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書記”進村之后

文_本刊記者舒煒

“第一書記”進村之后

文_本刊記者舒煒

要防止一些人將“第一書記”作為上級機關送錢、送物、送項目的“代言人”，一旦帶不來實惠就不滿意。需要合理設定下派干部任期目標，盡力而為，量力而行。

一年多前，當周宇從紀委副書記的辦公室走出來時，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身為四川富順縣紀委辦公室副主任的他，被組織選為村支書候選人。有人跟他說，要去的那個村交通狀況不好；還有人說，那個村的工作長期在鄉里排倒數。加上妻子剛剛懷孕，讓他真有點為難。但如今，他卻喜歡上了那里，那里的人也喜歡上了他。

和周宇同期被選派下村的，同期有50人，這是富順縣在2013年底推出的一項舉措，這些“第一書記”們已調解歷史遺留矛盾糾紛100余起，解決信訪積案86起，受到四川省委組織部肯定，并在全省推廣“富順經驗”。近日，四川省委書記王東明在全省深化農村改革推進會上強調，切實加強鄉村領導班子和干部隊伍建設，選派優秀機關干部到鄉村掛職任職。與此同時，全國各地也紛紛在進行著類似實踐。

今年4月，中央有關部門印發通知，強調要選派機關優秀干部到村任第一書記，重點范圍是黨組織軟弱渙散村和建檔立卡貧困村。

四川省直機關黨校魏敏生教授表示，基層條件艱苦，矛盾復雜，選派干部下村，首先要解決的是下得去、待得住，接著才能去考慮干得好的命題。

下得去，還要待得住

“好不容易從鄉鎮調到城里了，現在反而要回到村上去，真有點想不通。去的話要受苦，不去的話則是不服從組織，更是不講規矩。”王威今年剛剛下村，當選為黨支部書記3個月，仍沒有完全適應新的工作。

“文件是下了，動員大會也開了，但真正主動有人報名下去的，并不多，我們只有把每個單位的指標大體圈出來，具體是誰，由這個單位自己來定。”王威所在的東部某市的市委組織部干部李松表示，“雖然都知道下去是一次很好的歷練機會，但有的年輕人在機關辦公室坐習慣了，不愿意下農村。”

不過在很多地方，年輕干部報名都很踴躍。四川蘆山縣在地震后重建任務艱巨，在上述中央有關部門的通知中，也被特別點到要選派第一書記。蘆山縣紀委副書記楊宗勇告訴記者，今年首批擬選拔47名干部下村任職，基本上都是副科級干部，主動報名人數比較理想。四川巴中市更是選派了699名機關干部下村擔任第一書記，其中的86名政法干部專門被派到信訪矛盾突出村。

按中央要求，第一書記主要從各級機關優秀年輕干部、后備干部，國有企業、事業單位的優秀人員和以往因年齡原因從領導崗位上調整下來、尚未退休的干部中選派。而最首要的基本條件是政治素質好，更要熱愛農村工作。

魏敏生分析，選派第一書記的村，不能說都是黨組織軟弱渙散，但肯定這方面的工作在之前是推動不力的，干部下去后，首先面臨的就是一個如何迅速和村干部、村民們打成一片的問題。

江蘇揚州市國資委干部方建中就遇到過這樣的問題，他剛到鳳來村當第一書記時，沒幾天就遇到了尷尬——村里有人對他說：“你工作忙，沒什么事就不用來了，有事我們打電話。”山東省老齡辦駐泗水縣楊柳鎮張劉莊村的第一書記祝景華，剛開始走訪調研時，村民們第一句更直接：“你不是來一天裝裝樣子就走的吧？”富順縣公安局警務保障室副主任曾平下派到徐家村后首次召開村民大會時，一名村民走到她跟前，指著鼻子“數叨”：“你不懂就不要亂安排，我不聽解釋……”

“這樣很容易被邊緣化，你的任務怎么能完成？”李松表示，白天要經常在村里呆著，晚上也不要跑得太遠，要讓村民能經常見得到人，說得上話：“有的第一書記平時在村里的時間很少，大多數時間都在鄉鎮里辦公，給村民造成錯覺，你只是駐村干部，而非村支書。”

“第一書記不是去鍍金，更不是去度假，只有扎下根來、腳踏實地，才能真正干出樣子。”四川洪雅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黃錦鴻坦言。

田陽縣那滿鎮露美村第一書記黃忠財（中）登上廣西衛視公益節目《第一書記》舞臺，講述鄉村故事。

鎮得住，更要穩得起

“他們雖然是上面派來的，但和那些當了十多年村干部的人比，不就是些嫩頭娃娃嘛。”黃為是川北某縣退下來的一個鎮長，并不看好這些年輕的第一書記。

“天秋村是我們這里一個老大難村，每次通知黨員活動大家都不積極，開一次會還要給每人發10塊錢才來。這個第一書記來后，硬是來了個下馬威，把這些陋習一刀砍掉，但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黃為表示，有的年輕人是想為村民辦點實事，這樣做是對的，但有些操之過急，讓他的工作也不好開展。在村委會換屆工作中，有的下派干部甚至受到了“挑戰”——一些人拉攏威脅村民代表，阻止他們參加村代會，致使換屆選舉無法進行。

黃為提到了電視劇《馬向陽下鄉記》，“‘人和’的充足發揮是促成馬向陽下鄉有所成效的關鍵之所在。這些第一書記工作得以開展，需要上級部門的支持，馬向陽當初不也依靠了背后的商務局嗎？當然，也離不開個人能力的施展，電視劇里那個鄉村小超市的誕生，足以體現馬向陽個人資源的最大程度發揮，也是個人能力的體現。

在四川自貢市自流井區委常委、區紀委書記賴建輝看來，“第一書記說話不能外行，辦事要有章法，指導才有底氣。我們實行了區紀委監察局班子成員聯系第一書記制度，既是為他們提供幫助，更是加強對軟弱渙散村（社區）黨風廉政建設指導督查。”

周宇的偶像不是馬向陽，但他直言在里面學到不少東西。他選擇的工作方式比較柔和：“剛去的時候，我是不動聲色觀察，大概摸清各個村干部的性格，再就其性格進行分工。比如村主任做事情風風火火，但是嘴巴不嚴，我就把急需處理的事交給他，基本上都能解決下來；副支書有點內斂，但文筆和性格都比較好，就讓他去調解糾紛。”

剛到荷灣村的時候，村干部中的一些陋習讓周宇有點生氣：比如逢場天，村干部常在茶館里邊打牌邊給群眾辦事，工作日中午飲酒是家常便飯，能給群眾辦的事情不遞煙不吃飯就要拖上幾天再辦等等。周宇先是看望了村里的老黨員、困難群眾和貧困學生，爭取讓7戶最困難的農戶與縣紀委結為幫扶對象，贏得了不少村民的支持。

然后再是向上級匯報，并及時召開了村‘兩委’會，利用糾‘四風’這一時機，制定了三項措施：要求村干部逢場天必須到便民服務中心為群眾辦事，能辦的事情立即辦理，不能立即辦理的事情給出解決時限，不能辦理的事情解釋說明；除假日外，村干部中午一律不得飲酒；在村委會黑板張貼出了所有村干部值班表和手機號碼，要求值班時間必須到位，方便群眾辦事前聯系。

“當時有干部質疑我，說這些措施是做做樣子的，長期的習慣很難改變。我說你們當村干部的時間比我長，如果我能做到這些，你們就沒有理由不做到。就這樣這些措施到現在也被堅持得很好，有的辦事群眾反而開玩笑‘不習慣’了。”周宇回憶起這些事時，臉有點紅，像個大男孩。

當地村干部稱：“村民眼里，周支書是紀委下來的，信得過。尤其是他帶著我們隨機收集意見和建議核實后進行處理，嚴謹并且規范是典型的紀委辦事風格，我感覺到群眾們看我們的眼光已經不一樣了，我們也徹底服他了。”

和這些年齡比自己大一兩輪的村干部共事，周宇（左一）漸入角色。

考得嚴，方能干得好

說到對第一書記的考核，黃為的話明顯更多了。

“按規定，第一書記由區縣組織部門、鄉鎮黨委和派出單位共同管理，但實際工作的量化考核主要還是在鄉鎮上。但人家工資不在你這領，屬于自帶干糧來做事的，很多人在年終畫圈時，往往‘下不了手’，但這樣其實是在害他們，而不是幫他們。”

按中央文件的精神，下村的第一書記必須要有較強工作能力，敢于擔當，善于做群眾工作，開拓創新意識強。李松表示，從我們市的情況看，當好好先生的人都干不好第一書記，去年就有幾個人年中雙述雙評都沒過關，鄉鎮和稀泥，悄悄重評，最后被我們處分了的。

在富順，縣委組織部綜合縣目督辦、縣紀委督查情況，每季度進行通報，對工作中出現重大問題或連續兩年目標考核排名倒數第一的實行“召回”，去年就“召回”了1名下派干部。2015年針對發展滯后、書記缺位等軟弱渙散村級黨組織實際，選派了第二批6名后備干部補充“下村”。

“這次下派，要求干部全脫產進村。不能走過場，就是要去最鍛煉人、最長本事的地方。”富順縣委書記鄒登權說，鄉鎮根據上述原則確定擬任村名單，并報縣委組織部審核，“選派村的確定充分尊重各鄉鎮黨委意見，這就避免了以往‘自上而下’選派針對性不強的問題。”

富順的經驗是，盡量派遣那些熟悉土地政策、鄉村規劃、農業經濟，懂經營、善管理、善做群眾工作的干部人才到村（社區）掛職任職。更要理順各方情緒，安排下派干部提前到村見習1～2個月，對黨員、群眾滿意的再推薦擔任黨組織書記。

山東省曾經于2010年起就開始著手選派第一書記到貧困村抓黨建促脫貧，把第一書記作為鞏固黨在農村執政根基的重要舉措。當時山東提出，這樣做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讓村黨支部戰斗力明顯增強。

要增強戰斗力，搭班子很重要。李松表示，為了妥善安置村里的老書記，有的區縣將部分符合條件的老書記改任為班子成員，保持職級待遇不變，但出現了“領錢不干事”情況。對部分不符合條件的老書記勸退，這必然讓部分老同志產生情緒，影響新書記工作開展。如何妥善安排老書記，理順各方情緒，需要從退出、補償、保障等方面進行合理的制度設計。

其次是要完善各項規章制度。以富順縣為例，下派的第一書記們牽頭制定、完善各類規章制度41個，其中加強村級財務管理已上升為全縣的制度規范，下派干部任職村的后進黨組織轉化率達100%

“從組織考慮的角度，需要第一書記來整頓一批后進薄弱黨組織、健全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機制、培養一批年富力強的后備干部，但對村民來說，則更希望第一書記能帶來更多的先進理念和致富策略。”李松表示，但要防止純粹將第一書記作為上級機關送錢、送物、送項目的“代言人”，一旦帶不來實惠就不滿意。這就需要合理設定下派干部任期目標，盡力而為，量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