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斯佳麗一樣活著

春滿，原名：楊雁。1970年出生，1996年復旦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后，在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從事文學、影視、音樂等圖書的編輯出版工作。2000年起在新加坡任中文教師，在新加坡華文報刊開辟電影散文專欄，發表詩歌、散文作品60多篇，有多部文藝作品圖書出版。

《亂世佳人》是我青春年少花花歲月時的最愛。

先小說，后電影，再小說，再電影，從此把費雯麗和斯佳麗當作了一個人。斯佳麗，這個兼具美貌智慧和野心虛榮功利的女人，在狼煙四起的大背景中，活出了自己的鮮活、生動和人性，成為20世紀90年代初眾多文藝青澀少年的啟蒙偶像。當年，在大學寢室里，有好長一段時間充斥著斯佳麗和瑞德的對白回響。在那個只看得到愛情的年紀，斯嘉麗就是神一樣的存在，既純粹又直接，既做作又深情，令人沉醉。很多人呼喊著，像斯佳麗一樣活著。

影片中的斯佳麗十分不完美，為了得到自己的所愛，可以向男人風騷嫵媚；為了求助瑞德可以謊話連篇；為了獲取高額利潤，可以雇傭低廉的囚犯；為了擺脫經濟困境，可以眼也不眨地嫁給根本不愛的商人。總之，斯嘉麗總是目的性很強地做出自己的選擇，即便是用今天的價值觀，也不難看出她赤裸裸的利己和自我。然而，雖然斯嘉麗時而自私虛榮，時而迷茫無助，時而荒腔走板，時而殘酷無情，但無論如何，她卻有著最基本的真實、堅持、勇敢，和一往無前。

斯嘉麗從不會為面對真實的自己而困擾。直面人生時，她雖然自私卻有著永不言敗的勇氣和擔當。為了給所愛的人一個交代，她可以在烽煙四起中，千里單騎，歷盡艱險，護送愛人的愛人踏上歸途，不離不棄。回返家園后，面對逝去的母親，半癡的父親，殘破不堪的一切，斯嘉麗從一個千嬌百媚的公主搖身一變，像一個男人一樣干起了各種體力活，撐起了整個農莊的運作。無論外部世界如何，沒有抱怨，沒有無謂的傷懷感嘆，斯嘉麗總是用實際行動去解決問題。不完美但卻真實而且驕傲的斯佳麗，用她并不總是充滿詩情畫意的愛情和力量，在不斷的行動中展現了一個女人在非常時代的如花綻放，熾烈而硬朗，飽滿而有張力。

這部小說和電影最基本的底色，最打動人心的就是，愛或不愛與擔當。這是一種姿態。

在小說中，為愛所傷的瑞德是這樣向摯愛一生的斯佳麗告別的：斯佳麗，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些碎片，把它們粘合在一起，然后對自己說這個修補好了的東西跟新的完全一樣。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愿記住它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想把它修補好，然后終生看著那些破碎了的地方……我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同時又對你說謊，而且我決不能欺騙自己。就是現在，我也不能對你說謊話啊！

而電影結尾中，隨著深具東方美德溫柔賢惠的梅蘭妮的離世，最初的愛終于灰飛煙滅，露出了蒼白無力的真相。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孩子，幻滅了心中最初的愛，也徹底失去了瑞德的斯佳麗，伏倒在人去樓空的臺階上，反省了自己一生的愛恨情仇后，沒有眼淚，這樣對自己說：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一個人最緊要的就是要有面對自己真心的勇氣和擔當。這，就是斯嘉麗最珍貴的價值所在吧。沒有什么，比這句臺詞更能準確地概括斯嘉麗了。

無畏無懼的斯嘉麗也常常讓我想起武俠小說中的俠女，她們花容月貌身懷絕技，獨步江湖快意恩仇。也難怪，當年的大學宿舍中和斯嘉麗相伴相生的，不就是是天馬行空的武俠小說嘛？印象中記得下鋪的同窗抱回的一整套的金庸武俠小說，不僅是整個寢室的福利，還惠及了無數周邊的寢室和其他系的同窗。后來，這位下鋪的姑娘和老公去美國的時候，除了日常的行李，還有的就是重新買的全套金庸武俠了。之前的那套借閱無數實在是太舊了，而且輾轉太多也找不齊全了。正是和她一起，我們不但看了斯嘉麗，還有其他無數的經典電影。去國身遠久未聯絡，2014年年初卻驚聞她遭逢人生巨變，心痛得無以復加。面對生與死，什么樣的語言和方式才是最好的撫慰呢？

行動能力強、性格比較硬朗的人，對我常常有種天然的吸引力，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在讀書看電影的偏好選擇中都是如此。現在想來，基于互補原理，這可能正好是源于自己是一個想的永遠比做的多的人吧。作為一個天性禁忌感很強的人，常常覺得自己優柔寡斷，行動能力特別匱乏。太過在意周圍世界他人的反應，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無法泰然自處，內心疏離，這些常常會讓自己天然地對周圍世界保持距離和沉默。所以，斯嘉麗是多么富有魅力的存在啊。她的妖嬈美麗，她的魅惑人心的誘惑和行動能力，甚至她的無所畏懼和冷酷無情，每一樣都讓人心有戚戚。在斯嘉麗面前，那些脆弱的多愁善感既無益處更無用處。曾經夢想，也許多讀幾遍斯嘉麗，多看幾遍費雯麗，有一天就終能學會些許的果敢和堅硬，從而把所有的禁忌感和不適感都折疊好，裝進挎包中斜挎在身，從此就可以和它們相安無事自由自在地過生活了吧。

而今，華年似水，物是人非。像斯嘉麗一樣活著，早已成為幻夢一場隨風而去，只留下些許曾經的矯揉造作和詩意的碎片。那些曾住在一個屋檐下，一起讀著斯嘉麗，一起歡笑，一起吶喊過的女子，要么懷揣著執劍天涯的豪氣遠赴他鄉，要么為愛走天涯客居異地，如今早已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相忘于江湖。我們終將老去，攜帶著曾經的壯懷激烈，在現實的瑣碎平庸中漸漸老去。但是，斯嘉麗所有的一切，即便只剩下偶然的若隱若現，卻始終是一道不能忘卻的光芒，照亮平凡淡靜的日常生活。花開花落，風吹雨打，無論現實有多么的令人垂頭喪氣與殘忍，與斯嘉麗的無數次相逢，終使我們能對所有的愛恨悲喜保持從容，對人生始終保有基本的信任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