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慶 黃海濤 李云波
卵巢儲備功能下降(decreased ovarian reserve,DOR)的診斷目前尚無統一標準。臨床診斷主要依據癥狀表現包括:月經周期改變、月經量少、不孕等;結合生殖內分泌激素測定:10 ⅠU/L <血清基礎FSH <40 ⅠU/L,抗苗勒管激素下降等。可以認為DOR 是卵巢早衰的前期表現,若進一步發展,將導致卵巢早衰。目前對于此類疾病的治療,西醫主要采用激素替代療法(hormone replacement therapy,HRT)。對于有生育要求者則配合HRT 應用促排卵、輔助生殖技術等,但往往效果不盡人意。
金哲教授,北京中醫藥大學博士生導師,北京市級第四批、國家級第五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從事中西醫婦科教研工作40 余年,對DOR 的認識與診治有其獨到、深刻的見解。筆者有幸在金哲教授身邊隨診學習,現將該病證的“金氏診治思路”總結如下,以資借鑒。
卵巢儲備功能下降,臨床多見月經周期異常、經量減少或停閉、不孕等。中醫學中根據本病常見癥狀,可歸屬于月經先期、月經后期、月經過少、不孕癥等范疇。腎藏精主生殖,腎氣盛,天癸至,任通沖盛,血海按時滿溢,月事以時下。《醫學正傳》中提到:“月經全借腎水施化,腎水既乏,則經血日以干涸。”《脈經》中也提到“經水少”的原因在于“亡其津液”。《圣濟總錄》云:“婦人所以無子,由沖任不足,腎氣虛寒故也。”由此可見,月經孕產關鍵責之于腎。若腎虛、沖任不足、血海虧虛,則導致以上諸證。DOR 患者的卵巢功能低下,臨床表現除了月經改變,往往伴隨潮熱汗出、心煩失眠、抑郁或易怒、陰道干澀等絕經前后諸癥的常見癥狀。因此金哲教授認為,其病因病機既要考慮到腎虛、沖任不足、血海虧虛,也要考慮到腎之陰陽失調,治療時以調和腎之陰陽為要。此外,肝腎同源,腎精與陰血的不足往往導致肝失于滋養而見肝氣郁結,加之長期工作壓力及不孕等帶來的生活壓力,使肝的疏泄功能失調,絕大多數病人表現出煩躁、抑郁等情志異常。綜上,金師認為本病實以腎虛肝郁證多見。
金哲教授認為,本病治療以補腎為根本。腎陰、腎陽又稱元陰、元陽,主潤養溫煦。《素問·靈蘭秘典論》“腎者,作強之官,伎巧出焉”,《傅青主女科》提到“經水出諸腎”,《臨證指南醫案》也提到“經水跟于腎,旺于沖任”,只有腎之陰陽充盛,才能主導、調控沖任,而產生月經,維護生育功能。其方法則根據患者辨證不同,或滋補腎陰、或溫補腎陽、或陰陽雙補,使腎之陰陽平衡。補腎填精,涵養癸水,維護陰血貫穿始終。同時注重腎與肝的關系:肝腎乙癸同源,二藏同居下焦,精血互用,故治療時多以肝腎同補,李中梓曰:“東方之木,無虛不可補,補腎即所以補肝……”對于疏肝解郁,金哲老師不主張用柴胡、陳皮、沉香、香附等辛燥之品,恐其竭肝陰,而反傷陰血,喜用一些養血柔肝的藥物,如白芍、熟地、枸杞子、桑葚子、首烏藤、郁金、月季花等,滋水以涵木。正如《類證治裁》所言:“肝為剛臟,職司疏泄,用藥不宜剛而宜柔,不宜伐而宜和。”尚要知曉五臟之生克制化關系,疾病日久可損及多臟。如肝郁克脾,而見脾虛;腎陰不足,心火偏亢,而見心腎不交等。老師臨證時,每每根據患者兼證,佐以健脾和胃,以后天補先天,助氣血之生化,常用白術、茯苓、山藥、薏苡仁等;或清心安神,常用蓮子心、遠志等。用藥皆當“以平為期”,健脾不過于辛散,清心不過于苦寒,避免重傷氣血。注重滋補肝腎與調和氣血兼顧,虛者平補而不滋膩,實者疏導而不妄瀉。
金哲老師認為,調經實為調理氣血,正如《傅青主女科·調經》所載“不損天然之氣血,便是調經之大法”,還需順應女性月經周期,把握好“養”與“促”的關系。所謂“養”,具有三重含義:養卵泡,如養花之育種;養內膜,如養花之培土;養氣血,如養花之施肥。而所謂“促”,也有二重含義:調理氣血之運以促進卵子成熟;調暢氣機之動以促進卵子排出。“養”需以“調經”為基礎,是“促”的前期準備階段。腎氣之恢復、精微物質之儲備、陰陽之轉化均非一蹴而就,故調養準備時間較長,且貫穿治療始終,常以3 個月為1 個療程。而“促”則需要把握時機,當氤氳之時,氣血陰陽變化急驟,在準確辨證前提下,及時施藥促進卵子順利排出。金哲老師即是巧妙地把握“養”與“促”的特點,決不機械化在月經第5 天應用促排卵藥物,而是抓住促排卵最佳時機,發揮中西醫結合優勢。常以中藥調經促孕,改善體質,調整機體內分泌狀態,奠定一定的基礎,在腎氣充足、沖任充盛的前提下,再應用中藥溫經通絡或西藥促排卵,明顯提高了促排卵成功率及其受孕率,并減少了卵巢過度刺激、多胎妊娠等并發癥的發生。
患者,女,32 歲,于2014年2月10日因月經提前4 天就診。患者平素月經規律,6 ~7/30 天,量中。2010年9月調換工作,精神壓力大,周期逐漸縮短,20 ~25 天一行,血量減少。末次月經2014年1月24日,帶經3 天,量少、色淡黯、有血塊,腰酸痛。2014年1月查卵泡刺激素(follicle-stimulating hormone,FSH)18.66 mⅠU/mL,黃體生成素(luteinizing Hormone,LH)7.39 mⅠU/mL,雌二醇(estrodiol2,E2)3.14 pg/mL,服中藥未見改善,偶有潮熱汗出,乏力,帶下少,面色暗黃,脫發,二便調,舌暗紅,苔膩,舌心無苔,脈細弦滑。近1年未避孕而未孕,愛人精液常規檢查正常。考慮西醫診斷:卵巢儲備功能下降。中醫診斷:月經先期。辨證:腎虛肝郁。治以補腎疏肝,活血祛濕。處方:菟絲子15 g、女貞子15 g、枳殼10 g、白扁豆10 g、冬瓜皮15 g、大腹皮10 g、丹參10 g、月季花6 g、郁金5 g、白術10 g、茯苓10 g。14 劑,水煎服。二診時,末次月經2014年3月15日,帶經3 天,量少。患者主訴,藥后乏力、潮熱好轉,二便調,白帶少量;舌苔白,脈沉滑。處方:女貞子15 g、桑葚子12 g、熟地10 g、續斷15 g、首烏藤15 g、合歡皮10 g、丹參10 g、月季花6 g、百合10 g、枳殼10 g、白術15 g、茯苓12 g、生麥芽12 g。14 劑,水煎服。三診時,末次月經2014年5月10日,經前BBT 上升12 天,pmp 2014年4月12日。舌淡暗,脈細弦滑。2014年5月12日(月經第3天)復查激素:FSH 9.26 mⅠU/mL;LH 6.31 mⅠU/mL;E223 ng/mL。處方:浮小麥12 g、旱蓮草12 g、首烏10 g、丹參10 g、枳殼10 g、阿膠珠12 g、月季花6 g、生甘草5 g、百合12 g、女貞子15 g、鉤藤10 g、桔梗10 g、川芎5 g。
按 女子陰常不足,首診中詢問病史,患者情志不舒,肝郁化熱,熱傷陰血,故月經量少;熱迫血妄行,又肝郁克脾,統攝無權,故致月經先期;肝腎同源,脾虛后天不足,先天失養,腎虛不孕;腰為腎之腑,腎虛腰酸;脾虛氣血生化乏源,發為血之余,血虛無以濡養,故見脫發;氣虛無力推動血液運行,日久生瘀,故經血色淡黯有血塊;脾運失健,濕濁內生,故見舌苔厚膩;舌心無苔為陰傷之象,脈弦細滑為腎虛肝郁夾濕之征。故本病位及肝脾腎三臟,病性為本虛標實。首診為防止滋膩之藥加重患者體內濕瘀之邪,故特在用藥時,以枳殼、白扁豆、冬瓜皮、大腹皮等除濕,丹參、月季花、郁金化瘀解郁,兼顧標證;白術、茯苓健脾利濕,菟絲子、女貞子補腎之陰陽以治其本。二診濕邪漸化,增加補腎健脾、養血柔肝之品。方中生麥芽獨具特色,既可健脾消積,又可疏肝理氣。《醫學衷中參西錄》中云:“大麥芽,能入脾胃,消化一切飲食積聚,為補助脾胃之輔助品,若與參、術、芪并用,能運化其補益之力,不至脹滿,為其性善消化,兼能通利二便,雖為脾胃之藥,而實善舒肝氣。夫肝主疏泄,為腎行氣,為其力能舒肝,善助肝木疏泄以行腎氣……”《本草求原》中記載:“凡麥……得升之氣,達肝以制化脾土,故消導。凡怫郁致成膨脹等證用之甚妙,人知其消谷而不知其疏肝也。”三診時患者月經周期已正常,復查激素水平也已恢復正常,療效顯著,但尚需鞏固治療。桔梗入肺經,有開宣肺氣、化痰之功,又肺朝百脈,主宣發肅降,通調水道,使氣血暢達,則郁、瘀盡去,新血得生;同時肺主皮毛,患者面色失潤澤、脫發也可從肺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