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為


城里鄉村展現“老去”的新常態
73歲的朱本能死在了出租房里,3天后,他才被破門而入的房東發現。
在江蘇省南通市如東縣城,朱老漢的死并沒有掀起多少波瀾。“那么老了,兒女又不在,連后事都是他前妻操辦的。”
這正是如東“老齡化困局”的縮影。在眾多公開文件和報道中,如東被描述為中國最“老”的縣城,“南通是中國人口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地級市,所轄如東縣則是南通老齡化程度最高的縣。”
夜晚的如東縣城街上冷冷清清;鄉村的田間地頭,勞作的都是六旬以上的老人。數據反映了這種正在“老去”的常態。截至2012年底,如東戶籍人口約105萬人,60歲以上人口占27.57%,65歲以上人口約占20%,兩項指標都遠遠超過國家平均水平。而早在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時,如東就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比全國早17年。自1997年開始,如東連續17年出現人口負增長。
如東為什么這么“老”?當地人總結了三大原因:計劃生育,教育,長壽。
從上世紀70年代初全面開展計劃生育起,如東一直是全國計劃生育工作先進縣。如今,當地60歲以下的夫妻,基本上都只生育了一個孩子。居民王泰山35歲的兒子兒媳,符合去年實行的“單獨二孩”政策,但與許多同齡人一樣,他們并不愿意:“生活成本太高,負擔不起。”
縣里崇文尚教,每年向外輸出三四千優質生源,當地只有一個二類生源的鄉鎮中學,在一次高考中單單是南京大學就考上了40名學生。然而,每年學成回鄉的人數還不足20%。
該縣還是“中國長壽之鄉”,隨著生活水平提高及醫療條件改善,人均預期壽命不斷延長,2010年已達到平均80.12歲,老年人口占比不斷上升。
“啪啦啪啦”的老年車開出銀發經濟
老齡化大潮來襲,如東一些精明的商人最先嗅到了商機。老年代步車、老年旅游、老年地產、老年保健、老年養老院……形色各異的商業機構和概念炒作紛至沓來。
如東曾是一個街上“啪啦啪啦”開滿老年車的縣城。三四年前,一種車皮薄、做工粗、沒上牌照和保險的老年代步車,因為簡單易學,操作方便,價格又在2萬元左右,開始在如東的老人中廣受追捧。一時間,大街小巷到處躥。
主攻老年群體的推銷員們,有著幾乎一致的推銷詞:“它和汽車一樣結實安全,買它可好了,不需要駕照,找個空地練習一下就能上路。”隨后,其引發的交通事故卻不時上演,不少市民驚呼:“新冒出來的馬路殺手太可怕!”2014年初,這種老年車被當地政府叫停,如今街上已難覓蹤影。
目前,如東縣并沒有專營老年旅游的旅行社,但“老年旅游的需求,在倒逼我們開發針對老年人的旅游產品。”南通某旅行社如東分公司總經理竇立毅說,“現在很多老年人有錢有閑,想出去看看年輕時沒去過的地方,或者重溫下鄉插隊的回憶,或者尋根訪祖。”
銀發經濟也被地產商們所關注,“還差打通老人消費觀念這‘最后一公里”,南通保亨置業總經理蘇小兵認為,養老地產的發展時機尚未成熟,“大多數老人對養老消費觀的意識不夠高,能有千分之一的老人愿意住進養老房產來就不錯了,他們還停留在伴子養老的初級階段,儲蓄意識及消費能力制約了老人的需求。”
最小的獨苗兒可能要贍養6位老人
在人口老齡化引發的勞動力匱乏、人口素質下降等一系列社會問題中,贍養老人成了最急迫的一件事。
在如東,因為子女在外,空巢老人多;因為無人陪伴,孤獨老人多;因為長壽,高齡老人多。在這里出現了不少“四代同堂”的家庭,這就意味著,最小的那位獨苗兒,將來可能要贍養6位老人。
“我們已經感到擔憂,因為老齡化的步伐太快了。”如東縣政協主席陳建華提出,“誰來種地”已不是他所憂慮的問題,“當親人老了,我們該怎么辦”才是鬧心的事。
面對洶涌而來的老齡化大潮,南通市曾在2012年6月提出,到2015年,南通將基本形成“9073”養老服務格局,即在全市老年人口中,90%的老年人由家庭自我照顧,7%享受社區居家養老服務,3%享受機構養老服務。
而這,也成了如東解決養老問題的基本思路,“90%的這部分,是我們最傳統的,也是最提倡的。”如東縣委宣傳部新聞科科長闞建斌說。
掘港鎮三元社區是該縣最早一批居家養老試點單位,自2008年以來,這個有著7000人居住的社區,一方面,由社區派出專業服務人員上門為老年人開展照料服務,另一方面,在社區創辦老年人日間服務中心,為老年人提供日托服務。
“我們這里有一種‘愛心存折,就是志愿服務記錄卡,把你為別人服務的時間存下來,等我老了以后,我也接受比我年輕、比我能力強的人來為我服務,買菜、維修、理發、搞衛生,就像點菜一樣,需要什么,就點什么。”三元社區黨支書王莉莉介紹,這種“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方式,直接指向的就是那些“55歲上下潛在的空巢老人”。
然而,這樣的方式也引來了包括當地民政官員的反思:這個時間讓哪個部門來認定?如何保證長效有續?會不會只是個花架子?類似的“小老人幫老老人”的民間互助模式,曾多次出現在當地的推廣宣傳中,如今已成了當地官員“不愿多提”的事。
另一個探索還有掘港鎮古池社區推出的“智能社區”。“我們將建立一個社區呼叫平臺,像報警器一樣,哪個老人有問題,按一下就行了,從原來的被動上門服務到智慧社區。”古池社區黨支部副書記張晶晶說,“目前還在籌備洽談階段,還沒具體落實。”
“為什么要讓我們出洋相?”
官方探索養老模式的同時,民間也在發力,還在一定程度上走在了前面。
這半年來,51歲的邱建明一直在找政府申訴——我的養老醫院啥時能批下來?這名創辦了如東第一家養老公寓的當地人,明確了一個想法:醫養結合才是未來的大方向。8年前,邱建明夫妻籌資上千萬元,創辦了天一老年公寓,這家擁有260個床位的大型養老機構,多年來卻舉步維艱,入住老人最多時還不到40人,“每年要虧幾十萬元”。
心煩的他,最近把火撒向了距離不到500米遠的如東縣賓山老年公寓,這是江蘇省首家醫養型老年公寓,是當地醫保、新農合醫療定點公寓,一至三樓看病,四五樓專供養老。
“距離這么近,他們可以醫療報銷,老人都被拉過去了。我們也要辦醫院,政府卻卡我們,以前領導總說有困難要堅持,有事找政府,現在卻不買賬了。”邱建明扯著大嗓門。
賓山老年公寓院長袁曄華同樣有煩惱,他的公寓只有45位老人入住。在如東,把老人送進養老公寓被子女認為不孝,老人同樣覺得不光彩。
令袁印象深刻的是,當地一位80多歲的老人,3個兒子都不在身邊,半個月前老伴去世,他想要入住公寓,卻遭兒媳斥責:“我們哪里對你不好了嗎?為什么要讓我們出洋相?”
賓山老年公寓每人每月收費1635元,天一養老公寓也相差無幾。“養老不賺錢,但醫療賺錢,只要公寓維持起來,這一塊病員就穩定了,這就是‘養老帶醫,醫促養老。”雖然艱難,但醫生出身的袁曄華仍對“醫養結合”仍有信心。
據統計,如東現在共有養老機構19家,民營5家,且普遍陷入經營困局。“政府要從行動上、細微上支持我們,把政策落實。”袁曄華說。
當地官員也有著期待。陳建宗說:“政府要更新觀念、強化引導,做好該做的事。但也應該看到,養老不是如東一個縣、一個縣民政局就能全做好的,也需要頂層設計和系統思維,我們可以搞好試點,探索更多的養老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