田震奎,呼連焦,劉 彤
(1.東北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吉林 長春130117;2.延邊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吉林 延吉133002)
新生代農民工是依據農民工的特質和代際更替進行劃分出來的。2010年1月,中共中央的一號文件首次使用了“新生代農民工”這一概念。據國家統計局的指標解釋:農民工是指戶籍仍在農村,在本地或外出從事非農產業6個月及以上的勞動者,新生代農民工是指1980年及以后出生的農民工[1]。國家統計局2014年5月12日發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13年我國共有農民工26 894萬人,其中新生代農民工12 528萬人,占農民工總量的46.6%[1]。目前中國農民工正處于新生代農民工快速替代老一代農民工階段。隨著老一代農民工逐步返鄉養老,新生代農民工正逐漸成為農民工的主體,相較于老一代農民工而言,新生代農民工有明顯的新特征,并出現了新的意識形態和新的政治文化。
受教育水平高。國家統計局最新調查表明新生代農民工受教育程度,初中以下占6.1%,初高中占81.1%,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占12.8%,在老一代農民工中,初中以下占24.7%,初高占73.5%,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占1.8%[1]。較高的受教育水平使得新生代農民工生活在城市的意愿更強,由單純的生存型向發展型轉變。就城市的需求而言,現代都市的發展已經不僅僅是基礎設施建設就能夠滿足的了,制造業、服務業的發展才能使城市具有持久發展能力和發展空間,二三產業的發展使得城市對高學歷高素質的人才需求量增加,城市原來的勞動力數量和結構已經無法適應經濟的快速發展。擁有較高的科學文化水平的新生代農民工更適合城市的未來發展。就農民工自身而言,接受九年義務教育的80后新生代農民工,沒有參與過農業勞動,對農村生活的陌生、對農業生產的生疏使得他們更愿意將精力放到有巨大發展空間的城市。
身份定位高。據國家統計局調查:新生代農民工中,14.5%從事建筑業,39%從事制造業,20.1% 從事其他服務業,老一代農民工中,29.5%從事建筑業,26.5%從事制造業,21.5%從事其他服務業[1]。新生代農民工從事第二產業的比例比老一代農民工高很多而且在增加。客觀上,老一代農民工已經完成了農民向市民轉變的兩步走的第一步,即農民到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則開始了第二步走,即農民工到工人。主觀上新生代農民工也已經接受并且積極促進從農民到工人的身份的改變。他們的經濟身份由從事第一產業的農民向從事第二產業的工人轉變,政治身份也由農民向公民轉變。
權利要求高。新生代農民工初次外出的平均年齡僅為21.7歲,老一代農民工初次外出的平均年齡為35.9歲[1]。相較于老一代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外出務工較早,受教育水平較高。外出工作經歷的增加,眼界視野的開闊,現代信息技術的掌握,使得新生代農民工能夠自主地適應城市的發展需要,調整自身與城市的融合度。新生代農民工更加追求自由,期望公平,他們對城市的認同超過農村,將自己作為城市的建設者,認為應當平等地享有城市的資源,希望自身的利益能夠得到有效的維護。新生代農民工對政治權利的訴求更強,對政治參與的熱情更高,由老一代農民工被動地參與政治生活轉向主動地表達政治利益訴求,主動地參加政治組織活動,主動地維護自身權利。
政治排斥作為一種政治現象,最早可追溯到人類開始進行政治活動的古希臘時期。在階級社會,尤其是奴隸制和君主制時期,政治排斥成為一種被認可的被接受的正式的制度安排。統治者通過對政治資源的壟斷,將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社會成員排斥在政治權力之外。即使在雅典城邦最鼎盛時期,民主也只是城邦內成年男子的“游戲”,婦女和奴隸被排斥在城邦政治生活之外,真正擁有政治參與權力的人不到城邦總人數的1/10。政治排斥這一政治概念來源于社會排斥。1974年法國學者維萊·勒內提出社會排斥這一概念,用來分析社會邊緣弱勢群體的生活狀態。在對社會排斥理論的探討過程中,西方學者提出了政治排斥理論,其中英國學者簡妮·珀西最早對政治排斥概念做了闡釋:“一種更深層面的社會排斥是被排斥群體和個人權力的被剝奪,由此導致他們在社會和經濟方面需要的訴求無法表達,不能向上反映,也不會引起重視,這一方面的排斥可以被稱之為‘政治排斥’”[2]。英國學者安東尼·吉登斯將其理解為這樣一種情境,“被排斥的人在某種程度上缺乏參與政治過程中所需的資源、信息以及機會,他們的呼聲和需要難以被納入政治議程。”[3]在國內,2004年曾群和魏雁濱最早涉及了政治排斥,認為“政治排斥指的是個人和團體被排斥到政治決策過程之外,缺乏權力,沒有代表他們利益的聲音。”[4]李景治和熊光清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出版了目前國內唯一一本關于政治排斥問題的專著《中國流動人口中的政治排斥問題研究》,指出“政治排斥是指一定社會成員或群體在一定程度上被排斥在政治生活之外,沒有公平地獲取政治資源、履行政治義務及享受政治權利的狀態。”[5]可見,政治排斥是一種相對的狀態,主要是指一定的社會成員或群體相對于其他社會成員或群體而言,獲得的政治資源、參與的政治活動和享受政治權利較少,在一定程度上被排斥于政治生活之外的一種政治狀態和政治過程。
政治排斥是一個針對社會群體政治參與狀態研究的概念,就其原因和類型,國內外學者大多將其分為兩大類型,即主觀排斥和客觀排斥。簡妮·珀西將其分為自我排斥和被動排斥,自我排斥是指群體自覺選擇不參與政治行為或群體由于主觀局限不能夠參與的政治行為,被動排斥是指群體受到公民資格的排斥或者外部技術性手段的排斥不能夠參與到政治活動中來[6]。熊光清依據政治排斥的成因將其分為三種類型:制度性政治排斥、結構性政治排斥以及特殊性政治排斥。當然,上述分類只能是相對的,具體到考察某一社會群體政治參與狀態時還必須做具體的而不是抽象的分析。
就新生代農民工這一特殊社會群體而言,大體可以根據政治行為過程的要素將政治排斥分為主體排斥、途徑排斥和觀念排斥。
政治主體是指參加政治活動的個人或組織,成為政治主體并能夠參與政治活動,既是國家法律賦予公民的基本權利,也是公民影響國家政治進程的途徑。然而,新生代農民工卻因為政治身份的尷尬在政治參與過程中受到了強烈的主體排斥。
新生代農民工相對于老一代更期望能夠在城市站穩腳跟,甚至定居在大城市。根據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發布的新生代農民工研究報告,在新生代農民工中有55.9%的人準備將來在打工的城市買房定居,遠遠高于17.6%的農村流動人口總體水平。但在城市以戶籍制度為依托的醫療、教育、養老、社保,將沒有城市戶籍的農民工排斥在城市系統之外,他們并未被納入城市住房保障系統,商品房的價格使得他們望而卻步。對農民而言,將自己的戶口遷往城市,成為具有市民身份的“一等公民”從而享受市民的各種福利仍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7]。嚴格的戶籍制度將新生代農民工排除于市民資格之外,也就將他們排斥于城市政治體系之外。農村選舉作為農民政治參與的主要渠道和主要陣地,卻也將新生代農民工排斥出去。目前老一代農民工大多已經開始返鄉養老,參與到農村政治生活中來,并成為農村政治生活的中堅力量。相對于老一代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離土離鄉的時間更早,對農村生產生活方式更加不熟悉,對農村的人、事、物更加疏離。選舉作為當下中國農村最重要的政治生活方式,可以作為參與政治生活的指標,然而村委會一般不會主動與外出務工人員聯系,討論利益表達問題,一些外出務工的新生代農民工根本不知道家鄉舉行的選舉,即使知道,回家參加選舉的經濟成本遠遠大于政治收益,往往會放棄選舉。成本過高、信息不暢,使得新生代農民工與農村的政治生活越來越遠,被排斥在農村政治生活之外。
政治參與的途徑可以分為制度化途徑和非制度化途徑。制度化的政治參與是指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接觸政府或其他組織來表達自己的政治利益訴求,參與政治生活。非制度化參與是指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外,制度化參與途徑之外來表達政治夙愿,主要形式有:暴力對抗、越級上訪、集體維權等激烈的方式。
新生代農民工制度化參與以農民工組織為依托形成團體效應進行集體的利益表達。但實際情況是新生代農民工戶口在農村,生活在城市,且多為分散性,流動性較大,這種散兵游勇式的漂移階層很難被組織起來。根據鄧秀華課題組的調研結果顯示,未參與過任何組織的農民工占農民工總體的75.6%[8]。政府為2.6億農民工群體沒有設置專門的組織機構,非政府組織在我國又屬于初級發展階段,我國目前還沒有專門為農民工服務的基金會和慈善組織。調查顯示農民工從工會、婦聯、慈善機構等非營利組織獲得過幫助的僅占15.8%,而表示從未得到過工會、婦聯、慈善機構等非營利組織任何幫助的農民工占84.2%[9]。政府組織的供給不足、非政府組織的發展不足使得新生代農民工沒有表達自身政治利益的渠道,政治權利受到剝奪。新生代農民工在制度化政治參與受阻,自然會選擇非制度化的參與方式來表達自身的利益,比如向總理討薪事件、富士康跳樓風波等等。尤其是比較激烈的非制度化表達產生效果后,突出問題能夠得到解決,很容易形成連鎖反應,誘使更多的新生代農民工紛紛盲目效仿。根據蔡禾等人的調查表明,年齡對農民工參加集體行動的意愿有負影響,即年齡越小,參與集體行動進行利益抗爭的意愿越高。由于新生代農民工年齡小、受教育程度高,對權利的感知更強,對權利被剝奪更加反感,導致在新生代農民工中爆發大規模群體性事件的概率更大。
觀念排斥是新生代農民工難以融入城市生活的深層次因素,觀念雖不具有實體性,卻是對新生代農民工影響最大的主觀因素。
在城市人看來,最初的打工潮開始時,第一代農民工出于生計來到城市打工,只是謀生的一種短期行為,不會在城市定居下來,由于他們經濟地位低下,不會對城市人的社會地位造成威脅。因此城市人對他們是“主人”與“客人”的心態,是寬容與友好的一種扶弱的救濟心態。隨著城市國有企業改制,大量城市職工下崗再就業,逐漸滑向了城市的底層。而一部分高學歷、有技術、肯吃苦的新生代農民工經過自身的努力實現了個人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的上升。城市市民地位的下降和新生代農民工地位的上升,改變了城市原有的社會結構。新生代農民工對于城市市民來說,不再是“客人”而是“入侵者”、“競爭者”,城市人對他們的態度也從主人與客人之間的寬容、友好變為競爭者之間的疏遠、對峙。對生活在農村的人來說,新生代農民工離鄉較早,大多沒有從事過農業勞動,較早受到城市生活熏陶,在生活方式、消費習慣上向城市靠攏,與農村生活格格不入,既不參加農業生產,也不參與農村業余生活,與農村的交集通常僅限于父母親朋,因而也被地道的農村人排斥于自身群體之外。對于新生代農民工來說,脫離農村、融入城市的期望比第一代農民工要高很多,但現實卻是新生代農民工心理上向往城市卻遭到城市人的蔑視,逃離農村卻被家鄉人疏離。面臨著城市和農村對其更加強烈的雙重排斥,只能在城市與農村之間徘徊,游離于城市與農村之外,成為邊緣人。
無論對政治排斥的類型做出何種劃分,對于新生代農民工來說都意味著沒有公平地享有政治資源,沒有公正地參與到政治生活中。新生代農民工的生活地點由農村向城市轉移,生活方式由農民向市民轉化,卻被農村和城市雙重排斥,成為游離于城鄉之間的邊緣人。近年來,新生代農民工群體規模日益擴大,逐漸成為新興的社會階層,政治排斥造成其無法獲取公平的政治資源,政治參與水平低下,政治處境越發困難,不僅影響新生代農民工自身的政治利益表達,政治權利行使,也影響我國政治參與擴大、政治民主化進程和政治穩定。政治排斥使得新生代農民不能夠成為利益發聲體,對政府決策影響較小,政治上的無力會影響通過政治參與途徑獲得就業、教育、醫療、社保等方面的利益,又造成其他領域的排斥,而這些領域的排斥也會反過來加深政治排斥,造成惡性循環。因而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要標本兼治采取得力措施解決新生代農民工的政治排斥問題。
目前新生代農民工已經成為城市產業工人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新型的勞動者主體,工種從農業勞動者向工業勞動者轉變,形成經濟結構上的良性流動,政治上也應當對其進行政治身份轉變的確定和認同。
在政治上,首先要繼續大力推進戶籍制度改革,打破戶籍制度產生的壁壘。正義的制度平等地待人,不歧視、不剝奪社會成員應有的權利,其中內含著對弱勢群體的關懷[10]。戶籍制度是對農民工各項政策限制的基礎,消除戶籍隔閡,破除城鄉二元結構,是解決新生代農民工政治排斥問題的制度前提。破除在戶籍制度上附加性的權利和功能,使戶籍身份不再成為權力分配的依據,恢復其原本的只具有居住地證明意義的功能。以戶籍為依托的選民資格的劃分和代表名額的劃分是造成新生代農民工在民主選舉這一政治參與主要形式中受到政治排斥的最殘酷的例證。在現在不能夠完全打破城鄉二元戶籍制度的限制條件下,給予新生代農民工最大的選舉自由。一方面,依據新生代農民工自身的意愿自由選擇參加農村或城市的選舉活動,放寬按居住地登記選舉的條件和限制,給予農民工方便條件,實現跨區選舉的便捷性。另一方面,創新民主選舉的方式和途徑,尤其針對新生代農民工可利用新的技術手段,如電話選舉、互聯網投票等方式,或者調整選舉時間,在農民工春節返鄉期間進行選舉。其次,要推進其他各類保障性制度改革。勞動就業制度、社會保險、社會保障等制度要分步驟、分層次地推進,并向農民工傾斜。尊重農民工群體城市建設者的貢獻,賦予其相應的回報。加大法律制度的供給,尤其要針對新生代農民工城市之間、行業之間流動性大的特點,建立一套可以允許流動的社會保障制度。
引導新生代農民工制度化參與政治活動,防止非制度化群體性事件的發生和擴大。開放城市政治系統,將新生代農民工納入社區治理范疇;構建以服務農民工為載體的社區服務平臺,社區聽證會、社區評議會、民主懇談會等活動要積極邀請新生代農民工參加;開放社區公益性服務體系,社區公益性、慈善性和便民性的服務設施及場所要開展有針對性的服務和活動并向新生代農民工開放。
加強新生代農民工組織建設。目前,新生代農民工的社交關系網絡較小,且具有同質性。這種同質性雖然隔離了新生代農民工與城市居民的交往,卻也成為其自身組織建設的有利條件。利益的同質性很容易產生情感上的共鳴,成為組織的紐帶。政府要鼓勵農民工自身組織建設,給予經濟上、政策上的幫助,同時要注重對其的引導,引導其合法表達自身利益,減少非理性、非制度化的群體行為的發生。
觀念是個人因素,但觀念的形成和改變卻和政府的大方向大政策有關,在轉變觀念方面,政府依然起主導作用。因此政府要破除城鄉二元差別觀念,宣傳正確價值導向,在稱呼上尊重農民工,宣揚“產業新工人”、“城市新市民”、“新公民”等稱呼,澄清對農民工妖魔化的描述,解除城市市民對農民工的顧慮和歧視。要為市民與新生代農民工創造相互接觸交流的機會,擴大農民工社會關系圈。只有相互了解,才能更好地融入城市,才能使新生代農民工更好更快地獲得政治信息,參與政治活動。
媒體應肩負起社會責任,關注弱勢群體,真實反映社會問題,而不是為了吸引眼球,獲得高的視聽率而夸大歪曲事實,造成對新生代農民工的歧視和誤解。媒體可以設置專門的平臺讓新生代農民工可以通過媒體平臺發出聲音、反映問題,也可以將政府的政策及時向農民工傳達。媒體還要擴大宣傳新生代農民工主人翁意識,消除其自身觀念障礙,使新生代農民工能夠切實參與到城市管理中來,并能夠落實其政治利益訴求,宣傳制度化政治參與的途徑、要求和程序及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后果和懲罰。
[1]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2013年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 報 告[EB/OL].[2014-05-12].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405/t20140512_55158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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