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東與監事知情權訴訟之比較

羅延飛

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93

在現代公司組織結構中，投資人通過認購或出資，獲得股東身份，組成股東會或股東大會，是公司的權力機關;基于最高效交易行為獲得最大商業利潤的投資目的，股東會賦予公司經營管理機構如董事會很大的權力空間對公司事務進行決策，以盡其才，同時在另一方面，為防止公司經營管理機構及高級管理人員濫用其權力，損害投資人及公司本身的利益，借助于相應的法律機制對其權力進行監督，監事或監事會作為進行監督的專門機構便應運而生。“公司要貫徹自我約束和自我監督的機制，就必須對內部進行組織的設置和權力的制衡，以一定的法律表現出來。公司確立由董事會進行經營管理的職能之后，就安排由監事會承擔監督和制衡的作用。”①監事作為現代公司法人必不可少的內部監督機關，其與公司權力機關股東大會、經營決策執行機關董事會共同組成了公司的組織架構，既相互協調，又有監督，無疑是借鑒了孟德斯鳩關于三權分立政治思想的理論精髓。

一、股東與監事知情權訴訟的法律制度

為保護股東權益，我國《公司法》第三十三條規定“股東有權查閱、復制公司章程、股東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決議、監事會會議決議和財務會計報告。股東可以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股東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的，應當向公司提出書面請求，說明目的。公司有合理根據認為股東查閱會計賬簿有不正當目的，可能損害公司合法利益的，可以拒絕提供查閱，并應當自股東提出書面請求之日起十五日內書面答復股東并說明理由。公司拒絕提供查閱的，股東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要求公司提供查閱。”故股東的知情權得到了法律的明文支持。而公司的監事知情權卻并不與股東知情權同步，我國監事會制度隨著《公司法》的立法不斷完善。從1993年12月29日首部《公司法》的誕生，經歷了1999年12月25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其進行首次修正，并于之后2004年8月28日、2005年10月27日、2013年12月28日多次修正的立法變遷。期間，最高人民法院又分別于2006年4月28日、2008年5月12日、2011年1月27日、2014年2月20日四次就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作出司法解釋。可以說，經過22年的立法及司法實踐的努力，我國公司法體系中監事制度日趨完善，監事會或監事已經逐步擺脫了過去“橡皮圖章”、“監事不能監事”的尷尬境地，確立了將司法機制視為促進和維護公司自治的重要外部調節力量的理念，增強了監事會的監督管理職權，并增設了監事會在法律規定的情形下提起訴訟的明文規定。現行《公司法》第五十三條規定“監事會、不設監事會的公司的監事行使下列職權:(一)檢查公司財務。”這兩處法律規定，一般認為確定了股東知情權與監事知情權的基本法律制度。

二、股東知情權與監事知情權訴訟的現狀

雖然股東知情權與監事知情權制度，兩者在本質上都是對公司財務狀況的知情權保護，但是在實踐中的行使，尤其是在司法審判中，結果卻相差甚遠。股東的知情權訴訟一般都能夠被支持，但是監事的知情權訴訟卻往往被以屬于公司內部經營管理事務為由，裁定不予受理或者駁回起訴，例如薛萊訴深圳市逸思飛廣告有限公司監事財務檢查權糾紛案②及劉新建與金華大唐家具有限公司、唐鑫明與公司有關的糾紛案③等等，法院認為:“監事會或監事履行相關職權屬于公司內部治理的范疇，且公司法并未對監事會或監事行使權利受阻規定相應的司法救濟程序，因此，監事會或監事以其知情權受到侵害為由提起的訴訟，不屬于法院受理范疇，一審法院認定并無不當，故予以維持，裁定駁回上訴④。”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在2005年11月29日印發了的2005年上海法院民商事審判問答(之四)即《關于審理股東請求對公司行使知情權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問答》，對處理股東知情權糾紛案件具體規定如下:“公司監事能否以其知情權受到侵害為由對公司提起知情權訴訟?有限責任公司的監事會或不設監事會的公司監事，是依照法律規定和章程規定代表公司股東和職工對公司董事會、執行董事和經理依法履行職務情況進行監督的機關或個人。依照新《公司法》第54條的規定，監事會或監事有權檢查公司財務等情況，并在發現公司經營異常時依據公司法第55條的規定進行調查，必要時聘請會計師事務所等協助其工作。但監事會或監事履行相關職權屬于公司內部治理的范疇，該權利的行使與否并不涉及其民事權益，且公司法并未對監事會或監事行使權利受阻規定相應的司法救濟程序，因此，監事會或監事以其知情權受到侵害為由提起的訴訟，不具有可訴性，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已經受理的，應當裁定駁回起訴。如果不設監事會的公司監事同時具備公司股東身份的，法院應當向其釋明，若其同意以股東身份提起股東知情權糾紛訴訟的，法院可準許其變更訴訟請求。”⑤上海市該問答雖然不屬于《立法法》意義上的法律或者司法解釋，但是基于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的地位及在我國商事審判中的豐富經驗，該問答在各級人民法院審理此類案件的實務中具有非常廣泛的現實指導意義。

三、股東知情權與監事知情權的差異

我國的法律、司法解釋及地方法院的裁判標準來看，對于股東知情權訴訟不存在任何理論和實踐上的爭議，監事知情權訴訟卻往往被駁回。筆者認為，蓋因股東知情權訴訟與監事知情權訴訟本身存在諸多差異，不可簡單類推:(1)兩者主體身份不同，股東身份的產生是基于原始出資或認購，或股權流轉中繼受而來，而監事是由股東大會或者職工代表大會選舉產生;(2)主體資格的延續不同，股東認購或實際出資后，登記于公司股東名冊或者在工商登記，在其持有公司股權期間，均具有股東身份，而監事任期一般為三年，可以連選連任，有明顯的期限性;(3)與公司的關系不同，股東履行出資義務后，對公司不存在其它義務，不受公司管理，與公司是獨立法律主體，而監事會是公司內設的機構，是公司法人意志的產生和體現機構，形成公司意志，不具有完全的獨立主體資格，一般情況下，對外不能代表公司行為;(4)對公司經營參與的方式不同，股東參與公司的方式是通過召開股東大會，批準、任免董事會人員、公司經營計劃等，而監事會則是通過行使監督權，檢查公司財務，提出建議等;(5)權利的屬性不同，股東知情權是股東權利的組成部分，股東權利一般認為是兼具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的社員權利，而知情權實際是基于自身出資財產權利的自然延伸，是作為社員權的應有之義，而監事的知情權是基于公司法，作為監事會機構的職責，是一項職務性權利，不具有自身獨立的民事權益;(6)法律后果的歸屬不同，股東知情權是股東的權利，其權利實現得到的利益歸屬于股東，即股東享有了查閱財務資料的權益。而監事會知情權是監事會履行自身的職務行為，其利益歸屬于公司，監事會自身并不具有獨立的權益。基于以上主體身份、與公司的關系、參與公司經營的方式、權利屬性、及法律后果歸屬的明顯差異，可以得出股東的知情權與監事會的知情權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法律關系，股東知情權是涉及兩個獨立法律主體即股東與公司之間權利義務的法律關系，而監事會知情權，在一般情況下則是公司內部的監事會與公司內部董事會、財務人員、股東會等之間的職權分工與制衡，不能化為兩個獨立法律主體的利益歸屬，屬于公司內部自主經營、管理的自治范疇，司法一般不宜介入，不應當納入司法審查的范圍;(7)知情權的范圍不同，首先我們來看《公司法》中對于股東知情權的規定，根據公司法第三十四條的規定“股東有權查閱、復制公司章程、股東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決議、監事會會議決議和財務會計報告，股東可以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股東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的，應當向公司提出書面請求，說明目的。公司有合理根據認為股東查閱會計賬簿有不正當目的，可能損害公司合法利益的，可以拒絕提供查閱，并應當自股東提出書面請求之日起十五日內書面答復股東并說明理由。公司拒絕提供查閱的，股東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要求公司提供查閱。”從股東的知情權范圍來看，包括財務會計報告、公司會計賬簿的財務資料。而《公司法》第五十三條規定的監事會的是檢查財務的職權。筆者認為，監事會作為法定的監督機關，其檢查公司財務的職能首先應該涵蓋股東知情權的全部范圍，如果監事會的知情權都小于股東對公司的知情權范圍，那顯然是荒謬的，單獨設立監督機構的意義無從談起。其次，筆者認為監事會的知情權應當包括與公司財務有關的全部資料，既然法律賦予了監事會檢查財務的權利，那么公司的全部財務資料都應該在監事會有權知悉的范圍內，沒有例外，這是行使監督職能的基石。監事提起知情權訴訟時，有權請求的不僅僅包括依據《會計法》應當提供的會計憑證、會計賬簿，還可以要求公司董事、總經理等妨礙人提供任何監事會認為需要提供的與財務有關的商事交易合同、付款憑證、銀行流水、會議紀要等等。

最高人民法院王林清法官曾在其所著《公司訴訟裁判標準與規范》一書“公司監事會能否以知情權受到侵害為由對公司提起知情權訴訟”章節部分闡明到“監事會履行職權屬于公司內部治理的范疇，該權利的行使與否不涉及其民事權利”因此，“監事會或監事以其知情權受到侵害為由提起的訴訟，不具有可訴性，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已經受理的，應當裁定駁回起訴”。⑥該觀點也在最高人民法院2011年2月18日修訂公布并實行的《民事案件案由規定》中得到印證，《民事案件案由規定》明確規定了“股東知情權訴訟”案由，但并未規定“監事知情權訴訟”案由，上述學者及最高人民法院的規范性文件，也從側面標明了股東知情權訴訟與監事知情權訴訟的顯著差別，應當在訴訟實務中引起注意，避免陷入混同的泥潭。

［ 注 釋 ］

①廖漢魯．公司監事會法律制度若干問題的探討［D］．江西財經大學，2003．9．

②深圳市羅湖區人民法院(2010)深羅法立初字第36號民事裁定書．

③金華市婺城區人民法院(2015)金婺白商初字第285號民事裁定書．

④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10)深中法立上裁字第1747號民事裁定書．

⑤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2005年11月29日印發的＜上海市法院民商事審判問答之四＞．

⑥王林清著．公司訴訟裁判標準與規范［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2:280－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