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外交突圍”走向何方

雷墨

這個把“自主”視為信仰的國家，半個多世紀以來的生存，從未離開過外部援助。

試射導彈向來在朝鮮的“外交突圍”中扮演著重要角色。3月2日，朝鮮在其東海岸發射兩枚短程彈道導彈，這已是朝鮮今年第三次發射導彈。

在剛剛過去的一年，朝鮮在外交上主動出擊，政府高官出訪足跡遍布歐亞非多國，尤其是在對俄外交上“收獲頗豐”，但在關鍵的對韓、對美外交上乏善可陳，與中國的外交關系也未見動靜。而試射導彈給朝鮮半島局勢制造緊張，最能撥動中美韓三國的敏感神經。這是否意味著朝鮮今年試圖在外交上尋求更具實質意義的突破？目前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試射導彈和核試驗導致外交孤立后，朝鮮在2014年展開“外交攻勢”。在這一年里，朝鮮擺出了冷戰結束以來少有的外交主動姿態。2014年，平壤新任命了駐西班牙、老撾、尼泊爾、敘利亞、古巴、瑞典以及俄羅斯等國的大使。8月，朝鮮外長李洙墉訪問了東南亞五國（老撾、越南、印尼、緬甸、新加坡）;9月，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分管國際事務的書記姜錫柱，率團訪問了歐洲四國（德國、比利時、瑞典和意大利）以及蒙古國;同月，朝鮮時隔15年首次派外長出席聯合國大會;10月，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金永南訪問了非洲四國（烏干達、埃塞俄比亞、蘇丹、剛果）。

朝鮮在2014年外交攻勢的最大亮點是對俄外交。2月，金永南赴俄出席索契冬奧會開幕式。盡管朝鮮沒有一名運動員參加這場運動會，平壤派出作為朝鮮名義上國家元首的金永南出席遭西方抵制的開幕式，其意圖不言而喻。也正是金永南此訪，拉開了朝俄外交互動高潮的序幕。在接下來的3月和4月，朝俄兩國都有高官互訪。9月，朝鮮外長李洙墉對俄進行長達10天的訪問。11月，金正恩政權的核心人物之一崔龍海，作為金正恩的特使訪問莫斯科，并向俄總統普京遞交了金正恩的親筆信。

進入2015年，朝鮮依然保持“外交攻勢”。今年1月，朝鮮副外長李吉松訪問除菲律賓、文萊和泰國外的東盟七國。2月，朝鮮對外經濟相李龍男率團訪問俄遠東地區及莫斯科。當然，今年朝鮮外交最大的看點還是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今年4月印尼的亞非峰會，以及5月俄羅斯的二戰勝利70周年的紀念活動，都已向朝鮮發出了邀請。金正恩是否會借此實現在國際舞臺的首秀，已成外界關注焦點。

朝鮮“外交攻勢”有著明顯的避開難點、外圍突破的特點。對朝鮮來說，從平壤到莫斯科的距離似乎不再遙遠。至于樸槿惠的“信任政治”，金正恩以實際行動表達了不信任。奧巴馬對朝鮮的“戰略耐心”，事實上是小布什政府初期“惡意忽視”政策的翻版。與安倍政府的互動，更像是外交插曲。反觀朝鮮高官出訪的這些對象國，基本上都是在對朝施加影響力上相對邊緣的國家。遙遠的非洲是朝鮮在國際上獲得政治支持的傳統區域，歐盟28國中有26個國家與朝鮮有外交關系，而東南亞國家在朝鮮問題上向來態度溫和。即使朝鮮外交突破的重點對象俄羅斯，在朝鮮半島問題上影響力也遠不及中美韓。

從朝鮮對外行為來看，無論是對“外圍國家”的魅力攻勢，還是對“核心國家”的態度強硬，都有其自身的內在邏輯。朝鮮在2013年2月進行第三次核試驗之后，提出“經濟建設和核武建設并舉路線”。目前“并舉路線”已上升為朝鮮的國家戰略，朝鮮對外行為的內在邏輯，也能在其中找到部分原因。金正恩出任朝鮮最高領導人以來，在國內出臺了多項促進經濟發展的政策。朝鮮高官外交出訪任務，絕大多數與經濟議題相關。這一點在對俄外交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朝對俄密集外交最大的著力點也是經濟合作。可以想見，朝鮮尋求其他外交突破的動因，也會有經濟利益的動機。

2013年4月，朝鮮以立法的形式認定了自己有核國家的身份。不僅如此，從近年來朝鮮頻繁試射導彈、舉行軍事演習來看，金正恩在對外展示軍事威懾方面力度明顯加大。朝鮮這些對外行為有對抗外部安全威脅的一面，同時也有獲得“承認”的意圖。這種“承認”既包括朝鮮的有核國家身份，也包括外界對其體制的尊重。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朝鮮問題學者亞歷山大·曼斯洛夫看來，與金正日時代相比，朝鮮的行為模式正在發生變化，外界不清楚金正恩戰爭邊緣政策的底線在哪。他認為，金正恩可能是想迫使西方退縮，從而承認朝鮮的有核國家身份。

去年9月，朝鮮3位高官借仁川亞運會之機突訪韓國，平壤的對韓主動外交一度給南北關系緩和帶來希望。但這個希望很快就被韓國民間組織釋放的帶有反朝傳單的氣球刺破了。對外部針對其體制不友好行為的高度敏感，是朝鮮外交的一大特色。韓國延世大學教授文正仁對此的解釋是，這體現了朝鮮外交決策的一個獨特之處，那就是“尊嚴”和“面子”這些文化因素，往往比物質的東西更重要。“其他國家對這些也敏感，但朝鮮似乎對影響其對外政策行為的非物質因素更敏感。”敏感的原因在于朝鮮獨特的一元化領導體制。在這種體制中，領袖的尊嚴即國家的尊嚴，而尊嚴又是統治合法性來源之一。

朝鮮外交突圍在今年能否取得突破，可能出現的金正恩“國際首秀”是關鍵看點。不過目前來看，這種前景尚存變數。對于中朝領導人是否會在俄二戰勝利70周年紀念活動上會晤，中國外交部主管歐亞地區事務的副外長程國平日前稱將視“具體情況”而定。朝鮮三次核試以及張成澤事件后，中朝關系趨冷已是不爭的事實，中國國內對重新評估對朝政策的議論也不再是敏感話題。雖然朝鮮主動示好俄羅斯明顯有減小對華依賴的意圖，但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學者喬納森·波拉克認為，中國似乎并未對平壤改善與莫斯科的關系感到憂慮。

對韓外交是衡量朝鮮外交突破的另一重要標準。當初俄羅斯得以參與朝核問題六方會談，主要是因為朝鮮據理力爭。如今朝鮮強化對俄外交，不可能沒有考慮到俄羅斯在朝韓關系中可能扮演的角色。據報道，去年11月崔龍海訪俄期間，主動要求普京幫助推動實現“不設前提”的南北首腦會晤。曼斯洛夫對此態度謹慎，他不認為莫斯科會上演朝韓首腦峰會，“我懷疑韓國，尤其是美國會愿意走這么遠，即使目前來看樸槿惠準備前往莫斯科”。雖然樸槿惠的任期到2017年結束，但2016年韓國就將進入總統選舉模式。如果今年朝韓無法實現首腦會晤，剩下的兩年變數會更多。

在某些學者看來，朝鮮外交突圍前景不太被看好的根本原因，在于平壤外交戰略與外交目標之間矛盾的不可協調性。韓國國防分析研究所學者韓成卓認為，如果朝鮮不做出任何改變，發展經濟和核武器的“并舉路線”長期來看是不可持續的，它只會加重國際對朝制裁，延續朝鮮的經濟孤立。文正仁也認為，只要朝鮮堅持同時“并舉路線”，它就幾乎不可能吸引到外資和獲得外部援助。“金正恩似乎還不知道如何解開這一難題，朝鮮的困局在今年也可能依然會繼續。”

有美國學者把朝鮮對外關系比作“矛盾性和復雜性的混合體”，其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這個把“自主”視為信仰的國家，半個多世紀以來的生存，從未離開過外部援助。即使在朝鮮經濟狀況改善的今天，金正恩要實現“不讓人民勒緊腰帶”的愿望，也不可能回避尚待解決的外交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