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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風箏(短篇小說)

2015-03-02 09:49:44張學東
紅豆 2015年1期

張學東,1972年生。新世紀初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2003年正式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先后被選派到魯迅文學院、上海首屆作家研究生班進修。被評論界譽為寧夏文壇“新三棵樹”之一。迄今已連續(xù)在《中國作家》《十月》《當代》《上海文學》等刊公開發(fā)表作品,系中華文學基金會《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入選者。所著中短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等大量轉載,自2000—2013年連續(xù)14年入選中國年度優(yōu)秀小說選本達50余種,部分作品被譯介到俄羅斯、美國、日本及臺灣等海外地區(qū)發(fā)表或出版,多次榮登中國小說學會等國內權威性小說排行榜。曾獲《中國作家》《上海文學》《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大型文學期刊優(yōu)秀小說獎、寧夏文學藝術評獎小說一等獎、寧夏政府優(yōu)秀文化創(chuàng)作獎、寧夏優(yōu)秀文藝家稱號,2012年入選“國家百萬千才工程”。截至于目前,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跪乳時期的羊》《水火》《張學東短篇小說名家點評本》等7部,長篇小說《西北往事》《妙音鳥》《超低空滑翔》《人脈》等6部,共計13部,累計逾350萬字。

若不是追逐那只風箏,小莊注定不會一口氣跑到這僻靜湖畔邊的樹林里。

大金魚風箏也是剛剛斷了線。

起初,它在高空中還是強勁振翅英姿勃發(fā)的樣子,后來忽地向一側猛然傾斜,繼而,又急遽向下翻轉。那時,風頭似乎起了變化,無緣由地,又像是誰給了它很致命的一擊。于是,這只拖曳著長長紅尾巴的大金魚便一路翻卷急下,徑自朝著東南方向旋落開去。

還是初春的一個禮拜天,早晚時節(jié)還有相當的寒意,只有午間太陽普照大地的時候,才會叫人感到春日的絲絲暖意。風總是沒頭緒地亂刮,若是站在屋舍或高樓的陰面,那冷凄凄的滋味真教人禁不住要瑟瑟發(fā)抖。這節(jié)氣放風箏的便會多起來,一時間燕子、老鷹、蝙蝠、蜈蚣、金鳳、長龍……還有像剛才那只脫了線的紅金魚之類,或形只影單,或成雙結對,都爭先恐后點綴著春日寂寥的天空。大金魚風箏顏色極艷。小莊最先看到它的時候,幾乎被它的色澤刺著了雙眼,加之彼時風頭正健,他竟倏然閃出幾朵淚花。大金魚風箏飛得又高又遠,已無法細辨那尼龍線繩的具體方位,就像它天生就該飛得那樣高遠,自由自在,毫無牽絆。

一開春,湖畔這里就成了男女老少放風箏的理想去處。湖水依舊凍得瓷瓷實實,冰面又堅又厚,雙腳踏上去仿佛置身鋼鐵巨輪的甲板上,跑起來砰砰作響,震得腳心生疼。孩子們在上面盡興地推冰車、甩老牛。也有穿了冰鞋而來的業(yè)余滑冰愛好者,繞著巨大的橢圓形湖面,一圈一圈自由而瀟灑地奔跑。當然少不了釣野魚的,他們老早就來到湖中心,選定了恰好的位置,用鋼釬子鑿出小桶大小的冰洞,下了吊鉤和誘餌。垂釣者則端坐于事先備好的一只小馬扎上,瞇縫著雙睛,嘴角斜叼著半截煙卷,任憑那青煙在眼前縷縷飄升,擺出姜太公的那種淡然自若,有時跟睡著了似的,那些喧鬧的孩子絲毫也打擾不了垂釣者內心的寧靜。

樹林就在湖的東南端,此時那些楊樹河柳沙棗樹都光禿禿的,樹影孤絕黑瘦,去年冬天生就的虬枝枯杈,冰冷地刺向天空和四野。大金魚風箏脫線后,讓西北風裹挾著,一路吹卷到這地方。糟糕的是,它并沒有立刻著地,而是被掛在一棵很高很粗的楊樹上了。遠遠望去,簡直就是一條被巨大的魚竿高高釣掛起來的大魚,有些奄奄一息,卻又是那么的招人眼目。小莊抹了下眼睛,手背上有一絲清涼的液體,他顧不得多想,便撒開腿腳,朝湖的東南方狂奔過去。

身上還穿著毛衣毛褲,一雙棉鞋也捂在腳上整整一冬了,跑起來咣吃咣吃的,鞋幫子早在年前就趿拉了,襪子頭也破了好久。他的大腳趾天生就長,從小到大,所有襪子一沾到他腳上,準會先從那里頂破兩個洞。母親時常嘮叨,說他是一頭費韁繩的驢兒,衣褲上身總爛得勤快。他還不會縫補什么,如今母親自身難保,也就管顧不了他許多,日子是將就著往下過的。他身上的毛衣毛褲還是母親前些年身體沒毛病時為他織下的。那時他剛被父母輾轉接到城里,又求爺爺告奶奶總算是進了城郊的一所很不起眼的小學校。母親說在城里念書得有個樣子,不能穿得臃臃腫腫的,叫旁人笑話,便把父親穿舊的毛褲拆洗翻新了,才給他添了這一身過冬的穿戴。

多數時候,小莊總是將自己的襪子左右腳倒換著穿,實在對付不了那些破洞,就由著腳趾露出去。此刻,為了第一時間攆上那只大紅金魚,他才不在于乎鞋襪的尷尬狀況。他跑得十分賣力,如同運動員聽到起跑時的發(fā)令槍聲,箭一般飛躥出去。大金魚在前方向他頻頻招手。早起時毛衣毛褲還有些難以抵擋料峭寒意,可此時一旦拼命跑動起來,它們就同蟒蛇纏身似的,捆得人渾身不自在,都快透不過氣了。

風箏的確高掛在楊樹上,猶如一面勝利的旗幟,不時隨風飄蕩著。金魚那仿若鼓皮的身架,被幾根竹撐子撐得飽滿,就像它并不是被樹枝勾住的,而只是在此稍作停留,隨時都要展翅高飛。無論從做工、大小、繪圖,還是面料和色彩來看,這都是一只叫他欣喜若狂的好玩意,他幾乎能斷定這只風箏至少得花二十塊甚至更多才能買得到。可問題是,這家伙也掛得忒高了!眼前這棵鉆天楊有五六層樓那么高,樹干粗壯筆直,從根部到樹頭分叉的地方,幾乎完全是光溜溜的,連一點兒想用來借助攀爬的結疤都沒有。

爬樹之前,小莊先把外衣和鞋襪都脫了,光腳爬樹相對要靈活穩(wěn)便些。他可不想為了摘那只風箏,把自己僅有的鞋子也搭進去,想想鞋子若是張著黑洞洞的大嘴進門,母親發(fā)現了不活活氣死才怪呢。他知道她本來整日病歪歪的,根本受不得一絲氣。接著,小莊朝自己兩只手掌心啐了幾口唾沫星,又拍了拍粗壯的樹干,才抬起頭不無怯畏地朝樹頭方向瞅了瞅。此刻,樹林里寂靜異常,唯一獨高懸在上的風箏時而隨風擺動,時而簌簌有聲。

雖說是正午,可節(jié)氣畢竟還在春頭上,光著腳站在地上的滋味有些驚心動魄。小莊最后齜著牙朝林子四周看了一圈,連個鬼影也沒有。也許,失主早已放棄追尋這只金魚風箏了,只是這該死的鉆天楊著實太高了。

金魚風箏完好無損。小莊就沒那么走運了,左腳心不慎被粗糲的樹枝刮破了,血還汩汩地流著。

當他的右手好不容易顫顫巍巍夠到上面的風箏時,毛衣底邊恰好又給樹枝死死勾住了,他卻一點兒也不知情。等他迫不及待地順著樹干一氣出溜下來,整個人氣喘吁吁背靠大樹坐在地上的時候,才忽然發(fā)覺,一根紫紅色的毛線正從高高的楊樹頭垂懸而下,就像是紅風箏留下的蛛絲馬跡。這件毛衣本來就小得可憐,又因為一圈一圈扯脫了線,毛衣幾乎短得到了胳肢窩里,現在他的樣子看起來簡直跟馬戲團的小丑差不多了。

小莊覺得自己活像一只丑陋的風箏,此刻正被什么人擺布著,而那個放風箏的家伙好像故意躲藏在某棵大樹后,虎視眈眈盯著他望。那根長長的紅線就系在他的胳肢窩里。他用力拽了好幾拽,才算把毛線扯斷了。再瞧瞧沾滿灰塵和血跡的左腳板,這簡直叫他懊惱不已。

嘴巴早就干得起了焦火。他用了很大力氣,才往手心里吐出一小口白唾沫,然后他把唾沫全部敷到自己的傷口上,又輕輕摁著揉了揉,鉆心的痛感再次襲來。他齜著牙抱起受傷的腳板,又細細察看起來。傷口就在腳心最柔軟的部位,有兩寸來長,傷口向外紅兮兮地翻開,那血洞深不可測的樣子。他咬了咬牙,從屁股下面抓起一撮干燥的浮土,用手指細細捻碎撒到傷口上,再用拇指一下一下按著,直到殷紅的血將黃土慢慢滲透,又重復捻撒上去。過去他還在鄉(xiāng)下的時候,遇到磕磕碰碰出血的情況,都是這么干的,效果不賴。

老人們常說土這東西最干凈能止血,鄉(xiāng)下人從生到死一輩子也離不開土的。可他就不明白,為啥鄉(xiāng)下人都愛往城里躥,就像自己的父母來了城里就再也不想回去種地了,他們總說種地沒多大意思,一年到頭起早貪黑的,連個零花錢也攢不下幾塊。不光他們不回去,到底還是把他也接來了。說心里話,他還沒有喜歡上銀川這座城市,這里的高樓、汽車、大商場的確很多很多,可一樣都不屬于他。而原先在鄉(xiāng)下的時候,他感覺那個世界完全是屬于自己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親得很,至少在那種地方他從來不會害怕什么、擔心什么,家里日子雖不寬裕,可好像活得也不算太慘。

大紅金魚就在他眼前平靜地躺著,它仿佛在湖里游累了才爬上岸來歇息的。那又圓又大的魚眼,斑駁美麗的鱗片,還有長長的尾巴,簡直活靈活現,躍躍欲試。狗東西,為你我可沒少吃苦頭!這回你可是我的啦……心里這樣想著,已摸索著套上了襪子。丑陋不堪的幾孔襪洞,不論如何擺弄,都那么齷齪顯眼。也就剛穿好棉鞋,忍著腳底的傷痛一點一點站起來,一片陰影忽然飄過來遮住了他。起身時,他順手拿起大金魚風箏,幾乎是下意識的,想從那片突如其來的陰影里二話不說沖脫出去。

你拿的好像……是我的風箏吧?

陰影狐疑的口氣多少顯出幾分怯懦。

他覺得自己應該立即走開,無須開口多言,因為他還沒有學會如何單獨跟一個細聲嫩氣的城里女孩子說話呢。

沒錯!是我的金魚風箏,我眼看著它往這邊飛來的。

女孩一直盯著他手里的東西,說第二句話時的口氣已變得毋庸置疑了。他有點兒不知所措地晃動了一下手臂,幾乎飛快地掃了對方一眼,目光馬上又轉視到自己手里的風箏上。

憑啥說就是你的?

他為自己的甕聲甕氣的發(fā)問感到滿意。

我剛在那邊沒留心把線放完了,想再續(xù)接一輪新線,不小心沒抓牢,它就朝樹林這邊飛來了……

你少跟我說那些……反正這是我的東西!

未等女孩把話說完,他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與此同時,好像為了確定這個事實似的,他低頭看了看風箏,隨即又垂下手臂,并迅速將風箏倒背到自己身后。

這明明就是我的金魚風箏,你這人……怎么能這樣賴呀?

女孩見狀分明有些急了。

如果對方是個男孩子,或換成任何一個大人,他的口氣都不會這樣拗的。

可眼下,他真一點兒也不想跟這女孩啰唆什么。他扭過頭剛往前邁出兩步,腳下的傷口又疼得他齜牙咧嘴了。這讓他不得不放慢腳步,或者,一跛一拐地像瘸子似的落荒而逃。

你別走!

喂——快把我的風箏還給我!!

女孩的聲音猛地尖利起來,她邊喊邊快步追上來,張開手臂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有啥憑證非說它是你的?上面寫了你的名字了,還是你能叫得應它?

話一出口,他覺得昧著良心說話其實并不太難,只要臉皮厚些,口氣足夠強硬,或者,僅僅嗓門大點兒就行。他聽父親有時在飯桌上嘮叨,說那些城里有錢人經常蠻不講理,欠了人家工錢還跟爺爺似的。

你——你——你是個無賴!

好啊,你說我是無賴,那我今天就當一回無賴。這風箏是我從那棵大楊樹上摘下來的。說著,他不無炫耀地給女孩指了指身后那棵高聳入云的鉆天楊。你要是也能爬得上去,那我就把它還給你!

女孩根本沒有心情去看那棵大樹,而是惡狠狠地盯著他略帶得意和狡黠的臉,好像要把他的模樣吸進眼眶里似的。過了幾秒鐘,她的眼圈竟倏地紅了,隨即用一只手捂著嘴,腳步蹣跚地一路跑開了。

那一刻,小莊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撲騰了那么幾下。沒有勝利者的喜悅,更不是快樂的源泉。他原以為對方會喋喋不休,會撕破臉跟他大鬧一通,卻沒料到兩人之間的對峙剛剛開始,便戛然終止了。

女孩的背影已漸漸遠去,遠處的天空中有好多風箏依然自在地飛來飛去。天色徹藍無垠,有陣陣鴿哨聲嗡嗡隆隆地傳過來。小莊呆呆地張望了很久。半晌,才有些惶惑地舉起他手里的金魚風箏。

陽光下,這只大金魚害了羞似的竟一片通紅。

自從上次爬樹左腳受傷后,很長時間小莊再也沒有去過湖畔那邊,當然也就沒有心情去追尋別人放丟的風箏了。

父親每日早出晚歸。那爿居民小區(qū)有二十多幢單元樓,每天產生的垃圾都堆成一座座小山丘等著他去打理。父親蹬著三輪車,帶上臟兮兮的鐵鍬和掃帚,一趟又一趟往返于小區(qū)和垃圾處理場之間。回到家,眼皮幾乎都快抬不起來,往往匆匆扒拉兩口飯菜,便倒頭昏睡。父子間幾乎很少有時間說句完整話。母親整日病痛纏身,可還得強打起精神頭,硬撐著給他們爺倆做頓熱飯吃。

當然,小莊放了學一進門,就會給母親搭手幫忙。究竟是男小子,家里的力氣活都能干得了,比如提水、買米、買面、買煤、倒雜物、刷鍋洗碗等等。母親白天洗完衣物,也要等著小莊回來給擰干了晾曬。這一點上,母親稍感欣慰。小莊其實也不得消停,每晚都要趴在家里唯一的小圓飯桌上,寫寫畫畫,直熬到很深的夜里。母親總覺得兒子不易,在城里念書還真是件很苦的差事,作業(yè)好像永遠都寫不完。

風箏掛在小莊睡覺時靠床的那面昏暗的墻壁上。魚頭朝上,尾巴自然垂懸下來,幾乎落在那張用廢舊木板拼湊起來的小單人床上。當初,把他從鄉(xiāng)下接來,一家三口便擠在這間不足十五平米低矮的小平房里。父母將房間稍作改動,在屋子當間拉了一道布簾子,為他單獨支起了板床。就連床腿也不過是廢舊的木頭箱子和幾摞子磚頭瞎湊合起來的。平時做飯都是在門外的窗臺下生一只小煤爐,點蜂窩煤。吃飯呢,就在小莊的這個狹小空間里解決,因為他的床很小,讓出的空地相對多一些。最重要的是,家里僅有這一張小圓桌,吃過飯小莊還得趴在上面對付作業(yè)呢,城里學校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作業(yè)死多。

金魚尾巴被小莊睡覺時扇被子卷起的風吹了起來,撲棱撲棱響動。整個風箏仿佛蓄勢待發(fā),暗中鼓足了風力。小莊還是頭一回如此專注地凝視它。那天從湖畔邊回來,小莊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有時,又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悵惘,明明白得了一只很漂亮的大風箏,可他卻無論如何也快活不起來。

就在頭一天,小莊所在的學校組織學生在操場舉行放風箏比賽,班上別的同學都帶了各式各樣的風箏,一群老家雀似的集聚在操場,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唯獨小莊,獨自站在人群外,只是遠遠望著歡呼雀躍的同學,還有已經放起來的各色風箏發(fā)呆。老師要求每個人都得帶一只,小莊本來可以帶上大金魚的,可臨出門前又將手里的東西款款掛回到墻上。老師大概也知道他家的情況,農民工子女嘛,又是城邊子上的三流小學,當和尚撞鐘罷了,只要學生不調皮闖禍,很多事情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夜晚,墻壁上的那只大眼睛總無時無刻打量著小莊,好像它也洞悉了所發(fā)生的一切,明了他滿腹的心事。小莊猛地從被窩里翻身而起,疾喘不休,目光有些膽怯地看著那風箏,又急忙撇開頭去,復又倒身躺下,同時,拿被頭蒙住頭臉。但在近乎窒息的黑暗中,那魚眼愈發(fā)明亮,且慍怒異常,繼而淚光點點,眼圈泛紅了……

小莊呼地又撥開被子,一下坐起來,隨后徑直去摘掛在鐵釘上的風箏。由于用力猛了,身下的床板吱吱扭扭叫起來,又攪擾了鄰面剛剛睡下的父母。你小子翻騰啥呢?不好好睡覺!父親不滿地嘟噥起來。小莊嚇了一跳,忙屏住氣息,復又輕輕躺下,隨手將那只風箏塞到床板底下了。事實上,那天從湖畔回來,他也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將脫了線的毛衣藏在床板下面的。

父親沉重的鼾雷此起彼伏。母親的老病一定又犯了,正咬緊牙關,哼哼呻呻,佝僂著孱弱的腰身,如煎炸在油鍋里的蝦似的。或者,她又把被子窩成一團,緊緊頂在自己的腹部,汗珠子不停地滾落到枕巾上。疼得太厲害了,她就摸黑吃上一粒去痛片。當初,母親身子還硬朗的時候,每日天蒙蒙亮就爬起來,到附近的小街巷趕早市擺小菜攤。蔬菜都是父母頭天晚上從郊區(qū)菜農手里用很低的價批出來的,早市小菜攤就擺在街路兩邊,城里人愛圖方便,他們一早下樓來鍛煉完身體,順帶著把一天要吃的菜買回去。這樣雖說奔波勞苦,可總比在正規(guī)市場租賃攤位實惠得多。

不知何時,終于停止了無謂的掙扎入了眠,冗長的夢魘卻又死死纏住了他。眼前竄來一條似魚非魚的怪獸,張開血盆大口,白牙猙獰,嘶嘶吼哮……

父親干活時腰扭岔了氣,疼得嘴里整天咝咝響。恰逢放五一小長假,生活垃圾比往常堆得夸張,本想請個假歇緩一天半天,可雇主不允,讓他好歹先克服克服。父親只得硬著頭皮蹬上三輪車出發(fā)。母親忐忑不安,就對小莊說,你快跟著去,也好搭把手。小莊便撂下手里的書本,一溜煙跑出屋子。母親還是不放心,又跟在后面叮囑,千萬別讓他累著了。

那些堆山填海般的垃圾,讓每幢樓前的垃圾箱均物滿為患、臭氣熏天。父親彎腰已十分困難,整個身子都直戳戳的,自始至終汗珠子噼里啪啦滾豆一樣落。小莊還是頭一回跟父親干這種活,一陣陣惡臭簡直要把他熏趴下。他皺著眉頭盡量屏住呼吸,專門去撿起那些塞得滿當當的塑料袋,然后一只一只扔進車廂里,剩下的零碎雜物,則由父親用鐵鍬一下一下來對付。之后,小莊拿起掃帚將垃圾箱周圍打掃干凈。

她是在他們父子倆忙活的時候出現的。

準確地說,當時那個女孩神色慌張地從一個單元門洞里飛奔而出,一下子撞在了埋頭干活的小莊父親身上。小莊看見父親趔趄著,斜身跌靠在三輪車一側,嘴里發(fā)出一連串痛苦的呻吟,唉喲喲……我的腰要折了……父親絕望地齜著牙,一手抓住三輪車扶手,另一只手搭在腰間痛苦地揉捏。

小莊氣不打一處來,出門時母親囑咐他要照顧好父親的,沒想到半路竟撞上這么個冒失鬼。喂,咋不長眼睛,你瞎跑啥?!

女孩仿佛剛從噩夢中醒來的樣子,一時間還未回過神來,她只是無比焦急地朝四下里不停張望著,好像在找尋什么人,眼神充滿了不安和迷茫。

這陣也就清晨八九點鐘光景,由于節(jié)假日,樓下的空地和甬道幾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城里人還在盡情享受懶覺的滋味。女孩四顧無援,又往前跑出十來步,忽然才意識到什么,忙急轉身又跑回到小莊父親身邊。對不起,對不起……大叔,你能幫幫我嗎?我爺爺倒在房間里,好像快不行了,求求你了,爺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呀!女孩說著,忽然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拽住了父親那只臟兮兮的手。

小莊也是這一刻猛地認出對方來的,她就是禮拜天在樹林里向他討要風箏的女孩。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實又不容他置疑,這個曾罵他無賴的女孩就站在父親面前,苦苦央求著,幾乎快要哭出聲來了。他當然不會認錯。其實,自打那天他拿走了金魚風箏,這個眼睛大大的、口氣多少有些傲慢的女孩就深深印在他腦海里了,只要閉上眼睛,她準會不期而至。有許多次,他甚至在課堂上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慍怒的模樣,臉皮悄然發(fā)燙,思想開了小差,被老師當堂罰站。

就在小莊胡思亂想的工夫,父親竟然爽快地答應了女孩的請求,已經扔下他跟隨女孩一前一后走進了那個單元門洞了。

小莊半天不知所措,甚至想在她沒有認出自己之前,趕緊逃之夭夭吧。可他畢竟是跟來做幫手的,父親腰疼得那么厲害,再說他們還有好多活要干的,他怎能一走了之呢?小莊前思后想,左右犯難。可能人家也許早就忘了那件事了,至少剛才她確實連看也沒看他一眼,聽她說家里還有個病危的老人,哪里還顧得上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呢?僥幸地想到這里,小莊總算鼓起勇氣,亦步亦趨地走進那樓門洞里。

小莊剛猶猶豫豫剛走完樓道的第一組臺階,便聽見一串重騰騰的腳步聲由上而下砸落下來。父親負重而來的腳步中透出腰痛難忍的吭哧聲,女孩早已經嗚咽起來,其間,夾雜著她不時呼喊爺爺的悲傷泣音。很快,小莊看見父親背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腳步踉蹌地走下樓來。他急忙貼著墻壁讓開道,父親身上的汗餿味,母親親手貼在他腰間的麝香膏味,以及老人身上沉郁而腐朽的草藥的苦澀氣息,幾乎一股腦兒地鉆進他鼻孔里。

當女孩最后經過他身旁的時候,一絲淡淡的類似水果味的清香,才讓他從木木訥訥中回過神來。他忙飛快地跑出樓道,三步并作兩步攆上了前面的父親,盡可能多地從身后給父親搭把力氣。

真不明白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冥冥中,小莊又似乎感覺到,正是那只風箏,將一根看不見的繩線帶回家來,它的一端系著那個女孩,另一端則牽扯著自己一家。這回父親徹底累垮了。幫著女孩把爺爺送到附近的醫(yī)院,父親回來就不能動彈了,他的腰沒有絲毫知覺。父親早私下里交代過小莊,壓根兒不讓他在母親面前提及此事,生怕母親會抱怨。

出門前,小莊悄悄地將床下的風箏取出來,拆掉支撐風箏的幾根竹竿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卷起來,塞進書包里。放學后,他直奔那家醫(yī)院,可護士說病人早已經走了,也說不定是轉到別的醫(yī)院去治療。醫(yī)院里的藥味讓他透不過氣。當初母親犯病的時候,也在醫(yī)院住過一陣子。一進去先交了兩三千塊押金,不足三天時間,那些錢就沒影了,護士大聲嚷嚷著叫家屬趕緊補交,不然就要停針停藥。父親把家里僅有的一點積蓄都取出來,也沒能抵擋幾日。母親死活不肯再住下去,說天天白白花錢,有那些錢能買多少好吃的好穿戴,強比在這醫(yī)院里整天又檢查又化驗的活受罪。母親狠下一條心,忍著胃里那個據說有小核桃大的瘤子的折磨,一個人偷偷溜回了家。父親后來就算說破了天,她也不肯再上醫(yī)院去,說什么死也要死得踏踏實實的。

這天晚上,小莊跟往常一樣趴在桌上寫作業(yè),翻書包時先摸到了那被卷成團的風箏。他謹小慎微地拿出來,慢慢地將它舒展開來。燈光下,風箏變得熠熠生輝,活像一條大魚靜靜伏在桌面上。不經意間,小莊突然有了新的發(fā)現:就在那風箏面上,竟寫有兩行娟秀的小字,筆跡在布面上略微洇開,看起來模模糊糊的,但仔細辨認還是能認得出來。

祝爺爺身體快點兒好起來!

也愿風箏能帶走爺爺的所有病痛!!

小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來,仿佛那雙手沾滿了病人的血跡。他始終默默地盯著那兩行秀氣的小黑字。剎那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涌至心頭,開始強烈地撞擊著他的每一根細小神經。他眼前又電影鏡頭般浮現出女孩拼命跑出樓門時惶恐無助的神情。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這天底下最好的一個人,他真的發(fā)自內心地感激他,那天若不是他肯伸手援助,女孩真不知會怎樣呢。

其實,在父親背送老人的路上,小莊也一直緊緊跟隨,但他始終不敢抬起頭來,更不敢片刻正視女孩。當然,在那樣特殊的時刻,想必女孩更是無暇顧及到他。只有他心知肚明,自己欠了人家一只大金魚風箏。而現在,小莊終于醒悟到,這風箏于女孩來說意味著什么,也正因為如此,他覺得自己那天在湖邊的言行太過分了,簡直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強盜。他的心事變得愈發(fā)沉重不堪了。女孩在樹林里說過的話又不時在他耳邊響起,自己是多么愚蠢而又殘忍地傷害了對方!從小長到這么大,他還是頭一回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和無地自容。

吃過飯,母親依舊在簾子那邊忙碌著。她不時地用熱毛巾在父親的腰背上暖敷。簾子那邊蒸氣繚繞,母親的背影印在簾布上,起起落落,像極了鄉(xiāng)下的皮影戲。后來,她還在碗底倒了些燒酒,用火柴點燃了,蘸在自己的手指上,一遍一遍替他擦拭揉摩。每每用力按摩的時候,父親都要忍不住呻喚幾下,在母親面前他孱弱得像個大男孩了。

還疼得厲害不?要不咱明天上醫(yī)院,讓大夫給好好瞧瞧?

哼,你死活不去那地方,倒好意思讓我去?再說,我這又不算個啥,歇個一半天,照樣能干活。

家里現在可就指望你呢,咱可不能大意。

唉喲喲……你手能不能再輕點兒……疼死人了!

好,好,好,都怪我不小心。

整間屋子里充滿了熱烘烘的酒氣,家中的一切物品連同他們三個人,好像都在靜靜地發(fā)酵和沉醉。小莊覺得父母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能像現在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在一起拉拉話了。

不巧的是,這時雇主竟怒不可遏地尋上門來問罪。說小區(qū)垃圾堆成山了,問父親到底還想干不想干。父母一副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生怕得罪了人家,軟和話說了兩籮筐,就差跪地磕頭作揖了。

雇主臨走時又不無譏諷地嗤了一聲,就你這身板,還逞能學雷鋒呢,都啥年代了?又不屑地說,那老頭腦中風癱在家多少年了,連他的兒女們都不愿意來操心,要不是那個小孫女懂事端屎接尿伺候他,怕是早上馬克思家里報到了,根本熬不到現在!

鋼筆尖猛地刺到小莊的指頭上。一顆滾圓的黑紅色血點涌出來,漸漸地變得又圓又亮,繼而掙破了似的,順勢流淌到雪白的本子上,洇出好大一圈紅來。

他遲疑地將刺破的手指含進嘴里,輕輕吮了吮。染了墨水的血液有種奇怪的苦味,就像某種神秘的藥水,正一滴一滴滲透進小莊的五臟六腑,教人心神不定。

再也不能安心趴在桌前做功課了。后來,他飛快地卷起那只金魚風箏,拿著它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昏暗的小屋。

遠處的樓房靜謐在星星點點的燈火中,此時城里的房子忽然變得空靈起來。

小莊始終將風箏揣在懷里,一只手牢牢地攥著那兩根筆直的細竹竿。它們可是風箏的脊梁骨,一旦失去了金魚風箏就跟癱瘓了似的,再也飛不起來。那個小區(qū)離他們租住的小平房并不很遠,幾乎一口氣就跑來了。在漸濃的夜色中,小莊最先看到的是擺在那幢樓下的一溜兒花圈。那些雪白的花朵在晚風中簌簌作響,它們仿佛被賜予了新生命,在一條條寫滿黑字的挽聯的映襯下驀然綻放。

還是頭一次看到那么多花圈,他內心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這讓他半天都止步不前。他怯生生地站在水泥甬道上,手腳忽然變得涼森森的,脊梁骨滲出陣陣寒意。他抬頭望了望樓上,從三樓靠右手邊的兩扇窗戶里,依稀可見晃動的人頭和身影,間或,傳來含糊不清的哭訴聲。

過了一會兒,他總算穩(wěn)住了心神,并從懷里摸索出風箏卷兒,蹲在地上悉心地展開,再將細竹竿認真地插進槽孔里。金魚風箏立刻起死回生,在黑沉沉的水泥地微微振顫起來。這時,打那樓門洞里便接二連三擁出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來,窸窸窣窣,在樓前的空地上跪成白花花的一大片,緊跟著火光一閃,哭爹喚爺的聲音立刻洶涌起來。這種情況小莊過去在鄉(xiāng)下經常見到,但凡誰家完了老人,頭七的每天傍晚,孝子孝孫們都要在外面燒紙磕頭禱告。印象中,所有亡人好像總是要比他們生前風光得多,平日再不孝順的兒孫們也會哭得死去活來。

就在那片驟起的號啕聲中,唯獨一個女孩的聲音簡直叫人心碎。直到燒完紙錢,大伙都默默起身往回去了,她還趴在地上,嗚嗚咽咽,遲遲不肯起來,癱在那里似的。盡管有好幾個大人在旁邊紛紛勸說著,可那哭聲依舊撕心裂肺持續(xù)不斷。小莊看不清她的面目,但完全可以斷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女孩。

后來她到底是被兩個大人硬給架了起來。當她搖搖晃晃經過小莊面前時,他的心打鼓一般狂跳起來,剛才想好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腦海一團空白,喉頭上下抽動,卻發(fā)不出任何有效聲響,就連捧在手里的風箏,也急得嘩嘩亂顫了。借著甬道盡頭的一盞路燈,小莊看到女孩似乎從很深很深的夢境中而來,淚眼紅腫,神情凄迷,也許剛才過于悲痛的號啕痛哭,讓她神智恍惚,一時間根本無法回歸到現實中來。

風箏!小莊不知道嘴巴是怎么張開的,這是你的紅金魚,我還給你。

女孩愣住了,或者,她始終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她的身體近乎逃避似的往旁一閃,同時,用那種憂傷至極的濕漉漉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小莊,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她急忙仰起臉,好像怕別人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

半晌,他聽見她喃喃地說,爺爺走了,再也沒有人看我放風箏了……風箏把爺爺帶走了,他再也不用受罪了……嗚嗚。說著,猶如夢游者那樣一搖一搖,朝著昏暗的樓門口而去,很快那門洞就吞噬了女孩孤獨而又瘦小的背影。

小莊并沒有回家去,他幾乎一路狂奔到湖畔邊。

湖水早已解凍了,在月色籠罩下閃著清冷的幽光。他解開事先準備好的那只線團,將金魚風箏高高地舉過頭頂,然后在空曠的湖畔邊奔跑起來。

金魚的腹部已鼓足了夜風,那條長長的尾巴也在黑暗中呼嘯有聲。小莊就那樣拼命地跑啊,跑啊……可不管如何努力,反復嘗試,這只風箏就是飛不起來了。

它像一只失去靈魂的空殼,再也沒了原先那種自由翱翔于天空的靈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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