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

余秀華最近從湖北到成都轉了一圈,當地一大堆喜歡詩以及喜歡看鬧熱的人,都跟著狂歡了一把。
據最新數據,余秀華詩集《搖搖晃晃在人間》首印15000冊已宣告賣斷貨,并已加印5000冊。
有一本名為《景觀社會》的書告訴我們,當下社會越來越多的媒體事件,正在將表象與本質割裂開來,人們的關注往往不在事件的原本。就像是余秀華,她讓曾經陽春白雪的詩歌置身于大眾的“景觀社會”中,會得到怎樣的圍觀?
一個余秀華火了,這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詩歌能不能一直火下去?
一首詩怎么才能紅
還是回到詩本身。
有的詩火了,有的詩沒有。除了要把詩寫好以外,一首詩走紅需要的必要條件有哪些?
無疑首先得有個伯樂從天而降——余秀華的伯樂就是《詩刊》編輯劉年。
余秀華在此之前已默默寫了16年詩。2014年秋天,劉年在詩人博客中翻翻撿撿,偶然看到了余秀華的詩,“就像打了一針強心劑”。后來他和余秀華互加了QQ,他告訴她:“你準備好紅吧。”
但這個預言并沒成真。當年9月,《詩刊》的“雙子星座”欄目和湖北的《漢詩》都刊登了余秀華的詩作,但反響寥寥。
這時就需要第二個條件:發掘出“看點”。在余秀華身上,就是“腦癱”的標簽。2014年11月10日,《詩刊》的微信公共號運營編輯彭敏,把余秀華的詩和隨筆搬到了《詩刊》的公號上,這次,她“設計”了一個標題——《搖搖晃晃的人間——一位腦癱患者的詩》,特別把“腦癱”二字體現出來。
彭敏向媒體表示,自己“用這種標題閱讀量會高一些”。幾天內,“搖搖晃晃”的點擊量逾5萬。這是《詩刊》沒見過的熱鬧。兩周之后,另一個微信公號“讀首詩再睡覺”接力,推送余秀華的單篇:《你沒有看見我被遮蔽的部分》,閱讀量7萬。
想紅,還得有“爆點”。推手的功力從對網絡語言的把握上體現了出來。余秀華真正的爆紅來自公眾對“睡你”的關注。經過授權,一名網友在自己經營的微信公號上,發布了《余秀華: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舍去了原標題《什么是詩歌?余秀華——這讓我徹夜不眠的詩人》。
短短兩三天轉發后,2015年1月16日清晨,朋友圈上“睡你”滾滾而來,許多人在速讀后成為轉發黨。推介語帶著詩的韻律:“驚,心被弦,拉疼了……”至此,一首草根的詩歌真正走紅。
信息時代渠道的豐富和內容的爆發式增長,讓大眾的感官變得麻木,也讓他們的口味越來越挑。公眾對“腦癱”和“睡你”的點擊率,足以暴露出其強烈的獵奇心理;相應的,深諳此理的標題黨們,把詩歌變為一場娛樂至上、碎片化閱讀時代的狂歡。
當詩歌有了“朋友圈”
與余秀華的走紅速度成正比的是,詩人北島的代表作之—《給孩子的詩》半年內印刷12次,總量超過15萬冊。但這一數字與此書配套推出的手機應用下載量仍相去甚遠——下載超過40萬次,每日產生的讀詩音頻過千條。而《詩刊》微信公眾號也是個擁有5萬訂戶的公眾號,這個數目在詩歌文學雜志公眾號中是絕對的“大咖”。
不可否認,新媒體從很大程度上推動了詩歌的傳播。之所以形成大眾依靠詩歌事件認識詩歌這樣的現象,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來自現代詩歌的進步與大眾對現代詩歌的認知不完全對等。詩人戴小棟表示,“當代詩歌的發展早已經超越早期朦朧派詩人的水準,但是大眾對詩歌的印象卻并未因當代詩人的進步而及時做出更新。”
對于正時興的詩歌新媒體,詩歌圈內存在兩種態度。保守派認為,新媒體給詩歌帶來的改變不會太大,因為詩歌注定不屬于大眾,這同它的傳播媒介和傳播方式沒有多大關系。但也有人驚喜地發現了新媒體蘊藏的巨大潛力。詩人蘇雨景認為,“這是一個從傳統閱讀方式到新型閱讀方式的有益轉變,新媒體讓詩歌從小眾走向了底層和大眾。”在她看來,新媒體帶來的碎片化的閱讀恰好適用于短平快的詩歌,“人們在回首的一瞬間就可以被詩歌所要表達的思想所擊中,隨手轉發、分享,形成了對詩歌的傳播,這種方式比紙質圖書來的更便捷、迅速,可以說詩歌本身的特點更適合新媒體的傳播。”
文學評論家馬兵認同蘇雨景的觀點,“新媒體發表詩歌的空間和渠道改變了傳統的方式,讓無名詩人有機會晉升為知名詩人;另一方面,也讓詩歌走向了分眾時代,不同的人可以通過新媒體找到自己喜歡的詩歌風格。”
有機構專門做了一個“詩歌微信公眾號排行榜”,大家詩歌論壇、大為工作室、第三岸、反克詩歌、閣樓詩歌等數十個公眾號被整齊地羅列在其中,供喜愛詩歌的人選擇。這難免令人聯想到,近年來大批的網絡文學作者從虛無的網絡走到大眾面前,“草根詩人”是否也即將迎來“登堂入室”的那一天?對此,馬兵表示,網絡小說與純文學的創作多少存在一些壁壘,傳播的渠道和陣地也不盡相同,相比之下,詩歌反而更容易被人們接受,新媒體的傳播更能帶出其質樸的氣質。
草根詩歌崛起
詩歌被稱為文學領域的一頂皇冠。但在很多人眼里,詩歌跟大眾已經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了。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詩歌一度消沉,走向沒落。不僅讀詩的人少了,高校中原本最受關注的詩社也逐漸沒了蹤影,就連詩人這個原本被奉于神壇的群體也急轉直下,詩歌創作在很多人眼中成了非主流的“地下寫作”。更令詩人不能接受的是,近年來的詩歌已成為大眾的熱鬧,10次有9次是被嘲笑的對象。
尹麗川的“下半身寫作”,趙麗華的“梨花體”,以及后來又出現的“羊羔體”、“忠秧體”、“烏青體”……這些年間,人們一次次把目光對準詩歌,并非詩歌本身的魅力所致,而是伴隨著潮水般的唾沫,讓詩歌成了眾生喧嘩中被嘲諷的焦點。就像年年推新的“神曲”、“狗血劇”,熱鬧過后,詩歌甚至被異化為一個隱含著負面信息的符號。
新詩誕生近百年來,有五個高潮:一是五四時期,這是新詩草創時期;二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現代派,代表人物有艾青、卞之琳、戴望舒、穆旦、馮至等人;三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臺灣現代詩歌運動,以余光中、洛夫、鄭愁予、痖弦、羅門等為代表;四是朦朧詩和第三代,包括北島、舒婷、多多、楊煉、昌耀、海子等;五是新世紀以來,當然現在蓋棺定論為時過早,但成就不容小覷。
《詩刊》副主編李少君認為,“新世紀以來的詩歌狀況可以用‘草根性來概括,這是一個詩歌創作自由、自發、自然發展的階段,最終有可能轉化為一種自覺的寫作追求。”按海南大學教授劉復生的描述,這是“一種理想的,同時也是正在出現的現實的寫作形態,同時,它也是使新詩真正本土化的出路”。
余秀華作為草根詩人的代表,并非橫空出世。近年來,民間詩人還有富士康工人郭金牛、深圳打工詩人許立志、安徽的煤礦工人老井等等。
中國作協創研部研究員認為,余秀華、許立志等“草根詩人”在傳播中反復被強調的恰恰他們的社會身份,這點尤為值得探討。因為,“放眼西方和中國的文學史,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情況,一個詩人的社會身份被放大之后,成了經典的詩人,從來都沒有。顯然在特定的甚至極端化的社會語境和主流文學話語評判體系下,這些寫作者的身份代表了政治正確和進步的詩歌美學。”
中國現在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之眾的“非專業”詩歌寫作群體,確實構成了新世紀以來詩歌新生態。一種自發的、原生的、直接與生命體驗相關的“大眾寫作”,有別于以往的學院派、知識分子等“專業詩人”的寫作美學,正在讓詩壇漸現百家爭鳴的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