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雕癡人

袁倩

邢氏紙雕第五代傳人邢坤癡迷于自己的家族技藝，乘著夢想的風帆，艱難前行。

70多年前，河北固安縣邢氏紙雕第三代傳人邢端的紙雕鋪“恒聚齋”名震華北，他們包攬北京、河北的大部分紙雕生意，店面占據了固安縣的一整條街。現在，邢氏紙雕的衣缽已傳到第五代傳人邢坤的手中，昔日輝煌的“恒聚齋”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只是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仿古展廳，邢坤說：“別看它小，它可是我30多年的心血。”

邢坤說起祖上昔日的輝煌和邢氏紙雕獨一無二的技藝，話匣子就關不上。他說：“從小就是聽這些長大的，聽著聽著，魂就被勾進去了。”

“恒聚齋”重整雄風

邢坤50歲出頭，頭發花白，腿腳有些不利索，那是他去年在一家寺廟做紙雕時，從腳手架上摔下來落下的毛病。他女兒說，本來腿傷去年就該好的，可他不聽勸，剛剛能掙扎起來就偷偷溜去做紙雕，一做就是十幾個小時。

邢坤說，這點小傷算什么，只要能把祖上這門技藝推廣出去，命豁出去都值得。當時，他剛和固安縣開發區的一個農莊簽訂了進駐合同，想著能把祖上的老招牌“恒聚齋”重新掛出來，拿起雕刻刀便停不了手，鉚足了勁要做幾個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紙雕畫《麻姑獻壽》就是當時的作品。“麻姑獻壽”一直是傳統平面裝飾畫、立體雕件的經典題材，以立體畫的形式呈現還是頭一回。畫面上，麻姑踩在立體祥云上，婀娜的身姿似乎要從畫中飛出來。

在此之前，邢氏紙雕作品一直以古建筑模型、民間花會用品、戲曲道具帽飾、立體人物紙偶等民俗文化用品為主。他用紙雕畫為家族技藝開創了一種新的表現形式。

防水的紙雕

恒聚齋里陳列著邢坤的紙雕作品，顏色鮮艷，造型或夸張或寫實，看起來像木雕又像泥塑。忍不住用手敲一敲，發出嗡嗡的響聲，原來是空心的。“我們邢氏紙雕最特別的地方就是要結合木雕、脫紗、泥塑三項技藝，才能做出一個完整的作品。”邢坤說。

邢坤見我們不明就里，于是準備現場制作一個小涼亭。他進屋取出一個已經半干的泥塑，我仔細一瞧，原來就是一個涼亭的雛形。他拿出白色厚宣紙，撕成一張一張的小片，接著在紙片上涂事先熬好的動物膠，然后一片片地粘在泥塑表面。按此步驟，他在泥塑上足足糊了20層宣紙方才停手。最后他開始雕刻涼亭上的紋理。片刻功夫，屋頂的瓦楞、四角的飛檐、周圍的雕欄在邢坤的手中一一浮現。等一切刻得有棱有角、輪廓分明，他說先去吃飯，等涼亭上的宣紙晾干時才能脫掉泥胎打磨。

等我們休息了幾個小時再回去時，邢坤已經坐在那里把粗糙的紙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正準備用彩漆上色。當涼亭穿上紅紅綠綠的外衣，肉眼就難以分辨它的材質了。正當我以為已順利完工時，他又往表面涂一種茶色透明液體。他介紹說，這是桐油，涂上它后，紙雕就能防水防潮防蟲，且能保持上百年不變色。

邢坤說，單做這個小涼亭，從選土到最后完成，需要3天，而他的代表作《老北京四合院》整整耗費了他一年多的時間。《老北京四合院》是仿照奕王府，按1：18的比例縮小制作。照王府范式，他制作門臉5間、正殿7間、后殿5間、后寢7間、燈籠11盞；外加房頂上的4個大穩、10個老獸頭、34個小獸、檐下的1880個瓦頭。做完所有部件，一個熟練的紙雕藝人可能需要3年才能完成，他一年多就做完了。

邢坤心里很清楚，這個作品并不能帶給他多少名利，400多個日夜，他少眠少休，唯靠傳承祖先技藝的信念苦苦支撐。這一年多，妻子對他怨言頗多。家中的生活一直主要靠他在工地上打零工維持，他只心系紙雕，把生計都拋到腦后。“那一年，真對不住她，希望以后咱能補償她。”談及此事，他對妻子仍心存愧疚。

能想到就能做到

我們又指著展廳西面幾個羅漢模樣的頭盔問邢坤，這些古裝劇里才能見到的“家伙”是不是有上百年歷史了。他說，這就是幾年前的作品，專門為廊坊市勝芳大頭會準備的。當時，會做勝芳大頭的民間藝人早已過世，他只好去縣城圖書館查閱古書文獻查找線索。他識字不多，當面對一些手抄本的繁體文時，他只好依葫蘆畫瓢抄錄下來，帶回去讓懂古文字的人幫忙“翻譯”。旁人對他這種癡迷既尊重又不理解，不就是做個頭盔嗎？用得著這樣較真嗎？

他的“癡”幫助邢氏紙雕又找到了一種新的表現形式——立體空心面具。他參照古書記載，為大頭會做出了十八羅漢、降龍、伏虎和老壽星等21個大頭。當孩子們戴著它們，身著彩衣彩褲，邊走邊舞時，鼓聲喧天中，邢坤沉醉了。此后，他參照大頭制作技法又做出了紙雕提線紙偶《小叮當》，還為某知名動畫片制作不少卡通形象。“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形象，我都能用紙雕做出來。”邢坤不無驕傲地說。

紙雕不是數學題

談到邢氏紙雕現在的發展，邢坤說，現在規模還很小，他帶著4個徒弟、一雙兒女沒日沒夜地做，也做不完訂單。他出資招聘新徒，也難有合適人選，因為做紙雕除了誠心，還得有美術基礎，或者懂些建筑原理也有幫助。

聊起紙雕建筑作品，邢坤想起幾年前，一位美國客人到訪見到《老北京四合院》，對他的紙雕技藝甚為驚嘆，當即拿出1000美元要做一套美國白宮紙雕作品。可邢坤拒絕了，他說：“做好一個紙雕建筑，要親自感受實物才行，我從沒到過白宮，也沒有經濟條件去，不能蒙別人。”

也有廠商和邢坤談過要讓邢氏紙雕批量生產，可要求是，邢坤要計算出每一種作品所用的泥土重量、紙張面積大小、厚度等精確數據。可他說，邢氏紙雕就是一門獨一無二的藝術，哪能和做數學題一樣精確到小數點后面幾位數。

“我需要錢，可更需要把這技藝發揚光大。”說到這里，邢坤臉上滿是憂慮和嚴肅。他說：“我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親手制作中國四大名建筑：黃鶴樓、岳陽樓、蓬萊閣、滕王閣，可惜沒有這個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