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船企勝訴第一案的啟示

甘 露，王 超

（廣州航通船業有限公司，江門 529145）

1 案情簡介

2006年6月3日，榮成市西霞口船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西霞口）與實力雄厚的荷蘭西特福船運公司(以下簡稱西特福)簽訂了兩艘12 500 t多用途運輸船的建造合同，每艘船的合同造價為2 049萬美元。西特福指定西霞口要購買由芬蘭瓦錫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瓦錫蘭芬蘭)生產的型號為W6L46的主發動機、推進系統及相關設備。鑒于當時是買方市場，西霞口同意了這一要求。

2007年1月22日西霞口船業委托中國電子進出口山東公司與瓦錫蘭芬蘭訂立了兩份主機及相關設備的買賣合同，單臺主機合同價款為301.93萬歐元。

2007年4月西霞口開始建造這兩艘船舶，建造過程費盡周折，每個需要船東配合的環節西特福都百般刁難，在船東代表的刁難下，其未能在2008年9月30日前完工交付。

2009年7月13日，西特福公司以西霞口生產嚴重拖期為由，宣布解除造船合約，并要求船廠退還造船預付款及其利息。2009年10月12日，在未有任何通知的情況下，西特福將其駐廠代表撤離船廠。在與西特福方面爭論、調解的過程中，尚未完工的兩艘船仍在建造。

2011年3月，安裝有西特福公司指定購買型號主機的一艘船舶在進行試航時，發生了主機滑油壓力過低的現象。經過瓦錫蘭售后服務調試后，再次進行試航，仍然低于正常操作壓力。后經獨立第三方檢驗及瓦錫蘭售后服務提供的信息，瓦錫蘭提供的兩臺發動機均為西特福購買的舊的瓦錫蘭發動機，然后在荷蘭的工廠進行了翻新。最后，西特福將翻新發動機賣給了瓦錫蘭，瓦錫蘭再將發動機安裝在賣給西霞口的主機上。由于翻新機達不到理想工作狀態，通過調試無法將滑油的壓力調至理想狀態，只有更換軸瓦和連桿瓦才能解決問題。

2011年7月，西霞口船業向青島海事法院提起訴訟，將西特福、瓦錫蘭芬蘭和瓦錫蘭（上海）發動機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瓦錫蘭上海）告上法庭。面對中國船企的訴訟行為，瓦錫蘭、西特福兩大跨國公司堅稱，關于第三方機構鑒定“發動機以舊充新”的問題，應該按照造船委托合同中的約定，提交倫敦國際仲裁委員會。

2011年11月11日，倫敦高等法院責令西霞口撤回在青島海事法院的訴訟，必須無條件答應西特福有權向青島海事法院提出管轄權異議。青島海事法院裁定駁回外方企業的管轄權異議。在三被告上訴至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后，2012年2月9日倫敦仲裁庭作出裁決——西霞口敗訴，西特福公司有權解除合同，應當退還造船預付款及相應利息。

2012年3月13日，山東省高院終審維持了青島海事法院的裁定，駁回上述三被告的管轄權異議上訴。隨即，三被告不服此終審裁定，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再審申請。2012年11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就此案作出終審裁定：因案涉兩份仲裁協議均不能約束本案共同侵權糾紛的所有當事人，故青島海事法院對案涉糾紛予以受理，并無不當。

2014年4月9日，青島海事法院作出一審判決：瓦錫蘭為西霞口提供同等型號主機、推進系統兩臺套，而且必須在判決生效之日起60天內更換完畢，否則將賠償西霞口之前的購買費用及其銀行貸款利息，折合人民幣共計7 613.52萬元。關于西霞口船業遭受的其他損失，三被告賠償各項共計人民幣5 869.39萬元。

2 案件啟示

這起中國船企狀告外國公司的官司耗時近3年，是中國船企首次在跨國官司中勝訴，堪稱中國造船工業界維權的里程碑。該案推動了專家學者的研究論證工作，對未來的立法也有積極的借鑒意義。對于中國廣大船企而言，該案在多方面有著積極的啟示意義，中國船企可以在深入分析該案的基礎上，進行以下幾個方面的改善。

2.1 管轄權

國內法院的管轄是西霞口勝訴的關鍵。2012年2月9日，倫敦仲裁庭已作出裁決，裁定西霞口船業敗訴，應當退還造船預付款及相應利息。如果沒有國內法院的管轄，西霞口早在2012年就已經在該場糾紛中敗訴。

對中國船企而言，與國內機構解決糾紛相比，國外機構解決糾紛有以下幾個方面的不利：

（1）中國船企普遍對國際法律法規比較陌生，尤其是對國外訴訟、仲裁的程序性法律法規了解更少，應對國外訴訟的能力因而大大降低；

（2）中國船企大多缺乏應對非漢語訴訟或仲裁程序的能力。國外訴訟或仲裁的語言一般為英語，中國造船企業即使雇有熟悉英語的工作人員，但極少雇有既熟悉造船相關專業知識和法律知識，又能熟練運用法律專業英語和船舶專業英語的人員，而上述幾個方面的知識是中國船企應對國外糾紛處理過程的基礎；

（3）中國大多數船企不能承受國外訴訟或仲裁的高昂費用。首先，涉外案件律師費高昂。其次，國外差旅費不低，且一般的涉外案件都耗時較長，長期的差旅費是很多中小企業無法承受的；

（4）國內判決或裁決的執行性更高，而國外，由于中國企業不了解國外企業的財產狀況，也難以獲得其當局的幫助，即使獲得有利的判決或裁決，也難以得到執行。

由于上述幾個方面及其他一些方面的原因，在近些年發生的涉外仲裁糾紛案件中，中國船企沒有勝訴的先例，由國外船企違約或故意刁難導致的不利后果，中國船企只能自己消化。

西霞口雖然勝訴，但其訴訟之路異常艱辛，其中最大的障礙就是建造合同和供貨合同均約定受國際仲裁機構管轄。這次中國法院最終有管轄權也是因為法院認定西特福和瓦錫蘭芬蘭的行為構成欺詐，是侵權糾紛，侵權糾紛由侵權行為地或被告所在地法院管轄。但是一般情況下，中國船企很難證明合同相對方故意侵權。

鑒于此，在涉外往來中中國船企應當盡量爭取有利于自己的糾紛解決條款：首先，應當爭取國內法院或國內仲裁機構的管轄；其次，要爭取香港仲裁機構的裁決，各國對香港仲裁機構的認同程度遠大于對大陸的仲裁機構或法院的認同程度，而且在香港仲裁的費用將低于國外，在語言和法律法規熟悉程度方面也有較大優勢；再次，選擇一個雙方都不熟悉的仲裁機構仲裁。由于雙方都不熟悉該仲裁機構，雙方在費用負擔、勝訴等方面勢均力敵。

2.2 保函

采取止付保函措施是西霞口最終獲得賠償的保障。

很多船舶建造合同都約定建造方應當向船東出具銀行保函，而一般的銀行保函規定的申請支付條件相當寬松，船東無須出具實質性的證明，僅憑一紙說明就能成功啟用保函，獲得賠款。西霞口及時申請法院凍結保函，使得船東無法啟用保函，規避了船東獲得銀行支付款后轉移資金的風險。

針對保函，中國船企可以采取以下措施來保障自己的利益：

（1）首先，在簽訂船舶建造合同及開具保函時，爭取在保函中加入有利于建造方的如下條款：

①如果一方已經就保函所擔保的船舶相關事項申請仲裁或起訴，則銀行暫不支付保函向下的款項；

②受益人在申請銀行付款時，必須提交具有證明力的資料，如第三方出具的證明建造方有違約行為的證明文件，甚至可以約定第三方的證明文件必須是仲裁文書或判決文書。

( 2 )其次，在出現糾紛時，及時申請法院采取訴前或訴中財產保全措施，凍結我方銀行出具的保函。

2.3 船東指定設備

西特福和瓦錫蘭芬蘭共謀，由西特福指定西霞口必須購買瓦錫蘭芬蘭的主機，而瓦錫蘭芬蘭再將帶有西特福提供的翻新發動機的主機賣給西霞口，為保住訂單，西霞口只能以高價購買瓦錫蘭主機，而且該主機還是質量存在問題的翻新機。如果沒有瓦錫蘭售后服務工程師的透露，西霞口很難知道罪魁禍首是船東西特福。

該案提醒我們，面對船東指定設備，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做好防范工作：①如果船東指定的某一設備的廠家只有一家，建造方應當提高警惕；②建造合同應當約定，船東指定設備的質量問題由船東自己承擔，同時還要約定，船東指定的設備廠家不能按時發貨或其質量問題造成建造進度延遲的，應將交船期也延長相應的時間；③即使建造合同約定了船東指定設備所產生的責任由船東負責，建造方在簽訂采購合同時，對于貨物質量條款也不能退讓，對于主要設備，最好要求廠家提供銀行質量保函。

2.4 經營管理能力

造船企業必須提高經營管理能力，這是降低風險的最根本保障。具體而言，造船企業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改進：

2.4.1 建立三標管理體系

三標管理體系是將質量(QMS)、環境(EMS)、職業健康安全(OHSAS)三個管理體系整合后形成的一套管理體系。建立三標管理體系除了改善公司形象、幫助船企獲得更多訂單外，其他正面效果也明顯體現出來。由于三標體系規定了統一的標準、流程，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整體工作效率，也使重要信息得到保留。對于三標管理體系，應該從根本上按照該體系的要求開展工作，使通行的高效標準服務于造船企業的經營管理活動。

文件管理工作是三標管理體系的重要內容，西霞口之所以能夠發現兩跨國公司侵權的蛛絲馬跡，得益于其高質量的文件管理工作和高效的溝通工作，保證了案件處理人員及時獲得與案件有關的重要信息。

因而，已經建立起三標管理體系的船企應當充分利用三標管理體系的文件管理優勢，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做好文件管理工作：

（1）嚴格按照三標體系的要求規范工作

在日常工作中，做好文件管理工作，根據三標管理體系的要求，結合造船企業的特點，各個部門在生產階段為每一艘船舶分類歸檔資料，交船后統一將資料交予檔案室存檔。

（2）在三標體系的框架內細化相關工作流程

①完善創建、保管和移交的工作流程；

首先，規定必須創建并存檔的文件類型；其次，規定文件的規范內容格式；再次，規定存檔方式，一般都要求保存紙質文件和掃描版；再次，實行文件責任制度，經辦人應當在文件上簽名，尤其是有第三方參與的文件一定要第三方簽名；然后，規范相關文件的移交工作流程；最后，規定文件保存地點和最低保存期限。

根據我國船企普遍存在的問題，當務之急是規定創建并存檔的文件類型。除了保存合同、規格書、技術協議、交船文件，還應當保存以下信息內容：會議內容、重要的船東往來信息、供應商調試服務內容、采購信息（包括設備廠家、資質、價格等）、設備故障及其解決以及每艘船的售后服務（包括售后服務項目、問題簡述、發生時間、解決時間、解決辦法）等，這里需要特別強調供應商的服務調試內容的記錄和保存。

②妥善處理文件的共享與保密之間的關系

共享文件有利于減少工作人員之間的重復郵件、電話和面對面溝通工作，節省時間，提高工作效率。但是共享文件容易導致部門的泄密。為了協調這兩方面的矛盾，應當從以下方面規范文件共享制度：首先，規定共享的文件類型；其次，規定不同類型文件的共享部門和人員；再次，規定共享文件的更新時間；最后，根據不同信息的特點規定不同的共享途徑。

根據船企的特點，尤其應當開展船舶建造進度表的共享工作，建造進度表應當體現項目主管、已完成及未完成建造階段以及建造計劃等基本內容。如果有共享網盤，該表應當于每個重要節點發生時更新一次；如果是以其他的方式共享，該表應當至少每個月更新一次。可以規定每個項目主管做一份其主管船舶的建造進度表，也可以以單個項目部為單位，每個項目部制作一個建造進度表，還可以幾個項目部共同制作一個建造進度表。除相關領導外，該表共享范圍至少包括項目部門、采購部門和財務部門。

2.4.2 引入管理軟件

管理軟件費用高昂，且可能導致網絡泄密等，我國大部分造船企業比較抵觸管理軟件。但是國際國內知名企業基本上都借用軟件管理，這是因為優質管理軟件有它不可替代的優勢：功能強大，能夠儲存超大量信息，進行信息的歸類存放；可以根據輸入指令提供相關市場信息；能夠進行分析并提供分析報告；具有提醒功能，提醒管理人員重要節點的重要事項，幫助管理人員做好計劃制定和執行工作；具備有區別的共享功能，該功能可以根據不同的職位設定不同的上傳、修改、獲取信息的權限。

正因為上述優勢，優質管理軟件對提高工作效率、減少人工成本以及提供有價值信息數據所創造的價值遠大于所需費用。當然，購買的軟件必須是優質軟件，否則泄密的風險增大，軟件也很可能易于癱瘓、難以操作，反而降低工作效率。

2.5 應對風險能力

國際造船市場上的風險不能完全避免，尤其是在市場不景氣時，船東有可能會找借口棄船或要求調整合同價格。面對風險，中國造船企業不能被動應付，而應提高風險應對能力，通過引進先進風險管理人才、建立全面風險管理制度，以使自己有能力應對、處理涉外訴訟或仲裁。

3 結束語

國際造船市場競爭激烈，為了獲得訂單，中國造船企業競相在產品價格、合同條款上讓步。但是獲得訂單的目的是為了獲得利潤，應當堅持最基本的保障條款，否則放棄合同對自己的基本保障，能否收回成本都是未知數，利潤更是遙不可及。同時，中國造船企業應當高度重視經營管理能力和應對風險能力的提高，通過內部提升來增強自身實力，只有這樣才能在國際造船市場上占據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