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蘇州中學園區校孫晉諾(特級教師)
沖突:讓敘事具有故事性
☉江蘇省蘇州中學園區校孫晉諾(特級教師)
記敘文要敘事,但所敘之事并不一定具有故事性。歐·亨利的小說“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敘事效果是具有故事性的典型代表。那么,怎樣才能使文章具有較強的故事性呢?
首先讓我們來看一篇小說,全文共17個字:“當地球上只剩下一個人時,他聽到敲門聲……”這篇小說的最大特征是只用17個字便構成了強烈的沖突:只剩一個人,那敲門聲從何而來?只剩一個人是假的,還是敲門聲是假的?種種沖突全被蘊含在這17個字里。這也充分說明,一個好的敘事文本應該具有強烈的富有豐富內涵的沖突。
故事的主體是人,中心是事件。人與人、事與事、人與環境、事件的階段變化等,都是故事沖突的因子,因此,沖突并不僅指情節的跌宕起伏,還指構成故事的要素間的矛盾、差異等各種碰撞。沖突越強烈,其故事性就越強。比如,歐·亨利《最后的常春藤葉》,只要那片樹葉落下來,瓊珊認為自己就要死了,從邏輯上講,這是不合情理的,但它符合藝術審美規則,具有強烈的沖突感,因而,形成了強烈的故事性。其實,這個故事的沖突并不止于瓊珊的生命與葉子落下的沖突,還有貝爾曼品質層面的杰作與其藝術才華方面的杰作的沖突,瓊珊的生與貝爾曼的死的猛烈撞擊等。這些強烈的沖突使歐·亨利的小說具有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也有一些語段,乍看并沒有沖突,其實,沖突已被作者悄悄地隱藏在平靜的敘事之中,愈隱蔽,愈有藝術韻味。比如澳大利亞著名作家泰格特的《窗》的第一段就很有代表性:
在一家醫院的病房里,曾住過兩位病人,他們的病情都很嚴重。病房十分窄小,僅能容得下他們兩人。病房設有一扇門和一個窗戶,門通向走廊,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其中一位病人經允許,可以分別在每天上午和下午起身坐上一個小時。這位病人的病床靠近窗口,而另一位病人則不得不日夜躺臥在病床上。當然,兩位病人都需要靜養治療。使他們感到尤為痛苦的是,兩人的病情不允許他們做任何事情借以消遣,只能靜靜地躺著。而且只有他們兩個人。兩人經常談天,一談就是幾個小時,他們談起各自的家庭妻小,各自的工作,各自在戰爭中做過些什么,等等。
這段文字從表面上看只是一段故事源起的敘述,其實不然,它的表述極為嚴密,沖突也異常強烈。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病房,一扇門,一個窗,只能容納兩個病人。也就是說這是一個二人世界,容不下第三雙眼睛在場,故事只能發生在這個封閉的病房內。這就構成了病房內部世界與外部世界的沖突,這一沖突成為整個故事的基本框架。兩個重病人,只有一個人能利用那個窗,這又構成了兩個重病人之間的沖突,兩個人獲取外部信息的條件不對等,這就使小說的重要沖突——病人所描述的情景與窗外什么也沒有——的爆發力更強大,撼人心魄。兩位病人都需要靜養治療,只能靜靜地躺著,這一現狀又與解脫這種痛苦的愿望形成了沖突,而其中一個人則有緩解痛苦的唯一便利條件——靠著窗,能獲得一些有趣的信息,這一條件使沖突得以展開。因此,這一小段文字,把故事發展過程中的各種沖突都打開了。
如果不加選擇地敘述,這個病房可寫的東西真是太多了,病房內的布置、病人的肖像及他們得的是什么病等,都可以寫,但作者統統略去,目的就是要通過限制性的敘述強化沖突。
很多同學在記敘文的寫作中往往沒有挖掘素材中沖突因素的意識,更不會設置沖突情節,敘事成了記流水賬,沒有敘述重點,不懂敘述限制,缺少敘述技巧,寫出來的文章索然無味。一次考試的命題作文題目是“原來是這樣的”,一考生寫的是自己的生日本來在周一,按慣例,爸媽總是要提前在周末給自己過生日,可是這次爸媽卻沒有給過生日的意思,使他非常傷心,結果后來發現爸媽是有意要給他一個驚喜,在舅舅家給他準備了精彩的生日聚餐晚會,下面的語段節選于其中:
周日早晨七點多,我又在這不早但也不算晚的時間點起床了,洗漱后吃完早飯卻發現父母依舊沒什么動靜,往常這個點他們也應該起來了。可能是比較累吧,我并沒多想。進入房間坐到桌前去做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
一段時間后,父母依舊沒有什么動靜。我打算去叫了。推開房門后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
這段話是現實生活的機械照搬,缺乏寫作意識,不能從粗糙的生活“故事”里分離出“故事性”來,因而毫無情趣性,更缺乏豐富的內涵。這段文字有沒有可供發揮的沖突點呢?有,很豐富,至少有以下五點可形成具有沖突性的敘事:
沖突一:起床時間變化的沖突。本來周末是可以酣暢地睡一覺的,可是今天卻很早地醒了,原因直指內心的郁悶,無意于酣睡,心緒不寧。
沖突二:學與難以學進去的沖突。睡不著,早起,認真學習,就沒有沖突。可是早起了卻學不進去,這就又構成了沖突。這個沖突仍然是指向了糟糕的心緒。
沖突三:學習與學習內容的沖突。假如想背誦一首詩,詩的內容恰恰刺激了那顆不平靜的心。很多影視作品善用這種手法來制造沖突。比如《大決戰》,國民黨戰敗潰逃,蔣介石下野,其中一個鏡頭:蔣介石問小孫子在學習什么,結果小孩子背誦了李煜的《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這首詞既是對國民黨政權搖搖欲墜形勢的形象概括,又尖銳地刺激了蔣介石失國失天下的悲傷無奈之情,形成了強烈的沖突效果。這也是我們寫作時可以借鑒的。
沖突四:我的不寧靜與父母的無聲無息的沖突。我渴望生日禮物,而父母卻沒有任何反應。我不安的躁動與父母的無任何反應的沖突越來越強烈。
沖突五:打開父母的門,卻空無一人,沖突迅速轉折。
如果能從這五個方面有意識地強化沖突,文字的故事性則會得到加強,表達效果將會更好。
構思沖突還要精心設置沖突的焦點。
一篇敘事類的作文,故事應該集中,沖突要圍繞一個焦點展開,不然,往往會因散漫而失去了故事性。沖突的焦點即是故事的核心。應該說每一個故事都有核心,但中學生在寫作實踐中往往并不清楚故事的核心是什么,只是把所經歷的過程記了下來,就成了我們所謂的流水賬。
《最后的常春藤葉》的“樹葉”就是整個故事沖突的焦點,故事中的人物和讀者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片葉子上。瓊珊以它的落與不落來判斷生命是否能存在,蘇艾、老貝爾曼則在如何讓那片葉子不落下來這個難題上絞盡腦汁,讀者則在急切地等待落還是不落的結果。因此,戲里戲外的眼睛都在盯著那片葉子。所有故事因子都在圍繞這片葉子轉。這就是成功的故事焦點,這個焦點使故事的敘述更集中,更具有故事性。
故事是縱向展開的,各種故事因素隨著情節的發展而消失,但在寫作中,我們不能輕意地讓一個故事因子“死去”,而要讓它死而復生。
不具有故事性的敘事,那些因素的消失將成為消亡,而具有故事性的敘事,那些故事因子看似消失了,其實是在生成著新的情節,它們在不斷展開的情節中得以復活和永生。這就正像蛻皮動物的生長一樣,脫去舊皮換得了新生,其實舊皮并沒死去而是內含在新的生命體里。比如《最后的常春藤葉》里有這樣一句話:“一株極老極老的常春藤上的葉子差不多全吹落了,只剩下幾根幾乎是光禿禿的藤枝,依附在那堵松動殘缺的墻上。”“松動殘缺的墻”在整篇文檔里只出現這么一次,但是它并沒隨著情節的發展而消亡,而是在情節的發展中茁壯成長。它在老貝爾曼的腦海里不斷閃現,那樣的一堵墻該如何畫,在那個風雨大作的夜晚,又是“離地面二十英尺高”的地方,老貝爾曼是如何把梯子靠在那些“松動殘缺的墻”上作畫的。那堵墻自它一出現,就沒有退出這個故事,這使得這個故事具有了強烈的故事性。因此,我們在敘述故事的時候,不能過河拆橋,所有在故事展開之際出現的各種故事因子,在故事的發展中都要讓它蓬勃地成長,當然,有時是潛滋暗長。
文似看山不喜平,喜的是波浪起伏綿延不斷的山脊,我們在寫作故事性作文的時候,最好不要只寫一個沖突或單層面的沖突,而要使沖突持續發展。如何才能使沖突接連不斷呢?
我們不妨在故事的敘述中不斷加入新的對立性元素,使沖突在即將化解之時又生波瀾。按照常規思維,正在發生著的故事,其結局走向已暗寓于前面的情節與條件之中了,但講故事的人會讓沖突的雙方改變原來的運行軌跡,甚至互換沖突角色,從而使沖突得以繼續展開。比如歐·亨利的《麥琪的禮物》,德爾為給吉姆買圣誕禮物一籌莫展構成了第一輪沖突,這個沖突以德爾毅然賣掉自己心愛的長發得以化解,可是用長發換來的金表鏈卻無用武之地了,表沒了,沖突再次爆發。作者讓表消失,這就是為了加入的新的沖突因素。
另外,模糊性語言也會把故事引向多種發展方向從而形成不斷的沖突。比如《不配》這篇記敘文,寫的是老師要宣布推薦保送生的名單了,入圍的三個人是我、與我最要好的同學焓及我最厭惡的鷲。之前鷲給我說焓在老師那兒說我偷過人的東西,雖然我不相信,但心里總不亮堂。老師公布的結果是焓被保送了,接著,老師又說了這樣一句話:“另外的兩位同學,因為以前一些令人遺憾的事而遺憾地失去了保送的資格。”這句話指向明確但內涵模糊。“令人遺憾的事”指的是什么?不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我馬上解讀成是焓告了我的黑狀,于是沖突驟然爆發。但在與焓的激烈沖突中,作者始終用“模糊”的語言保護著沖突的因子,比如,譏諷焓:“為了一個保送名額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險惡手段!是啊,我真高興,我終于看清你的真面目!從此以后,我們不是朋友!做我的朋友,你不配!”“下三濫的險惡手段”又是指向明確而內涵模糊的語言,可以有種種理解,這使焓陷入種種猜測之中,結果,焓打了我一巴掌后跑走,沖突繼續向前推進。一篇不足千字的小文章寫得波瀾起伏,調足了讀者的胃口,作者真是使用模糊性語言的高手。
認真謀劃沖突,我們的故事才會更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