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濱(司法部法制司)
刑事執行撤銷制度若干問題研究
——以強化減刑、緩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監督為視角
曾志濱(司法部法制司)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要“嚴格規范減刑、假釋、保外就醫程序,強化監督制度”,十八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又對“完善刑罰執行制度”作出了重大部署。健全減刑、緩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制度是完善刑罰執行制度的重要內容。為提升司法公信力,防止司法腐敗,2014年2月,中央政法委發布了《關于嚴格規范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切實防止司法腐敗的指導意見》①詳見徐霄桐:《中央政法委發布嚴格規范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的指導意見:減刑、假釋、保外就醫被要求一律上網公開》,載《中國青年報》2014年2月25日。(以下簡稱“中政委指導意見”),4月,最高人民法院制定出臺了《關于減刑、假釋案件審理程序的規定》②詳見中國法院網,http://www.chinacourt.org/law/detail/2014/04/id/147742.shtml,2014年7月26日訪問。(以下簡稱“最高院減刑假釋審理程序規定”),兩個文件從實體、追責、審理程序等方面對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制度進一步作出規范。雖然針對當前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等刑罰執行領域出現的一些違法違規現象③根據相關報道,2008年至2012年,全國發生刑罰執行和監管活動中職務犯罪2341件2752人,其中徇私舞弊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犯罪180件222人。2013年,全國檢察機關監督糾正刑罰變更執行不當16708人,其中減刑不當13214人,假釋不當2181人,暫予監外執行不當1313人。以上數據來源楊維漢、陳菲:《唯有陽光,才能刺穿高墻內的腐敗陰影》,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legal/2014-02/24/ c_119478991.htm,2014年7月26日訪問。徐盈雁:《強化同步監督直指“假立功”:高檢院今年將開展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專項檢察活動》,《檢察日報》2014年2月25日。,相關政策和司法解釋的出臺能在一定程度上予以有效遏制④筆者以為,中政委文件和最高院司法解釋主要解決職務犯罪、組織(領導、參加、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和金融詐騙犯罪及其他在社會上有重大影響或社會關注度高的罪犯適用減刑、假釋、保外就醫比例高、實際服刑時間偏短等問題,對于規范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實際工作具有較大影響,但對于完善我國刑罰執行制度的作用相對有限。。但要實現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決定》的要求,嚴格規范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程序,還應當從完善刑罰執行體系的角度,探索建立健全我國刑事執行撤銷制度,進一步強化對減刑、緩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等刑罰執行工作和監管活動的監督。
在我國刑事訴訟制度中,存在著刑事撤銷制度,如對立案的撤銷,上級法院撤銷下級法院的判決裁定等。刑事執行撤銷制度是刑事訴訟撤銷制度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刑法》第77條規定了對緩刑的撤銷,第86條規定了對假釋的撤銷,《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57條、第458條進一步明確了人民法院撤銷緩刑、假釋的程序,這些法律條文和司法解釋都是我國刑事執行撤銷制度的法律依據。但我國現行法律僅規定了對被判處緩刑、被裁定假釋的罪犯適用撤銷,而且相關程序規定過于原則、簡單,難以適應撤銷的所有情形。同時,對于刑事執行中直接影響刑罰執行效果和罪犯切身權益的減刑、暫予監外執行等執行措施是否適用,法律并沒有明確規定,對刑事執行撤銷的適用范圍、決定主體等也缺乏較深的理論研究。加強刑事執行撤銷制度理論研究,有利于完善我國刑罰執行制度,更好地發揮刑罰執行的功能,對于教育改造罪犯、實現良好的刑罰效果具有重要作用。
現有對刑事執行撤銷問題的理論研究成果較少,僅有一些內容散見于有關減刑、假釋制度研究的著作或者論文當中⑤相關著作參見:陳敏:《減刑制度比較研究》,中國方正出版社2001年;王若思:《減刑可否撤銷問題的思考》,《湖北警官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從均廣:《減刑撤銷制度研究—以預防再犯為視角》,河北經貿大學2011年碩士學位論文;彭海濱:《我國減刑制度的反思與重塑》,山東大學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柳忠衛:《假釋制度比較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2005年;柳忠衛:《假釋撤銷條件比較研究》,載《現代法學》2006年第1期;劉金鵬、王昭雯:《假釋撤銷制度若干問題研究》,《人民檢察》2001年第5期;朱偉臨:《論“假釋權利說”導向下的假釋撤銷程序》,《法學》1997年第1期;賈文宇:《假釋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2008年博士學位論文。,缺乏較為系統的專題梳理和總結。筆者認為,刑事執行撤銷是指刑罰執行過程中,有關機關依法對未遵守法律規定的罪犯剝奪已經賦予其特定的刑罰執行處遇,恢復執行原判刑罰或刑期的刑罰執行制度。可以從與相關制度的關系及其分類中來理解刑事執行撤銷制度。
(一)與相關制度的關系
與執行變更制度的關系。從廣義上理解執行變更,刑事執行撤銷就是執行變更的一個具體內容。但從狹義上理解執行變更,刑事執行撤銷與執行變更都屬于刑罰執行制度的重要內容,兩者相互對應,地位平等但作用力相反。誠然,刑事判決確定后,刑罰執行應當嚴格依照判決確定的內容執行。但對人的教育和改造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刑罰在給人以懲罰和報應的同時,還應當給罪犯能夠回歸社會的希望和期待,應當根據罪犯的社會危險性和改造表現來變更刑罰,即所謂的“讓罪犯在希望中改造”。一般來講,對罪犯執行的刑罰進行變更,不能變更執行更重的刑罰,只能執行更輕的刑罰。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刑罰執行變更是對罪犯良好表現的獎勵。這種獎勵適用的標準應當只限于罪犯的社會危險性和對犯罪行為的悔罪認罪態度,外在形式是在執行中的良好表現,但并不局限于罪犯以前改造的表現,應當影響并延續于刑罰執行的整個過程。當然,有獎勵的同時也應當設置撤銷獎勵的可能性,即在賦予罪犯激勵機制的同時,如果以后罪犯出現違反法律規定的行為,說明當時獎勵所依據的條件、罪犯的主觀認識并沒有符合法律規定的條件,則應當予以撤銷,執行原判刑罰。可以說,執行撤銷與執行變更是懸掛在罪犯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為了實現刑罰執行目的的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兩者相輔相成。
與裁判既判力的關系。在刑事訴訟領域,對裁判既判力的研究較少。一般認為,既判力是指判決實質上的確定力,即形成確定的終局判決內容的判斷,所具有的基準性和不可爭性的效果⑥常怡主編:《民事訴訟法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23頁。。一般來講,裁判作出后,即發生法律效力,相關單位和個人就應當嚴格執行。但有些裁判內容附帶一定的執行條件,如緩刑,也存在執行中變更刑罰執行的情形,如假釋。無論是執行附帶一定條件內容的裁判,還是變更刑罰執行,都存在著撤銷的可能。但兩種撤銷所依據的基礎并不相同,這同時又關涉到執行撤銷的分類及相關決定機關等內容。
(二)刑事執行撤銷的分類
依據不同標準,可以將我國刑事訴訟撤銷制度進行不同分類。根據撤銷的程序不同,可以分為行政化撤銷和訴訟化撤銷,行政化撤銷指具有行政隸屬關系的上級撤銷下級對案件所作出的決定的行為,如上級公安機關撤銷下級公安機關的立案決定;訴訟化撤銷是指依照法律規定應當經過法院審理的方式撤銷原裁判的行為,如對假釋的撤銷。根據撤銷對原裁判的效力不同,可以分為基于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和排斥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基于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是指以原裁判為基礎,撤銷并不否定原裁判的效力,只是原裁判附條件的內容不再執行,執行原裁判的具體內容,如對緩刑的撤銷。一般而言,基于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由于并不影響原裁判的法律效力,因此對于撤銷主體并不一定要求應當由原裁判人民法院作出撤銷裁定,只要符合條件,其他人民法院也可以裁定予以撤銷。排斥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是指撤銷作出后,原裁判不發生法律效力,案件需要經過重新審理或者原作出的裁定、決定失效,如二審中的撤銷原判。排斥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由于涉及影響原裁判的法律效力,一般應當由原裁判的人民法院或者其上級人民法院作出撤銷裁定。
我國現行法律規定刑事執行撤銷主要包括緩刑、假釋的撤銷。依照現有法律規定,兩者都應當經過法院審理才能作出撤銷裁定,都屬于訴訟化撤銷。但緩刑撤銷后并不是否認緩刑判決的正確性,只是罪犯違反了緩刑判決規定的條件,應當執行原判刑罰,是原判決既判力的實現,因此,緩刑撤銷是基于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而假釋撤銷后則原假釋裁定不發生法律效力,罪犯應當收監執行仍未執行完畢的刑罰,因此,撤銷假釋屬于排斥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研究撤銷裁定與原裁判效力之間的關系,是研究執行撤銷裁定主體與具體操作程序的基礎,不同性質的撤銷裁定應當由不同的主體通過不同的程序來作出,此點將在下面論述。
依照我國現行《刑法》、《刑事訴訟法》,刑事執行撤銷僅適用于宣告緩刑、裁定假釋的罪犯,對于減刑、暫予監外執行罪犯是否適用并沒有明確規定。筆者認為,對于我國的減刑、暫予監外執行也應當適用執行撤銷的有關規定。主要理由如下:
首先,減刑、暫予監外執行與緩刑、假釋在性質上具有相同之處。我國有刑法理論認為,緩刑屬于刑罰執行制度⑦馬克昌主編:《刑罰通論》,武漢大學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578 頁。,假釋是對罪犯的一種獎勵措施⑧陳興良:《本體刑法學》,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857頁。減刑。是對原有裁判刑期的變更,直接減少了罪犯服刑的期限⑨徐立:《關于我國減刑制度性質的思考》,載《湖北社會科學》2008年第9期。。暫予監外執行是“對依照法律規定不適宜在監獄或者其他執行機關執行刑罰的罪犯,暫時采用不予關押的方式執行原判刑罰的變通方法”⑩郎勝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557頁。。減刑、暫予監外執行與緩刑、假釋制度一樣,都是我國刑罰執行制度的重要內容。其次,這四種刑罰執行制度都具有人道主義的理論基礎。依照我國法律規定,對罪犯適用減刑、緩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都要考量罪犯的社會危險性或者悔改表現11,四者都從不同側面反映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導向和刑罰執行制度中的人道主義理念。第三,減刑、暫予監外執行相較于緩刑、假釋制度而言,對罪犯的執行處遇影響更深,對原裁判的法律效力影響更大。如果說法律對緩刑、假釋設置撤銷制度是為了督促罪犯遵守法定義務,以便于持續考查罪犯的社會危險性和悔改表現,則無論從執行處遇的影響程度,還是發現違法違規后實施懲罰的必要性來講,減刑、暫予監外執行制度都更應當適用執行撤銷程序。如果對罪犯適用減刑或者暫予監外執行后,在剩余刑期執行期間發現罪犯違反法定條件,出現具有社會危險性或者發生不遵守監管改造規定情形的,則應當作出撤銷減刑、暫予監外執行的裁定,剝奪已經賦予罪犯的執行處遇獎勵,執行仍未執行完畢的刑期。
(一)減刑撤銷問題
有觀點認為,我國減刑裁定一經作出即產生法律效力,人民法院不能撤銷12董瑞興:《減刑裁定一經送達即生效,弊端不少》,《檢察日報》2009年12月18日;劉潔、黃星航:《羅殿龍:應完善減刑假釋制度》,《人民法院報》2011年3月12日。。其實這種認識并不全面,并沒有準確理解我國現行法律、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和減刑撤銷的所有情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56條規定:人民法院發現本院已經生效的減刑、假釋裁定確有錯誤的,應當另行組成合議庭審理;發現下級人民法院已經生效的減刑、假釋裁定確有錯誤的,可以指令下級人民法院另行組成合議庭審理。最高院減刑假釋審理程序規定第21條作出了基本相同但限定性更強的規定13《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減刑、假釋案件審理程序的規定》第21條規定: 人民法院發現本院已經生效的減刑、假釋裁定確有錯誤的,應當依法重新組成合議庭進行審理并作出裁定;上級人民法院發現下級人民法院已經生效的減刑、假釋裁定確有錯誤的,應當指令下級人民法院另行組成合議庭審理,也可以自行依法組成合議庭進行審理并作出裁定。相較于司法解釋的內容,最高院減刑假釋審理程序規定對上級人民法院發現錯誤裁定應當予以糾正的程序限定性更強。。筆者將司法解釋規定的減刑撤銷定義為錯誤減刑的撤銷。目前理論界有學者基于比較法視野,提出我國應當借鑒法國和意大利相關規定,建立基于減刑后罪犯的不良行為或者非過失性犯罪,全部或者部分恢復被減掉的刑期的制度14。實務界也有觀點提出152013年,筆者在山東、江蘇等地參加的關于監獄法修改立法調研會議中,多次聽到監獄干警、部分法官提出由于我國法律沒有設置減刑撤銷制度,減刑的功能和作用不能很好發揮的觀點,為此建議監獄法修改時應建立減刑撤銷制度。,應當針對在減刑裁定作出前表現良好、減刑裁定生效后即出現不服從監管等情形的罪犯撤銷原有減刑的建議。筆者將這些觀點歸納定義為基于罪犯表現的減刑撤銷。目前我國法律并沒有對基于罪犯表現的減刑撤銷作出明確規定。筆者認為,對于理論界和實務界呼吁建立基于罪犯表現的減刑撤銷制度的觀點,應當根據不同的情形綜合分析。
我國減刑分為兩類:有悔改或者立功表現可以減刑的和屬于重大立功表現應當減刑的16郎勝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釋義(第5版)》,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96-97。。依照《刑法》第78條第一款規定,只要符合六種重大立功表現之一的,就應當進行減刑。同時,依照對法律精神的理解,如果犯罪分子有法定六種重大立功表現之一的,不參考罪犯的悔改表現,也應當裁定減刑。這主要是對罪犯重大立功的一種獎勵。因此,對于應當減刑,一般并不存在應當充分考量罪犯社會危險性的問題,因此也不存在基于罪犯改造表現而出現的撤銷問題。只有當查證《刑法》第78條規定的六種行為并不是罪犯本人實施后,才能對罪犯的減刑予以撤銷,此時也屬于錯誤減刑的撤銷。否則應當減刑的裁定一經作出,則不存在撤銷的問題。
但對于可以減刑的罪犯,法律規定應當具備確有悔改表現或者有立功表現的條件。法律授權決定機關根據罪犯的悔改表現或者社會危險性來決定是否適用減刑,而且所依據的罪犯的悔改表現應當是一貫的,是真誠的悔罪認罪,并不存在反復的改造表現。因此,對于可以減刑的罪犯,如果減刑裁定作出后,在余下的執行期間,出現了罪犯不認真遵守監規,接受教育改造或者出現了重新犯罪等情形的,則應當認定其并沒有真正的悔罪認罪,則可以全部或者部分撤銷之前作出的減刑裁定,以督促罪犯最大可能地接受教育改造。由于撤銷減刑裁定作出后,意味著原減刑裁定不發生法律效力,罪犯減刑前的刑期應當全部或者部分恢復,直接影響到原減刑裁定的既判力,因此,減刑撤銷屬于排斥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同時,“由于一個罪犯的減刑,只有原來作出生效判決的法院及其上級法院有資格對該罪犯依法作處減刑裁定”17徐靜村:《減刑、假釋制度改革若干問題研究》,《法治研究》2010年第2期。,基于同樣的理論,撤銷一個罪犯的減刑,也只能由原來作出減刑裁定的人民法院及其上級人民法院才有權作出撤銷減刑的裁定。
(二)暫予監外執行撤銷問題
《刑事訴訟法》第257條第三款規定了不符合條件的罪犯通過非法手段被暫予監外執行的,在監外執行期間不計入執行刑期。這是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作出的一個重要制度創新,目的在于打擊騙取暫予監外執行的情形。但由于我國暫予監外執行的期間計入執行刑期這一根本制度特點沒有改變,通過單純打擊騙取行為的制度設計過于簡單,只是解決了制度中的一個較嚴重的問題。在現有法律制度仍將暫予監外執行期間納入執行期限的情況下,可以通過后置監督程序,即建立暫予監外執行撤銷制度,對騙取或者不應當適用暫予監外執行的罪犯可以撤銷暫予監外執行決定,執行原有刑期。同時,由于目前我國暫予監外執行期間計入執行刑期,撤銷暫予監外執行決定意味著原決定失去法律效力,因此,暫予監外執行撤銷屬于排斥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
《刑事訴訟法》第258條規定:對暫予監外執行罪犯依法實行社區矯正,由社區矯正機構負責執行。為此,在現有制度框架中探索建立暫予監外執行撤銷制度,應當賦予社區矯正機構對暫予監外執行罪犯的撤銷提請權。當社區矯正機構接收暫予監外執行罪犯后,在監督管理過程中,發現暫予監外執行罪犯出現《刑事訴訟法》第257條規定的三種應當收監執行情形之一或者違反社區矯正監督管理規定的,應當依照法定程序提請人民法院、決定或者批準暫予監外執行的機關予以撤銷,暫予監外執行撤銷后,暫予監外執行期間不計入執行刑期。罪犯仍然應當執行未執行完畢的剩余刑期。
我國的執行變更最早建立的是減刑、假釋制度,但對于減刑、假釋的決定主體歷史上并不固定,認識上幾經變動。1953年最高人民法院西北分院在針對西安市人民法院有關請示的《關于減刑問題的批復》中規定:減刑要經過一定的程序,即首先由主管人犯的機關提出減刑意見,經同級法院同意,報請上級法院決定。但1956年,最高人民法院在答復遼寧、福建、廣東、湖南、內蒙古高級人民法院有關請示的《關于勞改犯人減刑、假釋的批準權限問題的批復》卻作出不同的規定:對勞改犯人減刑、假釋的審批程序,一律由省、市高級人民法院批準后,宣布執行。不過不到一年時間,即1957年,考慮到某些省、市管轄區域過大、交通不便等因素,全部由高級法院決定實踐中操作難度較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在《關于對勞動改造犯人減刑、假釋的批準問題的聯合通知》中又對減刑、假釋決定主體進行了調整,規定可以將減刑、假釋案件下放至中級法院管轄。1979年刑事訴訟法對此問題沒有明確規定,僅在第162條第二款中規定“在執行期間確有悔改或者立功表現,應當依法予以減刑、假釋的時候,由執行機關提出書面意見,報請人民法院審核裁定”。1980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在《關于罪犯減刑、假釋和又犯罪案件的管轄和處理程序問題的通知》中對減刑、假釋決定主體根據不同刑種進行了區分,規定:判處死緩和無期徒刑的罪犯的減刑、假釋,由高級人民法院決定,有期徒刑的減刑、假釋,由中級法院裁定,拘役和管制的,由基層法院裁定。1997年刑事訴訟法頒布實施后,則統一將減刑、假釋的裁定權賦予中級人民法院。可見,從減刑、假釋決定主體的歷史變遷中看出,司法機關在減刑、假釋決定主體的認識上也存在反復。
由于對決定主體認識并不統一,導致對撤銷主體的理解也存在矛盾之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57條規定:罪犯在緩刑、假釋考驗期限內犯新罪或者被發現在判決宣告前還有其他罪沒有判決,應當撤銷緩刑、假釋的,由審判新罪的人民法院撤銷原判決、裁定宣告的緩刑、假釋,并書面通知原審人民法院和執行機關。而第458條規定:罪犯違反五種情形的,原作出緩刑、假釋判決、裁定的人民法院應當在收到執行機關的撤銷緩刑、假釋建議書后一個月內,作出撤銷緩刑、假釋的裁定。結合司法解釋的兩條規定來理解,實踐中存在審判新罪的人民法院和原作出裁決的人民法院兩種撤銷主體,而兩種主體之間又可能存在著上下級或者不涉及司法職權關系的兩個法院之間,而這種多元撤銷主體的影響因素僅僅依據是否發現新罪、漏罪或者違反法律規定,并沒有從法律的統一性、司法職權的運行規律等方面來科學設置撤銷決定權。
筆者認為,從國家司法職權的運行規律出發,一般為了維護法律的正確實施和統一,上級法院可以撤銷下級法院作出的判決、裁定或者決定,對于下級法院是否有權撤銷上級法院的判決、裁定和決定,以及相同層級的法院之間或者不同管轄區域的法院之間能夠撤銷另一法院作出的判決、裁定和決定問題,則應當根據作出的撤銷裁判與原裁判之間的效力關系、作出的撤銷裁判是否影響原裁判的既判力來具體分析,而不能簡單地依據罪犯是否發現新罪、漏罪以及改造表現來決定。對于基于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如對緩刑的撤銷,由于并不影響原裁判的法律效力,只要符合條件,經社區矯正機構提請,罪犯執行地的人民法院即可作出撤銷緩刑判決、將罪犯收監執行的裁定,并不需要由作出原緩刑判決的人民法院予以撤銷。而對于排斥原裁判既判力的撤銷,如對假釋、減刑、暫予監外執行的撤銷,由于影響到原裁定、決定的法律效力,則應當由作出原裁定、決定的人民法院或者相關機關作出撤銷的裁定或者決定。如果罪犯在假釋期間或者暫予監外執行期間、或者減刑后重新犯罪或者發現在判決宣告前還有其他罪沒有判決的,應當由執行機關提請原作出假釋、減刑裁定的人民法院或者暫予監外執行的決定、批準機關予以撤銷。待原假釋裁定、減刑裁定或者暫予監外執行決定被撤銷后,再由具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重新審理并作出裁判。
刑事執行撤銷程序是規范刑罰執行機關與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職權劃分,實現刑事執行相關部門之間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動態監督過程。首先,提出執行撤銷的申請主體為刑罰執行機關,即監獄有權對減刑罪犯提出撤銷申請,社區矯正機構有權對緩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罪犯提出撤銷申請。第二,執行撤銷申請應當依據一定的標準和證據。監獄應當提出罪犯減刑前后的改造表現的相關證明材料,社區矯正機構應當提供針對緩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罪犯的定期考核材料。監獄和社區矯正機構應當將用于證明執行撤銷的材料告知罪犯,并在一定范圍內公示。罪犯有異議的可以提出復議申請。第三,執行機關向人民法院提出撤銷申請的,人民法院應當另行組成合議庭進行審理,原作出裁判的法官應當回避。人民法院可以采用書面審理的方式,特殊案件應當開庭審理,并聽取當事人的意見。同時,吸收人民法院審理減刑、假釋案件的期限規定,人民法院審理執行撤銷的期限不應超過一個月。第四,人民法院作出撤銷裁決后,應當將撤銷裁決書送達罪犯居住地的縣級司法行政機關、同級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由相關機關將罪犯收監執行。同時,依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四條第五款、第二百五十七條第二款的解釋》規定精神,在執行機關提出撤銷申請后,綜合考慮罪犯的社會危險性及脫逃的可能性,公安機關應當對有脫逃可能的罪犯采取約束性措施,以防止罪犯逃避執行刑罰。待人民法院撤銷裁判生效后,由公安機關將罪犯送交執行刑罰。第五,刑事執行撤銷應當接受人民檢察院的監督,執行機關提請撤銷申請時,應當將撤銷刑罰執行建議書送罪犯執行地縣級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對提請有異議的,可以向提請機關或者決定機關提出檢察意見和建議。人民檢察院提出檢察意見或書面糾正意見的,人民法院應當在收到檢察意見或者糾正意見后應當另行組成合議庭進行審理。
(責任編輯 朱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