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藍莓小姐

再見，藍莓小姐

所有人都在愛里成長，磕磕絆絆，但那些緣分、那些際遇、那些曾被揮霍的心意從來就不肯等人。

對面坐了個富二代

梁子是我在廣告公司工作時的同事。當時我、他、黑熊、解冰、藍莓幾個關(guān)系很好，每天中午一起吃飯，并稱“公司鐵五角”。

梁子這家伙比較二，他剛來公司上班的第五天，就突然把我叫到公司天臺上。我從看到QQ留言到走在天臺的路上心里一直很忐忑，不知道這個新來的小男生要跟我說什么。我是個要面子的人，很怕別人懷疑我要吃梁子這根接近90后的嫩草。

然后到了天臺上，我就發(fā)現(xiàn)我多慮了。梁子站在我面前，露出一口白牙明亮一笑，伸手問我：“姐，你有沒有3000塊錢，借我用幾天。”我承認我不懂90后的豪爽做派……

那天我借了錢給他，因為我有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弟弟，那幾年在北京，也是隔三岔五的缺錢。借出去的錢，我從來不抱收回的希望。但梁子三天后真還了我。還我錢時，梁子還請我吃了個飯，他嘿嘿一笑說：“姐，看你面善，就覺得你肯定能借給我。”

梁子是個沒心眼兒的孩子，很容易認為一個人好。因為我貿(mào)然借給了他錢，他就覺得我是一個可信任的好人，于是吃飯時就積極主動地把自己的事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樣全倒給了我。

我這才知道，我對面坐了個富二代。梁子家是陜北的，家里是做煤礦生意的。前幾天他跟他爸鬧得不愉快，他爸把他所有的卡都停了，對他實施了幾天經(jīng)濟制裁。

梁子一口一個姐，叫得很親近。他說他有個親哥，跟我同歲，他爸比較偏愛他哥，現(xiàn)他哥還在單身，如果我愿意他想把我介紹給他哥，要是跟了他哥我肯定下輩子都不缺錢花。梁子的介紹是360度無死角的，包括他哥的隱私。

我還沒說話，梁子又自顧自地擔憂起來，說他哥什么都好，就是男女關(guān)系比較亂，總換著女孩兒帶回他家。話說到這，梁子就趕緊補充道：“沒事，到時你睜只眼閉只眼，不理他就行了。”這都哪跟哪啊，我一口冰水噗地一下噴出來了。

在男女問題上，梁子也同他哥一樣，游戲人生，女友眾多，為此我和藍莓等人沒少說他。但梁子對朋友沒得說，十分仗義。隔三岔五請大家吃飯，他家人來看他給他帶的特產(chǎn)和補品每次都分給我們，不收下他會生氣。在外頭玩，誰要對他身邊人臉色不好，梁子立馬沖上去就要干架。只要他把你當成朋友，不管什么事，找他準沒錯，他比辦自己的事還要上心。

藍莓的房東是個老色狼，把房子租給藍莓后經(jīng)常半夜去敲門，藍莓每次躲在屋里都嚇得不輕，因為一次性交了半年房租，已經(jīng)沒有錢另找房子，藍莓只能忍氣吞聲。梁子知道了，拍拍藍莓的肩，大咧咧地跟她說：“沒事，就是個賤人而已，這事交給你梁子哥，給你辦得妥妥的。”

幾天后，藍莓的房東頭上纏著繃帶來找藍莓道歉了，并誠惶誠恐地表示除了收房租的日子絕不會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

黑熊失戀，梁子陪吃陪玩了一周，每天一下班就準時帶著黑熊出去喝酒唱歌。梁子安慰黑熊道：“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姑娘還不多嗎？弄丟個姑娘算個什么事，這世上好姑娘多了去了。老天這是為了讓你遇見更好的！”梁子誠意滿滿，但本是個不擅長安慰的人，來來回回就那么幾句話。聽得黑熊不說話，只低頭默默喝酒。

用自己的光陰陪他走一程

可在愛情里，梁子基本上算得上是一個渾蛋。

梁子欠下的情債，無法統(tǒng)計，他的QQ空間成天有怨女留言發(fā)表聲討，梁子刪不過來，后來索性關(guān)閉空間。

在公司樓道一角，我們經(jīng)常見到梁子在那壓低聲音接電話，不是寶貝來寶貝去就是熟稔于心的那套對不起。總之，他不是在戰(zhàn)前進攻，就是在戰(zhàn)后撤退。梁先生一直很忙碌。

有天吃飯的時候，黑熊和我們聊中日形勢，聊得我們仨女性直翻白眼，后來解冰提出換話題。聊什么呢？沒人想到好話題，解冰就點了點梁子，說：“你講講你的情史吧。”梁子一聽，精神抖擻，袖子一挽，開擺龍門陣。說了10分鐘，我頭都快炸了，人名信息量實在太大，非我這種凡人可以消化。再看旁人，神色與我相同。解冰嘆了口氣，道：“黑熊，你還是接著侃侃中日局勢吧！”

梁子和女孩兒分手，絕大多數(shù)是他辜負別人，偶爾碰上先甩他的，梁子也不在意。偶有幾回見他有些傷神，也不過兩個晚上三壺酒的事情，便被他忘得一干二凈。前面還會遇見更好的人，是梁子信奉的愛情法則。

“遇見更好的，就不會在意之前失去的人了嗎？”藍莓問。

“當然啊，”梁子答，“所謂長情的，都是因為還沒有碰見更好的。”梁子信手撥亂了藍莓的頭發(fā)，在他眼里，藍莓就是個妹妹一樣的小傻妞。

半年后，梁子離開公司，去了他爸的公司當家族企業(yè)里的二少爺。他爸幾年前來西安投資了個規(guī)模不小的公司，見公司日益成熟，便舉家搬了過來。

梁子剛過去的時候，手下缺親信的人，他問我們有沒有人愿意過去幫他。我們都還在權(quán)衡的時候，藍莓二話不說就辦了離職手續(xù)。藍莓對梁子的心此時已大白天下。

后來再出來聚會的時候，藍莓的手果然牽在梁子的手心里，藍莓笑得一臉羞澀。

大家都不看好他們。梁子做朋友沒得說，但當男友實在不是一個好選擇。

仗著關(guān)系好，大家都去勸藍莓，藍莓只笑著說：“他是怎樣的人我知道的。”被勸急了，藍莓就沉默不語。最后，她說了一句話：“我喜歡他很久了。”

我喜歡他很久了。這話一出來，沒有人再想說什么了。那個橫亙在命里非愛不可的人，我們都曾有過。我們都懂那種感覺，就像生命里的一條河，一座山，非跋涉不可，沒有捷徑可言。因為那樣強烈地想要去愛那個人，前方無論是什么，總要走過去，用自己人生的光陰，陪那人走上一程。

況且，這是藍莓自己決定的路，沒有人能替她選擇。

誰也不知道她的底線在哪里

梁子起初也是認真的吧？與之前走馬觀花的女友不同，他帶藍莓見過他所有朋友，見過父母。那一段日子梁子和藍莓好得形影不離。

只是，當新鮮感過去后，多年來輕佻的習慣又偷偷回到了梁子身上。

有一天，梁子找黑熊聊天，很沮喪地說，他在微信上勾搭了個妹子，本想玩玩就散，結(jié)果她查到藍莓的電話找過去了，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辦，不敢回家，要黑熊支招。

黑熊又生氣又奇怪，說：“梁子，你什么時候也知道害怕了？知道害怕還那么做啊？有藍莓那么好的姑娘你還在外頭勾三搭四，將來一準后悔。”

生氣歸生氣，黑熊還是陪梁子喝酒散心。

正喝著，梁子電話響了，是藍莓的。她問梁子怎么還沒回家，聲音溫溫柔柔的，一如往常。

梁子掛了電話立馬去摸外套、手機、車鑰匙。黑熊喝得正在興頭上，就說：“聽她聲音啥事都沒有嘛！”梁子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懂個屁，女人不動聲色的時候最可怕！”

梁子備好了招供和道歉求饒的招數(shù)，連眼淚都醞釀好了，結(jié)果藍莓只字未提。

梁子忐忑了好一陣，暗下決心再也不做對不起藍莓的事了。

只不過，決心下了沒幾天，某兄弟一叫，梁子又屁顛屁顛和那一伙人跑去酒吧結(jié)識新美眉去了。

這對小情侶在一起的那兩年里，梁子的情事不斷，我們頗有耳聞。那些軼事藍莓也知道不少，但很少同梁子爭吵，偶有一兩次，也很快就和解了。后來大家漸漸習以為常，誰也不知道藍莓的底線會在哪里。

2014年，梁子和藍莓在一起的第二年。作為梁子第一段超長版戀情，我們開始相信他們或許能攜手余生。

但是這年的3月，梁子那混貨把玩笑開大了。

3月10號，馬航失聯(lián)的日子。藍莓癱在地板上瘋了似的打梁子電話，明知道打不通，還是一遍遍地撥，最后近乎意識全無地只知道機械地重復這個動作。那幾天，從朋友圈到梁家上下全亂了，所有人都在托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人脈瘋狂尋找馬航上的梁子。

大家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成了全世界熱點，不只我們找不到，全世界都找不到那架飛機。藍莓絕望得全身發(fā)抖。

黑熊發(fā)到網(wǎng)上讓大家?guī)椭鴮ふ伊鹤拥哪菞l微博一天之內(nèi)已被轉(zhuǎn)發(fā)過萬，轉(zhuǎn)發(fā)量高得黑熊心顫。沒有人知道梁子在哪兒，倒時不時有人跳出來指出見過梁子，梁子的風流韻事被頻繁曝光，網(wǎng)絡果然就是個地球村。黑熊生怕藍莓看見，一天天就蹲在電腦前刪評論。

結(jié)果第三天，黑熊就接到了梁子用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梁子帶著哭腔跟黑熊說：“我騙藍莓要去馬來西亞出差，其實是帶了個新認識的女孩兒住賓館里。現(xiàn)在我不敢回去，怎么辦啊？我怎么跟藍莓和家里人說啊？”

黑熊瞬間進入暴走狀態(tài)，厲聲道：“你想怎么說怎么說，反正你不趕緊出來我就替你說！”

變成了一個清心素凈的男人

那天梁子先回了父母家，他怎么過的家里人那一關(guān)我們不知道，反正我們在常去的火鍋店門口見到他時，他神情很沮喪。

那時，解冰正陪著藍莓趕來。

大家都很忐忑，不知道藍莓見到梁子時會怎樣。換了我，可能會忍不住撲上去把他扇成豬頭。我那時在心里暗想，如果藍莓撲上去扇梁子，我絕對不阻攔。

火鍋店還不到營業(yè)時間，我們是最早的客人，二樓正清洗露臺，水從屋檐上沖下來，潑得人心煩。

終于看見解冰的車。車在馬路對面還沒停穩(wěn)，藍莓已經(jīng)從副駕推門沖出，徑直向我們奔來。

所有人都忍不住退后兩步，退得最快的就是梁子，他下意識地躲到了離他最近的我和黑熊的背后。我和黑熊從來沒這么默契過，我倆一左一右?guī)缀跏峭瑫r移了腳步，把梁子晾到了藍莓的跟前。

二樓正清洗到門頭上方，水自上方瓢潑而下。只見藍莓眼也不眨地穿過水簾沖過來。一身污水地撲到梁子身上，緊緊抱住了他，她頭上還掛著幾縷舊拖把上脫落的紅色棉繩。

藍莓淚水滂沱，一遍遍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所有人驚成一群呆鳥，包括梁子。然后梁子也哭了。

那天吃完飯，藍莓沒有和梁子一起回去，他們在那一晚分手了。

解冰后來告訴我，藍莓那天聽說梁子沒在飛機上后一個人呆呆坐了一會兒，然后收拾了屋里屬于自己的東西，放到了解冰車上，才去見的梁子。飯罷，眾人離席，藍莓和梁子心平氣和地提出分手，半夜回到解冰家，在她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找了房子搬了出去。

他們分手以后，藍莓和我們聯(lián)系得很少。我們都理解她，很少打擾她。

我們知道，她不愿意在看見我們的時候想起梁子，想起那些她一再平復卻終究沒能自我平復的傷痕。

按照男人的分手慣例，黑熊和梁子的幾個好兄弟都去陪梁子喝酒解愁。那陣梁子不再說他的愛情名言，只是日復一日異常沉默地喝著酒。

黑熊終于看得不忍，勸他：“這是干什么呢？真舍不得，就去把人家追回來。”梁子搖搖頭，說：“太遲了。我比你了解藍莓。她給過我那么多機會，是我自己在這段關(guān)系里成長得太慢了。”

一陣頹廢的日子過去后，梁子像轉(zhuǎn)了心性，不再跟著那些朋友去夜場玩，對那些鶯鶯燕燕也失去了興趣，居然變成了一個清心素凈的男人。

朋友們每每談起他，都很驚奇，也很唏噓。

懂珍惜的人和咎由自取的人

藍莓在幾個月之后就閃電般結(jié)婚了，聽說新郎是追了她很多年的鄰里男孩兒，對她愛憐有加。

藍莓沒有給我們發(fā)請柬，但我們無一缺席都去了。見到我們，藍莓有些驚訝，但馬上走了過來，噙著淚一一擁抱了我們。

新郎長得清秀文弱，像個白面書生，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藍莓，目光總是追隨著她，溫柔的、珍愛的。

那天，在給賓客環(huán)桌請酒的時候，不勝酒力的新娘喝多了，喝到跪地大哭，誰也拉不起來。

那個時候，我們誰也不知道，梁子正開著車在曲江新區(qū)環(huán)著他們結(jié)婚的酒店一圈圈地繞。

“你知道嗎？那天我覺得自己特別像一個笨蛋，一個咎由自取的笨蛋。那天我有無數(shù)次想要拉開車門沖下去，去對那場婚禮喊停，去拉著那個穿白婚紗的女人往外沖，但最后每一次我都只是默默路過。看著那些鮮花拱門、滿地花炮……每一眼都像一把刀扎在我的心上，每一次我都像猛然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我最愛的那個女人，從此嫁給了別人。那個曾給了我一次又一次機會，把所有眼淚都悄悄藏在我背后的女人，終于嫁給了別人。”

后來有一天，梁子舉起面前的酒跟我說：“你知道嗎？江朵，世上只有兩種人，懂珍惜的人，和咎由自取的人。”

我想勸勸他。可是勸什么呢？我什么都勸不了。

“藍莓之后，沒有碰到更好的人嗎？”我問他。

梁子沉默了一會兒，答：“碰到了，可是我發(fā)現(xiàn)想要的只有她。”

梁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我之前從未見過他那一刻的眼神，我想之后也不會有。

前面沒有更好的人了嗎？會有的。但是不再有她了。

所有人都在愛里成長，磕磕絆絆，但那些緣分、那些際遇、那些曾被揮霍的心意從來就不肯等人。

后面還會遇見更好的人，但那個曾穿越水幕淚水滂沱撲入梁子懷中、一遍遍告訴他沒事就好的姑娘，他生命里已不再擁有了。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