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歡歡 謝蔚臻 李永娜
(中國人民大學心理學系,北京 100872)
自殺因其難以預測,已成為國際公共衛生領域的重大挑戰。到2020年,自殺造成的負擔將上升為全世界疾病總負擔的2.4%(WHO,2010)。對自殺現象開展系統深入的研究愈顯迫切和必要。
調查數據顯示,16%的人在一生中某個時候可能罹患抑郁(Nordentoft,Mortensen,&Pedersen,2011),為什么同樣是體驗到抑郁,一些個體會發展出自殺行為,而另一些個體不會?這是心理健康或精神衛生研究需要回答的核心問題。自殺的心理痛苦理論指出,沒有心理痛苦就沒有自殺,自殺是個體為逃避難以忍受的心理痛苦而采取的唯一解決方式(Shneidman,1993)。當抑郁發作時,對強烈心理痛苦的高逃避動機趨向,可能是預測患者自殺行為的關鍵變量(Olie,Guillaume,Jaussent,Courtet,&Jollant,2010)。
新近研究顯示,眶額皮質是參與安全和風險決策判斷的關鍵腦區,當抑郁癥患者表現出靜息態下眶額皮質的過度激活時,其會出現對社會拒絕信號(痛苦)的過度反應,從而發生自殺行為(風險決策)的風險增高(Jollant et al.,2008)。此外,眶額皮質還參與回避懲罰條件的動機控制(Zald et al.,2014),提示它的顯著激活可能同時介導了個體的痛苦高逃避動機過程。
近年來,Li等(2013)從行為學的角度,通過三維心理痛苦量表(Three-Dimensional Psychological Pain,TDPPS),情感激勵延遲任務(Affective Incentive Delay Task,AID)和金錢激勵延遲任務(Monetary Incentive Delay Task,MID),以大學生群體、有和無自殺史的抑郁癥患者為研究對象,首次提出并驗證了自殺的心理痛苦三因素模型,尤其是痛苦逃避動機對抑郁癥自殺行為的預測作用。然后,采用情感激勵延遲任務,結合ERP技術探索有自殺未遂史的抑郁癥患者與痛苦逃避動機或痛苦體驗相關的神經電生理指標。本文在對以往的系統研究進行綜述,提出使用情感激勵延遲任務,結合事件相關電位和功能性腦成像技術,建立基于心理痛苦理論的眶額皮質介導抑郁癥自殺的神經病理模型的研究新思路。
以往研究表明,絕大多數的自殺行為與抑郁相關,抑郁是自殺的風險近因。15%的重性抑郁癥患者最終完成自殺(Nordentoft et al.,2011),而超過86%的重性抑郁癥患者實施自殺行為是在抑郁發作期(Jeon,2012),抑郁癥患者是高自殺風險的人群之一。然而,并非所有罹患抑郁(甚至重性抑郁癥)的個體都會出現自殺,即單一的抑郁并不能有效地預測自殺。近期研究提示,抑郁發作時,難以忍受的心理痛苦(Psychological pain or mental pain)作為一種內在的心理特征,才是預測自殺企圖或行為的關鍵變量(Olie et al.,2010)。心理痛苦可能是抑郁與自殺關系的重要中介(Pompili,2010)。
心理痛苦(Psychological Pain or Psychache)是指由于個體對多種負性情緒(包括內疚、絕望、恐懼和喪失感等)的內省體驗(Holden,Mehta,Cunningham,&McLeod,2001)。Shneidman(1993)首次提出自殺的心理痛苦理論,強調沒有心理痛苦,就沒有自殺。自殺是個體為了逃避難以忍受的心理痛苦而采取的唯一解決手段。近10年來,關于這一理論的大量行為學證據逐漸積累:心理痛苦是自殺個體筆記中最常見的主觀描述(Orbach,Mikulincer,Gilboa-Schechtman,&Sirota,2003);沒有心理痛苦,就沒有自殺,自殺并非個體的沖動行為,而是目標導向性行為,目的是擺脫難以忍受的心理痛苦(Mee,Bunney,Reist,Potkin,&Bunney,2006);慢性心理痛苦與自殺關系密切,可能是抑郁與自殺關系的關鍵中介變量(Mee et al.,2011);在非臨床群體(大學生、罪犯和流浪人群)的橫斷面研究以及針對抑郁癥患者的縱向研究中均發現,心理痛苦對自殺的預測力遠高于抑郁和無望感(Troister&Holden,2010;Mills,Green,&Reddon,2005;Patterson,2010;Troister,Davis,Lowndes,&Holden,2013);尤其是在患者的抑郁發作期(Olie et al.,2010;Olié,Blasco-Fontecilla,&Courtet,2014)。
值得注意的是,作為一種復雜、內省的情緒狀態,心理痛苦并不是一種單一的主觀體驗,而應包含多維結構。依據Scherer(2005)的情緒加工模型,情緒應包含認知評價、生理癥狀、表達、心理感受和行動趨向5個要素。然而已有的測量工具多為單維結構,主要集中在評估個體心理痛苦的生理心理體驗強度方面。以應用最廣泛的Psychache量表(PAS;Holden et al.,2001)為例,就缺乏對于心理痛苦的認知成分(痛苦喚起的事件)和動機成分(逃避痛苦的行動趨向)等關鍵成分的考慮。與此相對應的是來自經驗性研究的證據:無論是自殺個體的筆記或是臨床訪談資料均強調,自殺是患者作為逃避“難以忍受”的心理痛苦狀態的唯一解決方式。Mee等(2011)發展了適用于臨床抑郁癥患者的Mee-Bunney心理痛苦評估量表(Mee-Bunney Psychological Pain Scale,MBPPAS),在該量表的10個條目中有一條為“死亡是停止痛苦的唯一途徑”,但在其信效度研究中并沒有分析該條目對抑郁癥患者自殺意念或自殺行為的預測力。此外,該研究發現,在重性抑郁患者中,MBPPAS高分組(≥32分)的自殺行為問卷(Suicidal Behavior Questionnaire,SBQ)得分顯著高于MBPPAS低分組(<32分)。并且MBPPAS得分與SBQ得分呈顯著正相關,提示重性抑郁患者MBPPAS的得分愈高,自殺未遂行為出現的頻次越多。
基于上述描述,結合前人的自殺心理理論和文獻回顧,Li等(2013)提出自殺的心理痛苦三因素模型,包括痛苦喚起、痛苦體驗和痛苦逃避三個維度。痛苦喚起維度是指個體的心理痛苦認知成分,對既往負性生活事件或創傷經歷的負性評價和加工,持續誘發心理痛苦;痛苦體驗維度是指個體的心理痛苦的心理和生理成分;而痛苦逃避維度是個體心理痛苦的行動趨向,即個體有強烈的逃避心理痛苦的動機水平,而且自殺是個體選擇的唯一解決方法。在重性抑郁癥的臨床樣本(N=111,28名既往有自殺未遂史,83名既往無自殺未遂史)中考察三維心理痛苦量表對自殺意念和自殺行為的預測作用,并與應用最為廣泛的PAS量表、Beck抑郁問卷(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BDI)對自殺的預測作用進行比較。結果顯示:有自殺未遂史者的三維心理痛苦量表總分(t=–3.27,p=0.001)、痛苦逃避分數(t= –4.97,p<0.001)和痛苦體驗(t= –2.18,p<0.05;Hedges’g=0.43)顯著高于無自殺未遂史者。盡管有自殺未遂史的抑郁癥患者中Psychache量表得分也顯著高于無自殺未遂史者(t=–2.47,p<0.05),但其效應量(Hedges’g=0.43)顯著小于三維心理痛苦量表(Hedges‘g=0.64)和痛苦逃避維度(Hedges‘g=0.98)。而 Beck抑郁問卷得分在兩組抑郁癥患者中無顯著差異。逐步回歸分析發現,與Psychache量表、Beck抑郁問卷、痛苦體驗維度和痛苦喚醒維度相比,只有痛苦逃避維度得分能顯著預測自殺行為(β=0.43,p<0.001)和最嚴重的自殺意念(β=0.71,p<0.001);痛苦逃避對當前自殺意念的預測力(β=0.38,p<0.001)也顯著高于抑郁(β=0.22,p<0.05),而Psychache量表的得分對患者的自殺意念及自殺行為均無顯著預測作用(Li et al.,2013)。上述結果說明:在抑郁癥人群中,三維心理痛苦量表中的痛苦逃避維度得分對抑郁癥自殺行為和最嚴重時的自殺意念水平的預測力最強,對當前自殺意念的預測力也顯著優于抑郁和Psychache量表。此外,從痛苦逃避維度分數分布情況來看,有、無自殺未遂史的抑郁癥患者在痛苦逃避維度得分重疊范圍是3~15分,自殺未遂史組中46.43%的人得分在13~15分之間,而無自殺未遂史組中55.42%的得分在3~6分之間(圖1)。提示在有過自殺嘗試的抑郁癥個體中,其痛苦逃避維度的得分位于較高水平;而既往無自殺嘗試的個體,痛苦逃避得分處于較低水平。

圖1 有自殺未遂史和無自殺未遂史的抑郁癥患者中痛苦逃避維度分數分布(Li et al.,2013)
除量表評估外,是否有可能發展出適合探索痛苦逃避動機過程的認知實驗范式,是進一步考察該過程中介導抑郁癥自殺行為涉及的中樞神經環路的關鍵,也是后續研究關注的重點。目前對于心理痛苦的評估,除量表外,金錢激勵延遲范式(Knutson,Bhanji,Cooney,Atlas,&Gotlib,2008)為探討痛苦體驗和痛苦逃避動機的神經機制提供了可能。該范式適用于臨床抑郁癥患者,結果具有較高的穩定性。在懲罰條件下,金錢激勵延遲范式任務的期待階段對應痛苦逃避的動機過程;反饋階段對應痛苦體驗過程。且該任務的各個階段都具有特征性的ERP成分,包括的與動機有關的cue-P3和CNV、Targer-P3和FRN成分(Broyd et al.,2012),適用于探索情緒動機差異的腦電和功能性腦成像研究(圖2)。
然而,對于情緒的動機研究而言,金錢激勵延遲范式屬于間接誘發的任務設計(Xie et al.,2014)。如果能在金錢激勵延遲范式基礎上開發情感激勵延遲任務,將金錢刺激改為情緒圖片,能夠更加直接和準確地測量被試對不同情緒刺激的動機水平反應及神經基礎。依據前期工作中我們已開發了情感激勵延遲任務,任務設計上包括提示、期待(期待情緒刺激)、反應和反饋(經歷情緒刺激)四個階段(圖3),符合情緒體驗在時間上存在分離的理論(Chentsova-Dutton&Hanley,2010)。與金錢激勵延遲任務類似,在情感激勵延遲范式中,懲罰條件下,提示階段對應的是痛苦喚醒階段,期待階段對應痛苦逃避的動機過程;反饋階段則對應痛苦體驗過程。之后,選取重性抑郁癥患者(N=40)和匹配健康對照組(N=20)進行研究。病例組依據BDI得分,分為自殺意念高分組(n=27)和自殺意念低分組(n=13)。數據分析表明,與金錢激勵延遲任務相比,三組被試在情感激勵延遲任務中懲罰和積極條件下的反應時指標表現出顯著的組間差異。自殺意念高分組在情感激勵延遲任務懲罰條件下的反應時顯著短于積極條件下的反應時,而自殺意念低分組和對照組的在積極條件下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在懲罰條件下的反應時(Xie et al.,2013)。說明AID用于評估抑郁癥患者的快感缺乏和逃避痛苦動機水平更為敏感。此外,三維心理痛苦量表中的痛苦逃避分量表、Beck自殺意念量表得分與情感激勵延遲任務中懲罰條件與中性條件的反應時差值呈顯著正相關。上述結果提示,與自殺意念低分組和健康對照組相比,自殺意念高分組的抑郁癥患者有明顯的逃避痛苦(懲罰)的行為趨向。今后的研究可采用情感激勵延遲任務考察不同自殺風險水平的抑郁癥患者在任務過程中腦電活動與眶額皮質神經環路的動態激活模式差異。

圖2 正常人在動機階段(逃避vs.趨向)和情緒體驗階段(積極Vs.消極)差異波Cue P3和LPP成分的波形(額區Fz點)(n=18)(資料來源:Broyd et al.,2012)注:Cue:提示階段;Positive feedback:積極條件下的反饋階段

圖3 情感激勵延遲任務和金錢激勵延遲任務的實驗流程圖(Xie et al.,2013)注:cue:提示階段;anticipation:期待階段;Target:目標出現;Feedback:反饋階段;MID task:金錢激勵延遲任務;AID task:情感激勵延遲任務;Reward condition:獎勵條件;Punishment condition:懲罰條件;Neutral:中性條件
在抑郁癥患者自殺行為的研究當中,與決策、獎賞的動機調節相關的神經環路,前額葉及其關聯腦區的結構和功能狀態是以往研究關注的焦點(Jollant,Lawrence,Olié,Guillaume,&Courtet,2011)。靜息態的研究表明,前額葉低激活的抑郁癥個體,更容易表現出認知僵化、沖動性和決策缺陷的自殺行為(Audenaert et al.,2002;Goethals et al.,2005;Oquendo et al.,2003)。任務態的研究也支持了前額葉激活減低與自殺未遂之間的關系。近期有研究者發現,當用患者本人對于最近一次發生的自殺未遂經歷的回憶來編寫的自傳體記憶腳本作為刺激時,與無自殺未遂經歷的抑郁癥患者相比,有自殺未遂經歷的抑郁癥患者前額葉激活顯著降低,而其眶額皮質(Orbifrontal Cortex,OFC)和扣帶前回(ACC)等腦區的激活顯著增強(Reisch et al.,2010)。
近年的研究尤其關注眶額皮質功能異常和決策紊亂與自殺行為之間的關系。眶額皮質與動機和獎賞敏感性,決策與行為監控(Kringelbach&Rolls,2004;Arnsten&Rubia,2012),以及與目標追求相關的認知以及動機過程有關,如通過整合以往知識經驗與當前情境信息以引導行為的選擇與策略(Gremel&Costa,2013)。與健康對照組相比,自殺未遂者在決策任務上得分顯著降低;在執行決策判斷任務時,自殺未遂者進行風險決策時其眶額皮質和枕葉皮質的激活顯著增強,進行安全決策時眶額皮質的激活減低(Jollant et al.,2005)。提示眶額皮質功能異常使個體對于風險與安全決策的界限判斷模糊,導致個體做出不利的行為選擇,如自殺。與無自殺行為者相比,暴力自殺未遂者在決策任務中傾向選擇那些具有即時獎勵但實際上決策效果不利的選項(Bridge et al.,2012)。結合靜息態下患者抑郁癥狀的嚴重性和右側眶額皮質激活程度呈顯著正相關(Eddington et al.,2009),有自殺未遂史的抑郁癥患者對憤怒的面孔表情呈現出眶額皮質激活增強 (Jollant et al.,2008)的研究結果,可以推測,眶額皮質介導抑郁癥的自殺行為可能是通過引發個體過度重視他人的拒絕信號以及對風險選擇的重視不足來實現。隨著他人的拒絕信號的累積,個體心理痛苦隨之增加,從而更傾向于選擇即時的激勵,進而達到緩和痛苦的目的。
從神經回路的角度看,眶額皮質有可能是介導痛苦體驗以及痛苦逃避動機的關鍵部位。眶額皮質位于前額葉,其接受和發出的投射纖維分布相當廣泛。簡而言之,眶額皮質主要接受來自背側丘腦、顳葉、中腦腹側被蓋區和杏仁核的直接神經傳入,與前額葉其他區域也有著廣泛的纖維聯系,可處理來自邊緣系統和獎賞環路神經系統的攜帶情緒或者認知信息,以及前額葉的決策信息;眶額皮質的傳出纖維則到達扣帶回、初級運動皮層、海馬、顳葉、下丘腦外側區和杏仁核,可對行為和生理反應施加影響(圖4)。因此,眶額皮質是介導情緒反應的腦機制和控制復雜行為的腦機制之間的重要界面,通過感知情緒來指導個體的行為。

圖4 眶額皮質調節注意、情緒、動機和行為監控的神經通路
眶額皮質與前額葉和邊緣系統廣泛的纖維聯系可能是負性情緒信息引發逃避動機的重要神經基礎。前額葉和邊緣系統是情緒和獎賞環路的重要成分。任務態的研究發現,通過情緒圖片或情境誘發健康個體的內疚、孤獨感等體驗(類似心理痛苦)或個體在回憶創傷事件呈現明顯的心理痛苦時,其背外側PFC、背內側PFC和顳葉皮質激活程度出現降低,而眶額皮質和相關的皮層下結構(扣帶前回、下丘腦和杏仁核)的激活顯著增強(Olie et al.,2010;Reisch et al.,2010)。重性抑郁癥患者在執行金錢激勵延遲任務時,當患者表現出逃避懲罰反饋(即逃避痛苦)的行為特征時,眶額皮質和扣帶前回均呈現高激活狀態(Knutson et al.,2008)。提示眶額皮質和皮質下結構(扣帶前回、杏仁核和下丘腦等)的過度激活是由于前額葉對其的調控能力減弱所致。已有研究表明,在目標導向(懲罰、獎勵和中性條件)的工作記憶n-back任務中,左后內側眶額皮質主要參與積極和消極情緒條件下的動機控制,右后內側眶額皮質則主要參與了回避懲罰條件的動機控制,并有可能介導消極行為產生(Szatkowska,Szymańska,Marchewka,Soluch,&Rymarczyk,2011)。
抑郁癥自殺行為的動機加工過程的腦神經機制目前仍屬有待進一步研究的范疇。基于眶額皮質在動機和行為過程監控中的重要作用,可以推測,眶額皮質介導抑郁癥自殺行為的這一調節過程可能通過兩個主要的腦機制實現:(1)眶額皮質及包括扣帶前回、下丘腦杏仁核在內的皮層下情緒相關腦系統可通過“自下而上”(buttom-up)的調節機制增強相應感覺皮層的神經活動,從而調節對于情緒刺激的感覺信息處理過程;(2)眶額皮質可能通過其與前額葉皮質等參與執行控制功能的相關腦區間的交互神經聯系,影響個體“自上而下”(top-down)的對注意的有意調節,對決策判斷產生重要影響(圖4)。眶額皮質介導的動機相關神經環路的異常激活模式,與抑郁癥患者的高痛苦體驗和痛苦高逃避動機密切相關,是其自殺行為發生的重要神經基礎。
近年來,心理痛苦理論對自殺的預測力,從行為學到無創性腦功能成像的研究證據逐漸累積,使其成為自殺領域研究的一個重要科學問題。Li等(2013)從該理論的核心成分,痛苦逃避動機的角度切入,提出心理痛苦三因素模型,發現與抑郁、痛苦體驗和痛苦喚醒相比,在重性抑郁患者群體中,痛苦逃避動機對自殺意念、尤其是自殺行為的預測力更強,這一發現豐富了自殺的心理痛苦理論模型。今后,可考慮在其他類型群體,如大學生群體、老年群體以及犯罪群體進行研究,以擴展心理痛苦三維模型的適用范圍。此外,盡管抑郁癥自殺的腦功能成像研究取得了相當的進展,但仍有一些主要問題有待進一步澄清,這也是后續研究關注的重點:
與腦功能成像研究相比,涉及抑郁癥自殺這一領域空間分辨率較高的事件相關電位等技術手段的研究十分缺乏,因此該心理過程中腦連接路徑分析缺乏必要的時間信息,不能真正體現動態加工過程。以往研究采用ERP技術和點刺激任務,發現重癥抑郁患者對負性刺激(相比于中性刺激)呈現出更大幅度的N2和更小幅度的P3,同時他們在對積極刺激(相比于中性刺激)呈現出更小的N2幅度,表明了他們對負性刺激在大腦加工層面的偏向。近期一項針對抑郁并有自殺嘗試的被試的ERP研究表明,曾有強烈自殺企圖的被試比曾有輕度自殺企圖的被試(根據DSM-IV標準),在經典的oddball任務上呈現出較弱的P3幅度(Jandl,Steyer,&Kaschka,2010),提示高自殺企圖的被試可能具有特殊的認知神經加工過程。但是,對于P3成分的波幅在曾有自殺企圖的被試身上到底是增加還是減弱,目前還存在爭議。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不同研究采用不同的實驗范式,并且大多都是借助經典的認知神經科學范式。缺乏與現有自殺心理理論相整合的針對性的實驗范式。
本研究提出的心理痛苦三因素理論中,痛苦逃避是模型中的核心結構。如何測量該心理結構及其相關的神經電生理機制,需要適合的實驗范式。結合前期研究結果,MID和AID范式可對痛苦逃避動機和痛苦體驗過程進行分離,且適用于臨床抑郁癥患者,結果具有較高的穩定性。后續研究中,會重點關注高自殺風險的抑郁癥個體中與痛苦逃避動機和痛苦體驗密切相關的特征性ERP成分。首先,是提示階段的cue-P3和CNV成分。如前人的研究所示,提示階段的cue-P3和CNV成分反應了被試對刺激的期待和動機水平(Broyd et al.,2012)。AID任務包括了積極、消極和中性三種提示,不同自殺暴露風險組別之間的抑郁癥被試,他們在對待不同情緒刺激的動機和期待水平時是否有差異?研究假設是:如果自殺風險高的被試存在高痛苦逃避動機傾向,該組被試在cue-P3和CNV成分上會存在相對特異的模式。其次,關注目標出現時的Target-P3成分。前人的研究發現,抑郁癥患者存在快感缺失,即對積極刺激反應較差的表現(Smoskia,Rittenberg,&Dichter,2011)。因此,研究假設是自殺風險越高的抑郁癥患者在獲得積極情緒刺激激勵的時候所激起的Target-P3成分應該越弱;由于他們存在逃避消極情緒刺激的動機較強,因此當他們獲得能夠避免消極情緒圖片的激勵的時候,所誘發target-P3成分波幅與健康對照組不存在顯著差異,或者更高。最后,還關注反饋出現時的FRN成分。如前述,自殺意念較高的被試擁有更高的逃避消極情緒圖片的動機,因此消極的圖片反饋可能激發他們波幅更大的FRN成分。
已有的抑郁癥自殺可能涉及的中樞神經基礎主要來源于影像學和無創性腦功能成像(CT,MRI,SPECT,PET,fMRI,DTI)的結果(van Heeringen,Bijttebier,&Godfrin,2011)。研究發現,自殺個體的雙側額葉5-羥色胺2A受體(5-hydroxytryptamine2A receptor,5-HT 2A)結合區明顯減少(Audenaert et al.,2002)。與無自殺史者相比,有自殺史的單相抑郁患者眶額皮質和左側顳上回灰質密度降低(Aguilar et al.,2008),腦室周圍白質密度增高約4.7~16.8倍(Ehrlich et al.,2005)。與無自殺企圖者相比,有自殺企圖的抑郁癥患者存在前額葉(PFC)低激活狀態。中央和外側前額葉低灌注與言語流暢性表現呈顯著正相關(Audenaert et al.,2002)、雙內側前額葉糖代謝率降低與沖動性表現顯著負相關(Goethals et al.,2005),而執行功能缺陷與額葉代謝率減低和低灌注均顯著正相關(Oquendo et al.,2003)。盡管上述研究發現前額葉、眶額皮質結構和功能異常可能與抑郁癥自殺行為有著密切的關系,但這些研究往往著重于有自殺未遂史個體的單一認知功能損害與腦區的功能關聯,因而不同研究不便比較,結果也存在較大差異。此外,對曾有自殺未遂史個體的全腦功能靜息態研究因其研究方法的限制,缺乏與有效的自殺心理理論的多層次、多水平整合,無法得到明確有針對性的心理機制的解釋。在研究手段上,單一的基于血氧水平依賴(BOLD)信號的功能磁共振成像手段時間分辨率較低,也不能滿足神經網絡動態變化研究需要。
今后,在自殺心理痛苦三維模型指導下,運用多模態的功能影像方法進行研究,有可能在自殺心理過程中神經網絡動態變化上取得突破。采用AID任務,結合ERP和功能性磁共振技術,探索有自殺未遂史的抑郁癥患者在痛苦逃避動機階段的特征性腦區激活模式和時間窗,尤其是與健康對照組在眶額皮質及其關聯腦區(PFC、ACC、杏仁核和下丘腦等)的腦區激活及功能連接差異,通過動態因果模型(dynamic causal modeling,DCM)整合時間和空間數據信息,探索心理痛苦體驗和痛苦逃避動機過程中,眶額皮質與關聯腦區介導抑郁癥自殺行為的多時段追蹤和空間交互作用模式是今后研究的重點。發展與“心理痛苦理論”相關的眶額皮質腦功能病理模型不僅可以豐富和發展動機調節異常介導抑郁癥自殺行為的理論假說,也可能為自殺的早期預測及生物學干預提供寶貴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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