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松齡
冬,魯中平原一片枯黃,能見到珍貴綠色的,就是有燦爛笑容的小麥。平坦空曠的土地上,沒有了莊稼,也沒有悠閑羊兒,更沒有我們南方田野上緩緩流淌的小河。速生白楊林瘦小而光禿,枯黃的幾片葉子也快離開枝椏舞蹈著。難道,生命中的那些蕪雜,去除之后,呈現出來的就是空闊和坦蕩,就是寂靜和潔凈?!不,把夢想和追求深藏于地下、等待新的勃發與奮爭,是古齊國排水口的吶喊。
據說,齊故城排水系統的布局,是根據城內南高北低的自然地勢、經過科學周密設計的。 我走入排水口底部,眼前看得見的是大城西部的排水口,通往貧民百姓家。東西長43米,南北寬7米、深3米,依舊沉默著的天然巨石愈發高大起來。三層的水口,每層5個方形水孔,孔內石塊品字形交錯排列, 組成一個口字,張大嘴吐露著它的神奇。水經石隙流出,人卻不能通過,與當年南遷的客家人一樣,做基礎設施時有很好的防患意識。依稀看得見當年齊國百姓生活的大城,生活用水從城里的家中跑出,盡管一路都有巨石的阻擋,但絲毫也阻擋不了它前進的腳步,宛如登高川穿云岫,在城底下暢通無阻歡快跑出城外去,看石崖綠樹蒼天白云去。排水口像一個閱盡人間滄桑的老人,默默地見證著齊國的昨天。百年過去,千年已逝,萬年也是彈指一揮。在時光的隧道里,被歷史風霜覆蓋的房子般大的水溝,不知在思考著什么。我也不知道如何寄托自己空茫的心緒。夕照已下,枯枝落葉,來看排水口的人如夢隨風凋零,冷冬荒草萋萋,只有排水口還在這里仰望,仰望著繁華過后的落寞、喧囂過后的孤獨。落葉蕭蕭,大地寂寂。
排水口于我,是一部泛黃古舊的書。那里面充滿了神秘的傳奇故事,飄蕩著遠離紅塵的西天梵音。民間傳說,有一僧人嵬咩在此地化緣,忽聞天外傳來絲竹之聲,就掘地三尺,挖出一翠瓦碧玉覆蓋的玉佛,后來便建成了一座寺院。又聞元始祖忽必烈也誕生在大佛寺,落地時佛光繚繞、瑞氣飄飄,一派天子氣象。傳說無史可證,只能供人猜測與想象。真實的人物是馬克·波羅,那個金發碧眼的意大利探險家,曾用優美的文字描寫了大佛寺,并借此把張掖介紹給了世界。
我們輕輕地走出排水口,走出了寂寥。外面的世界燈璀璨人如潮;建筑工地遍天下,轟隆隆,熱鬧非常。可排水溝僅只半人高甚至只有十公分的小溝仍然可見,怎么也看不見如此規模如房子般高大的排水口。是古代太先進了?還是現代太落后了?只有落葉默默飄飛。
我隨手揀起一薄片長方型石片,仔細看,那上面既灰也白,隱隱的有脈絡,仿佛是遠古蜿蜒而來的小河,透著微微的褐。也許,這里隱含著遠古的玄機,有生命的指向,有精神的深度。我能問到今生與齊國的因緣嗎?秋風瑟瑟,落葉飄飄。盡管如此,仿佛間我看見排水口靜靜的流水,不見天日的流水被品字形的石頭品得沒有了浪花,只留下淑女般細細的波紋,一輪一輪地向前飄動。岸邊的花瓣、草莖、紅葉、黃菊都紛紛飄到河面上,隨著藍藍的水流向遠方。我知道,那流水的深處,一定還有植物的種子,比如蒲公英和燈盞花,比如金盞菊和馬蘭花,它們在秋天里跟著水做一次旅行,到了很遠的地方再停下來,生根、發芽、長枝、開花,然后渲染出一個萬紫千紅的春天。我的目光再次飄下那深深的排水口,看得見成群的百姓還在飛舞鐵鋤,聽得見百姓肩挑重擔的喘息聲,以及扁擔在冷風中的吱呀聲。我想,人類的進步,未必隨著時間的前進而進步,有時是需要回過頭來,仰望來時路上浩淼的蒼穹中閃爍的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