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曉
進入21世紀,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我國文化遺產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傳承和保護日益受到國家和社會的廣泛關注。如果說200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設立的《人類口傳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開啟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的新紀元,那么2012年2月文化部出臺的《文化部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后文簡稱《指導意見》)則首次將生產性保護方式正式納入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官方話語體系。《指導意見》明確指出:生產性保護,是指“在具有生產性質的實踐過程中,以保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為核心,以有效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為前提,借助生產、流通、銷售等手段,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的保護方式”*文化部:《文化部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http://www.mcprc.gov.cn/sjzznew2011/fwzwhycs /fwzwhycs_flfg 201202/t20120214_229512.html, 2013年2月10日。。
實際上,在《指導意見》出臺之前的幾年時間里,非遺學者和社會各界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產性保護方式已多有關注,并提出了各自的見解,散見于各類報刊和學術成果中。但從總體上看,之前的非遺生產性保護仍處于理論觀點的提出和實踐探索的初期階段,還沒有對社會整體形成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指導意見》出臺后,學界、商界特別是許多非遺資源富集區的地方政府,對非遺生產性保護方式積極響應和實踐,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對于生產性保護方式的官方認可及其價值意義,學界也頗為贊賞,有學者坦言,“生產性保護的理念主要體現了社會經濟學的視角,是文化遺產保護與社會經濟發展接軌的途徑”*康保成:《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發展報告.2011》,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6頁。;“以生產性方式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相關項目進行保護,不僅是保護和傳承的有效方法,甚至還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劉魁立:《民間傳統技藝的人性光輝》,《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第1-3頁。;“生產性保護將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最具文化延續性和創造力的保護。”*黃永林:《生產是最好的保護》,《光明日報》2011年10月7日,第4版。一時間,似乎生產性保護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主要模式,由此延伸出的非遺產業化,也被相當多的人群理解為是當今非遺保護的核心路徑,甚至唯一有效路徑。
毋庸置疑,非遺的生產性保護在一定程度上是合理、及時且有效的,然而這卻并非是拯救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唯一“救命稻草”。究其原因主要有三:首先,生產性保護方式所包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類別是有其特殊規定性的,并非適用于所有的非遺種類。生產性保護適用的非遺范圍,主要集中在傳統技藝、傳統美術和傳統醫藥藥物炮制類非遺項目,而其他如傳統曲藝、民間舞蹈、文化空間等非遺類別,并不適用或并不完全適用此種保護方式。其次,生產性保護并不簡單等同于商業化生產和產業化運作。非物質文化遺產之所以被視為各民族和地區的文化瑰寶,其文化差異性是重要而核心的因素。然而,一般意義上的產業化運作,往往以強調規模效益為基本出發點,這會造成拋棄非遺作為傳統文化事項的獨特性和差異性,以工業化大生產的方式將無差別的批量生產的文化產品推向消費市場的狀況發生。這與非遺保護雖并不完全違背,但其生產出的產品已經并非非物質文化遺產事項本身,而只是帶有非遺符號、缺乏個性的普通文化商品而已,實質上與生產性保護是背離的。再次,生產性保護只是非遺保護的手段,而并非非遺保護的目的。生產性保護的目的是為了拯救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實現“搶救第一”的非遺保護目標,生產、流通和營銷過程均應納入“合理利用”的范疇,如果生產性保護被濫用、誤用,無疑將違背非遺生產性保護模式提出的初衷。
當前,為何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產性保護會出現諸多誤讀?究其根源,那就是沒有明晰(抑或故意歪曲)非遺生產性保護的邏輯起點。一提到“生產”,極易引發人們對市場經濟條件下單純經濟利益的訴求。而事實上,人文關懷——而非單純經濟利益的追逐,才是非遺生產性保護真實且合理的邏輯起點。當前,受到“GDP追逐”的傳統經濟發展模式和思維影響,部分地方政府以GDP作為地方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首要目標,當發現非遺可以“生產”并且是正大光明進行“生產”時,自然喜出望外,認為又發現了一條提高GDP的生財之道。然而,用錯誤的邏輯起點來指導正確的保護方式,其最終結果必然是對保護方式的誤讀和濫用,用冠冕堂皇的保護來掩蓋對經濟利益的追逐和對非遺的破壞。這種邏輯思維不僅是不可取的,而且是非常可怕甚至危險的。用足了國家的支持政策,卻借生產性保護之名,行破壞性生產之實,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何益之有?為此,必須明確,人文關懷才是非遺生產性保護的邏輯起點。那么,如何才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人文關懷?
首先,要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核心價值有深刻理解和正確認知。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關系民族和社會發展的“準公共物品”,其核心價值應是其對國家、民族歷史文化的傳承價值,是其“文脈”價值,而非簡單的經濟價值。非遺所承載的,首先是厚重的歷史和文化,是中華民族千百年來累積下來、代表著中華民族成為其自身而非其他民族的獨特文化符號和基因,而并非簡單地謀求經濟利益的物質商品(當然并不否認非遺的經濟價值)。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分布廣泛、種類豐富、數量繁多,是一個復雜而龐大的文化資源系統,必須對其進行充分發掘和客觀認知,這是實現非遺人文關懷的基礎和前提條件。
其次,應以中華文明傳承發展的歷史責任和理性思維來對待非遺、保護非遺、發展非遺、傳承非遺。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中華文化最具代表性的“活態”存在的文化形式,其保護應得到整個國家和民族的關注和支持。對非遺保護的理解和支持,應建立在中華民族文化自尊、文化自信、文化自強的人文體系中,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妄自尊大。“唯有文化上真正自覺,才能做到充分自信;而唯有自覺自信,方能達到文化自強。”*李建軍:《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力與新疆文化繁榮》,《東疆學刊》2012年第4期,第51頁。我們應該重視非遺的傳承發展,但不能用意識形態的思維方式去把握非遺的發展路徑,也不能以傳統政績觀的思維去保護非遺。非遺是活生生的民間事物,其源于生活,在生活生產中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事關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文化自豪與文化自覺,但這不是把非遺政治化、意識形態化就可以解決的,不能以民族寶貴財富為名將之奉為圭臬,成為另一個孔儒之道。非遺生產性保護中,應以傳承人為主體,以傳承人的高超技藝服務民眾、服務社會為根本,只有如此,非遺生產性保護才有活力,這也是為何諸多非遺學者對非遺發展提出“民間事民間辦”原則的初衷。
再次,對非遺生產性保護的人文關懷,應該建立在科學的理論基礎之上,或言之,應該有正確的理論指導。當前,學界對于非遺的關注已經突破了傳統學科的界限,非遺保護理論研究呈現百花齊放之勢。在綜合考察各門學科的基礎上,筆者認為文化人類學的學科視野和理論觀點最能為非遺保護所借鑒。文化人類學長期以來對人類文化的共時性和歷時性研究實踐,奠定了其文化整體觀、文化相對觀、文化普同觀、文化適應觀、文化整合觀等學科觀*孫秋云:《文化人類學教程》,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6-11頁。,既具有對文化的人文關懷,又具有應對現實的深刻思考,可以定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基本學科起點。
綜上所述,非物質文化遺產實施生產性保護的過程中,生產是方式、是途徑,保護才是方向、是目的。人文關懷是我們理解非遺生產性保護的基本立足點,也是非遺保護之所以成為國之大事的邏輯起點。非遺的經濟價值是不可否認的,但沒有對非遺的人文關懷這個邏輯起點,就喪失了對非遺最根本內涵的把握,非遺保護和傳承就會成為一種異化的、拜倒在經濟利益下的話語體系。
探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有效路徑,必須要解決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那就是:非遺何來?或言之非遺是如何源起的?在對非遺研究日益轟轟烈烈的學術背景下,學界對于這個似乎簡單的基礎性的學理問題并沒給予更多的系統關注,或覺得不值得關注。然而,對于任何一個問題來說,“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探究畢竟是不足取的,沒有找到問題的根源,卻在不斷為非遺的發展支招,為其尋找自我拯救或他者拯救的道路,無疑是事倍功半的一種路徑選擇。這在非遺保護的緊迫社會生態環境和避免消亡的特殊歷史時期,無疑是可以理解的,但卻又未嘗不是本末倒置的。不同類型的非遺項目,其自身產生的土壤和發展路徑是存在巨大差異性的,只有對癥下藥方為治本之策。
非遺總是與一定區域經濟發展、生產生活密切關聯的。人類的發展是以物質生產的進行為前提的,非遺作為人類生產生活的產物,與一個地區的生產力發展緊密結合,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這個區域的經濟類型和社會生產力發展階段。具體到可以應用生產性保護方式的傳統技藝、傳統美術和傳統醫藥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而言,它們是如何源起的?透過人類學的歷史視角,可以尋找并梳理出此類非遺產生與發展的基本脈絡為:此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為了滿足人類自身生產、生活以及精神需要的必然存在,并在與現實生活的不斷互動中歷史性發展和演進的文化事項。在生產性保護被認定為部分非遺項目保護的有效途徑共識基礎上,必須明確非遺生產的基本立足點是社會需求,有需求才存在生產,有市場(意指社會需求,并不僅限于經濟學領域的市場概念)才能解決生產成果的出路。生產性保護的提出是委婉的,其根本指向或隱含語意卻是明確的,那就是非遺走向市場、服務民眾、重獲生機。傳統中國社會中,這些非遺項目之所以能夠產生和發展,生生不息,究其根源就是有市場。諸多非遺項目在千百年來均形成了相當規模的市場,建立了宏大的絲綢產業、陶瓷產業、茶產業、玉產業、中醫藥產業,滿足當時民眾的物質和精神文化需要。正因為有市場,有消費需求,非遺才能夠傳承千百年生生不息,并富含了中華文化符號和基因,成為中華文脈所在。當前,為何非遺面臨衰落甚至消亡?究其原因,也不外乎社會形態和經濟模式發生了根本性變遷,文化和人們的需求發生了改變。在這樣一個變化的時代,無視市場需要的“以不變應萬變”只會讓非遺走向死路。
長期以來“人們的傳統觀念,總是把文化與經濟割裂開來,認為文化與經濟是兩條道上跑的車。事實上,文化與經濟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程恩富:《文化經濟學通論》,上海: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頁。。如前文所言,筆者認為提出人文關懷是非遺生產性保護的邏輯起點,并不否認非遺自身的經濟價值,并不拒絕市場是當今部分非遺傳承發展的有效路徑。同時,也必須厘清以下幾個基本問題:
首先,傳統技藝、傳統美術和傳統醫藥藥物炮制類非遺的生產性保護,是歷史使然,是千百年來一脈相承的,并非當今人為設置和強迫性選擇的。對這些非遺項目而言,市場是必須的,在對這些非遺項目人文關懷的起點上,以市場的手段和路徑實現其社會價值和最大化利用,是其永續傳承的根本性保證。此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只有融入社會,融入民眾,融入當下的現實生活,才能激發其傳承發展的活力。非遺生產性保護只有以民為本,惠民、利民,才能得到社會的支持與民眾的廣泛參與,才能實現現實意義上的非遺可持續發展。傳承、創新和保護,是構成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三要素,是相輔相成的系統,缺一不可。*李榮啟:《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途徑》,《文化學刊》2012年第5期,第119-121頁。
其次,非遺生產性保護過程中,應該正確處理非遺與市場之間的關系。市場思維,是要以市場為導向,歷史上源于市場、服務于市場的非遺項目一定要與市場全面對接,在市場中謀求發展。科學實現“在工業社會、后工業社會中完美的傳承、發展前工業社會的文化記憶,把有條件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變成文化產品,推向市場,形成文化品牌效應,把豐富的文化資源轉化、發展成為優勢的文化產業”*王文章:《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第127頁。。拒絕市場,對于傳統技藝類非遺而言無疑是死路一條。然而,非物質文化遺產無原則地臣服于市場,亦是萬萬不可取的。非遺融入市場,是在保持其自身文化基因,維護非遺傳人自身尊嚴基礎上的平等對接,是在對非遺人文關懷基礎上的市場化轉變。一味迎合市場甚至滿足民眾獵奇心理而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庸俗、惡搞、篡改和異化,是不能夠被容忍和接受的。出賣了自身文化尊嚴的非遺、為市場化而扭捏作態的非遺、盲目追求短期經濟效益的非遺,就失去了其文化的本真和自身價值,只能是非遺的自我毀滅。
再次,非遺生產性保護方式的有效實現無疑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我們需要對此有客觀認知。正如中國曾經適應了計劃經濟下的生活、工作方式和社會運行模式,當不得不從計劃經濟中解放出來時,無論情感還是技能都存在根本性的不適應,無數國人內心的掙扎難以言表。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中華民族千百年來傳承至今的“活態”文化遺存,雖然并非計劃經濟的產物,但從其源起至今,大多經歷和適應的是農耕時代的社會生產力方式和經濟運行模式。讓非遺在新的時代條件下走向市場,甚至是走向經濟全球化、文化全球化的市場,其挑戰性是不言而喻的。然而,這種轉變甚至根本性變革又是迫不得已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的適者生存,是對非遺能否滿足社會需求最根本的追問和考驗。國家和社會對非遺的廣泛關注和政策支持,不應成為非遺固守傳統、孤芳自賞的理由和借口,反而應成為非遺及其傳承人勇挑非遺市場化重擔的物質和精神動力。唯有非遺完成了別人供血到自身造血功能的完善,才能真正實現可持續傳承和發展,才能真正成為社會發展和民族自信的文化資源和資本、國民的精神乃至物質財富。也只有如此,非遺才能得到社會和民眾更加廣泛的現解和尊重,才能成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實現“中國夢”的文化軟實力。
從國家層面看,非遺保護工作的方針十分明確,“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因此,在做好搶救與保護的前提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加以合理利用,適當將其轉化為經濟資源,合理開發利用其經濟價值,既是保護的一個重要方面,同時更要認識到,從發展文化創意產業角度去充分利用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會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帶來不失本色的蓬勃生機。
總而言之,思路決定出路。非遺生產性保護的根本出路在哪里?“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過程中,真正的傳承主體不是政府、商界、學界以及各類新聞媒體,而是那些深深根植于民間社會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苑利,顧軍:《非物質文化遺產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61頁。在文化大繁榮大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如果非遺的存在完全依賴政府,那就會成為勞民傷財的不合算的“買賣”,必定是不能長久、不可持續的。
前文所述,人文關懷是非遺生產性保護的邏輯起點,市場思維是非遺生產性保護的現實應對。那么,作為源于民間、活態傳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在當下社會的活力何來?筆者認為,傳承創新是非遺生產性保護的活力之源,這個原則性觀點應該貫穿于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人文關懷和市場思維的始終。
首先,非遺生產性保護既要繼承傳統,更需要在傳承中不斷創新,僵化固守和固步自封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今社會條件下最大的破壞。
我們既要批判以經濟利益的追求為邏輯起點對非遺的破壞,但亦要提防以保護為名對非遺的僵化和固守。這是因為,非遺本身就是“活態”存在的,“手工技藝類遺產項目和其他許多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中有手工業生產技藝含量的項目,其原生形態本來就是用生產性方式進行代代相傳的,因此理應依據其固有規律的特征,充分發揮其生產性方式的獨特優勢,求得在現代化轉型過程中持續發展”*烏丙安:《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理論與方法》,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第204頁。。
一定程度上講,部分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今社會條件下,不能得到社會最廣泛群體的普遍認可和有效發展,并不是其根本的文化基因落后于現時代。關鍵是我們認識和對待傳統文化的態度存在某種固守和僵化,存在對包括非遺在內的中華傳統文化的輕視甚至是自我否定。在僵化固守的錯誤思想指導下,一方面,部分社會群體否認中華傳統文化的時代價值,認為中華傳統文化已經是垂垂老者,拋棄了并不可惜。更有甚者認為我們對傳統的拋棄還不夠徹底,中國人應該盡快拋棄傳統,以全面開放的姿態去擁抱西方文明的曙光,成為“先進”西方文明的一份子。文化的學習和交流自然沒錯,但舍棄中國的文化根基而“全盤西化”,我們就可以成為西方文明世界的成員了嗎?就可以得到世界的認可了嗎?歷史已經用淋漓的鮮血告訴我們,問題并沒有這樣簡單。只有一個文化自信的民族,才是值得尊重的民族!另一方面,部分社會群體為中華傳統文化的崛起而奔走呼號,頗有保衛中華文明舍我其誰的氣概。這自然也沒有錯,但在這一過程中,卻容易走進復古的死胡同,將傳統文化表象化、淺薄化、絕對化,否定對傳統文化的創新和發展,把僵化的文化形態納入“天不變道亦不變”的輪回。如此弘揚傳統文化,只能讓傳統文化愈發遠離民眾,成為所謂少數傳統文化精英的領地。而沒有最廣泛的民眾的理解和支撐,這樣的傳統文化又能走多遠?
其次,非遺的傳承發展是伴隨社會發展的動態歷史進程,非遺生產性保護不應囿于“原生態”,非物質文化遺產“原生態”是個偽命題。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社會的進步和文化的變遷是客觀趨勢所在而不可阻擋的,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也必須表現出積極的姿態和及時的現實應對。歷史已經證明,固步自封的保守文化是中國積貧積弱的根源之一。具體到非物質文化遺產而言,其自身也是活態化傳承和不斷變遷的,無論從傳承主體還是其所傳承的具體文化事項而言,都是伴隨社會轉型和文化變遷應時而動的,不能“與時俱進”的非遺是不具生命力的。
在傳統文化的保護中,在電視和各類媒體宣傳中,我們經常會看到“原生態”這樣的表述。什么是原生態?文化是不斷變遷的,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自然界的變遷來得更迅速、更徹底。誰能找到某一文化的起點?誰敢說自己傳承的文化是一種“原生態”?與其說“原生態”是一個學術概念,到不如說是別有用心的商人為了獲取經濟利益,聯合社會利益群體所共同締造的一個市場概念更加貼切。這種不負責任的表述,只會誤導人們對待優秀傳統文化更加僵化和保守,固守著所謂的“原生態”,而背離社會發展和市場需要。正如有學者在撰文中所言,“現實生活中并不存在所謂歷史‘活化石’的民俗,只有當人們拋棄了‘原生態’的幻象,以傳承、變化、發展的眼光看待民俗的時候,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民俗才真正具有生生不息的活力”。*劉曉春:《誰的原生態?為何本真性?——非物質文化遺產語境下的“原生態”現象分析》,《學術研究》2008年第2期,第153-158頁。對待非遺在內的優秀傳統文化,我們應該堅持繼承、發展、創新,“讓民間文化在現當代不是消極被動地停留在基本的原生態,而是……轉化為產品,將可利用開發、產生效益的那部分真正有效地用市場運作方式利用起來,發展起來,形成規模效應”*馮遠:《具有時代內涵的沉重使命》,白庚勝、徐柏林主編:《文化產業 蘭州論劍:中國民間文化藝術產業建設研討會論文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3頁。。
再次,非遺是源于民間的文化事項,非遺生產性保護應該“民間事民間辦”,不能讓“民俗”成為“官俗”。
中國文化呈現出明顯的總體政治價值取向。*葛荃:《政治文化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8頁。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中國社會歷史進程中的“小傳統”文化,源于民間,自體傳承,其自身受到政治價值滲透相對主流“大傳統”文化事項而言,無疑是小之又小的。然而,當前的非遺保護卻將其推向了符合政治主流所倡導的文化保護的風口浪尖。
官方的關注和投入,無疑具有合理性,因為當今時代背景下,非遺已經成為全社會乃至全人類的“準公共物品”,它不僅關系到非遺傳承人個人,也關系到國家和民族文化的命運。但是,非遺保護和傳承絕不能變成由政府包辦,把“民俗”變成“官俗”,在生產性保護過程中也應如此。政府作為國家公共權力的代表,其應該做的是在宏觀層面加大政策支持和思想引導力度,特別是在當前非遺走向市場面臨諸多困境的現實境遇下,更應該在稅收、人才、知識產權保護等方面給予政策傾斜和法律支持,而不應該代替傳承主體在微觀層面進行過多的干涉。
最后,非遺生產性保護的創新和發展,絕不應該等同和異化為文化惡搞和庸俗。
非遺生產性保護之創新,應該是非遺保持其自身文化基因基礎上的量變而非質變,或言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創新不能以失去非遺成為其自身的核心文化因素代價,而應該是在保持其獨特性基礎上的進化與發展。特別是在非遺市場化進程中,一定要保持其自身的文化精髓與傳統特色,既要遵循其技藝的歷史傳承,又要在挖掘內涵和生存背景中尋求技藝的發展。如果打破非遺自身生成和發展規律,盲目迎合市場,改變非遺基本形態和樣式,只能會使非遺遭到更大的破壞。*曹保明:《民間文化遺產的搶救與開發》,白庚勝、徐柏林主編:《文化產業 蘭州論劍:中國民間文化藝術產業建設研討會論文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3頁。
中國擁有五千年文明史,是名副其實的文化資源大國,但我們卻不得不承認,在文化創新及其與現代文化市場的有效對接方面,中國還是弱國、小國。在傳承中創新,在創新中發展,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和永續發展的正途。
“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與人類物質遺產一樣,都是人類文明的結晶和共同的寶貴財富,是人類社會得以延續的文化命脈,而無形的文化,往往比有形的文化更為重要。非物質文化遺產包括了人類無限的情感,包含著深遠的意義和價值 。”*馮驥才:《守望民間》,北京:西苑出版社,2002年,第36頁。非遺是中國各族人民世代相承、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的各種傳統文化表現形式和文化空間,其既是國家和民族歷史發展的見證,又是當今社會寶貴和具有重要價值的文化資源。我國各族人民在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的豐富多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華民族智慧與文明的結晶,是連接民族情感的紐帶和維系國家統一的基礎,是值得每一個中國人乃至整個華人群體倍加珍惜的寶貴財富。*康保成:《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發展報告. 2011》,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5頁。
非遺保護是國家整體文化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整個社會系統中每個部分都需要關注和支持的一項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系統工程。*孫克:《“非遺”資源產業化支撐系統的反思與建構》,《云南社會科學》2013年第1期,第137頁。
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人們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及精神領域的重要的變化,使得作為生長于民間社會背景之上和承載民間文化內容的非遺,面臨著傳承和發展的困境,亟待實現有效保護。*唐家路:《民間藝術的文化生態論》,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6頁。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中有轉化條件的資源轉化成為現實經濟發展、轉化成為文化生產力,才會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帶來持久的、有深厚基礎的傳承。因此,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既要保護又要發展,以保護帶動發展,以發展促進保護。“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開發的關系問題上,既要嚴格堅持、切實遵守保護第一、合理利用的原則,又要正視市場經濟、消費社會的現實,努力并善于合理地開發和利用其經濟價值,而不能忽視其經濟價值,更不能因噎廢食地盲目否定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條件的經濟開發和利用。”*劉洪艷,王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多元價值探討》,載《山東社會科學》2010年第7期,第33頁。
在非遺傳承發展、特別是生產性保護過程中,秉持人文關懷、市場思維和傳承創新的基本思路和發展模式,是每一個非遺傳人、研究者乃至全社會所應堅守的信念。當然,由于非遺生產性保護的特殊性和生產實踐的不可預知性,也必將引發更多的質疑和更加深入的探討,但筆者堅信,這是一種正常的也是非遺保護中所必須面臨的時代課題,將更加卓有成效地推進非遺研究和實踐的不斷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