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與玉米（組詩）

李琦

詩人與玉米

最好的人和最好的玉米站在一起

總是有相像的地方

一樣的誠實，一樣的樸素

還有，一樣的讓人放心

玉米，我最喜歡的食物

那種清香，喚起許多綿長的記憶

大地的遼遠和豐厚

春種秋收，籽粒飽滿的玉米

讓心事重重的農人，讓厚道人家

有了底，露出了單純的笑容

在梨樹，詩人們站在青紗帳旁

一群浪漫者，一片踏實的莊稼

相互注視著，安靜、奇異

又有某種玄妙的聯系

一種永恒的感覺

一種氣韻降臨。此時

那一直俯瞰著我們的老天空

仁厚慈愛，藍得一往情深

梨樹印象

到達梨樹，再一次知道

不要只看事物的表面

比如，在梨樹，看不到梨樹

在古城遺址，也不見古代的氣息

梨樹是風雅的地方，每一盞

路燈上，都有詩人的辭章

夜晚來臨，當人們需要照亮

那些詩句就攜帶著光芒，出現了

那個小小的孩子，正仰著頭

聽母親輕輕地，念著燈柱上的詩

人生很長，在小城，在媽媽的聲音里

一個孩子，正開始與詩歌最初的相逢

我的名字

每寫完一首詩，我都會

認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兩個普通的漢字

像兩只灰褐色的麻雀

落在我詩歌的枝頭

而我的每一行詩句

都是它們蓬松的羽毛

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名字

覺出了那里有一種力量和氣息

從詩歌到名字，有一條神秘的小路

荊棘叢生，卻引人入迷人之境

當你的行走，逐漸踏實而沉靜

那些筆畫，就變成許多雙手臂

有時在前面，向你召喚

有時在后面，將你推動

一支筆

扔掉一支寫壞了的筆

三分鐘后，我若有所失

又把它拾撿回來

一支普通的，用了兩年的筆

黑灰相間，書寫流暢

幫我在紙上留下漢字

在我的生活里留下痕跡

這支筆精力旺盛

從不萎靡或困頓

它知道我的一些底細

常和我一起，夜不能寐

尤其今年，它隨我去過北歐

在瑞典，我坐在海邊

剛寫下“那些海鷗”

它們就忽地一下朝我飛來

以至于我不敢再寫下去

我是那樣的人——

并不期望愿望全都實現

我習慣了等待、失望和不停地幻想

現在，這支筆，我個人的文物

我將把它自行收藏

許多年后，它會被誰信手一扔

沒有關系，那時，我早已經

被命運扔到了更遠的地方

在草原和你們見了一面

在草原和你們見了一面

看這樣的一張張臉，跑多遠都值得

安詳，慈悲，莊重里含著羞澀

她們拉起你的手，那種眼神

讓我一下子，滿懷了慚愧

這些草原上的女人

長袍上散發油脂、青草、大地的氣息

她們與草原是這么和諧

從容的樸素和優美，她們自己

就是云朵、羊群、草木與河水

遞給我奶茶的時候，她們用雙手

古老隆重的禮儀，我受之不安

這雙手，抱大了嬰兒

撫摸過羊羔、牛犢、馬駒兒

這雙手每天擦拭神像，服從于敬畏

陰雨天揉按關節，那里緩慢持久的疼痛

揉捻羊毛，也揉碎命運的苦楚

這雙手一生勞作，默默地

攥住了剛強和憂傷

她們用蒙語，我用漢語

居然也心領神會。暮色里

看著那些歷經風霜的面容

其實已經是，一種恩典

她們是這樣的人，悄然站在氈房里

卻隨身攜帶著空曠的氣息，雨水和風聲

此刻，我坐在她們身邊

如同接近了神或者事物的本質

我的心事，低于草

卻如此蒼茫，遠接著高遠的云天

重大事件

一間灑滿陽光的客廳

一個小小的孩子

笨拙地握著一支畫筆

在一張白紙上認真涂抹

孩子的祖父，正在讀報

神情鄭重，甚至有某種緊張

他習慣向家人講述時事新聞

此刻正強調：“這是重大的事件”

突然，響起一聲歡呼

那個小小的、頭上鼓出汗水的孩子

舉著那張涂著許多紅點和線條的紙

興奮而稚氣地說：櫻桃！

這是他筆下的第一棵果樹

天真的笑容，沐浴著一種神光

白紙上一粒粒飽滿的櫻桃

這才真正是重大的事件

致周瑜、小喬

首先，致以能夠穿越的敬意

千年以后，想到你們，依舊心起波瀾

你們是將男人女人做到極致之人

男子英姿勃發，年少便為人杰

女子蕙心蘭質，辭世被譽為芳魂

活成了經典。千年以后

那些舞臺或者銀幕上

一再扮演你們的人，雖已竭力

卻總是不被看好。云端之上

周將軍和娘子風華絕代

被一代代的景仰與想象

綿延塑造，連接著

千帆迎風的壯闊，紅袖添香的神秘

真是沒有白活一場，你們！

烽火歲月里，從容地亮劍撫琴

今天，我坐在電腦前

敲打這封不用筆墨的信

竟毫無現代人的優越或自得

想起那西風烈、長空雁叫的年月

環顧此時的城郭、環境以及生活內容

悵惘和茫然，羞愧與尷尬

啊呀呀，周將軍，小喬夫人

你們的名字攜古風而來，浩蕩清朗

在這匯集了嘈雜和尾氣的空氣里

在這故壘西邊，一直吹一直吹

新 年

有人慣性地，從新年致辭里

揣摩動向或者理會精神

有人在家發燒，有人出門旅行

有人忙于訴訟，為伸冤愿傾家蕩產

有人興高采烈，打游戲寫微博看電影

有人再次修改遺囑，黯然神傷

有人學佛，有人誦經，有人去教堂祈禱

有人喝醉，有人車禍，有人痛不欲生

有人操練古琴，茶道香道，同時微信轉播

有人悄然寫詩，讀圣賢書，望遠方出神

有人呼朋引伴，有人默然獨居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大笑三聲

這些人，平凡廣大，合起來被叫做

蕓蕓眾生。他們，是我的東西南北

是牽掛中的親友，是生疏的近鄰

他們，都知道：活著需含辛茹苦

需長久忍耐以及不斷地夢想

和我一樣，他們即便心事重重

也依舊會在每一個新年伊始

對身邊人，包括對自己

說一聲：新年快樂！是啊

我們總是需要，新年快樂——

責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