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昳 (南京藝術學院人文學院 210013)
眾所周知,藝術品的鑒定則是藝術品拍賣過程中良好經濟秩序得以維持的重要保障。在對中西藝術品鑒定方法與原則的直觀對比中我們不難看出,它們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中國傳統(tǒng)的理論形態(tài)以經驗論為主導,而西方文論的理論形態(tài)是以認識論為基礎,這樣的理論差異必然會導致方法論的差異。
我們在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當中可以清晰地看見傳統(tǒng)書畫鑒定方法的基本框架。首先,張彥遠認為不同的畫家雖師從同一個老師,但各自的筆法經營有所差異,即“各有師資,遞相仿效”但依舊“似類有間,精粗有別”;其次,張氏還強調要關注繪畫中的服飾、風土人情等,據此予以考證,即“衣服車輿,土風人物,年代各異,南北有殊,觀畫之宜,在乎詳審”;再次,自唐代起,書畫鑒藏家們已開始使用鑒藏印,因此張彥遠提出要對題跋印記加以鑒別,即“自古及近代,御府購求之家,藏蓄傳授閱玩,其人至多,是要明跋尾印記,乃是書畫之本業(yè)耳”;最后,他還強調鑒定書畫者要有深厚的知識積累,能夠識辨古今,即“宜詳辨南北之妙跡,古今之名蹤,然后可以議乎畫”。
若回溯歷史,自魏晉時期的卷軸畫興起至晚清民國,歷代書畫鑒定的方式雖各有不同卻一脈相承,無論在哪一個歷史時期,傳統(tǒng)的中國書畫鑒定方法均在張氏的理論框架進行補充與完善。迄今為止,鑒賞家和論者們將傳統(tǒng)書畫鑒定的方法歸納為望氣韻、查看款印、考察著錄此三種。
1.望氣韻:針對真?zhèn)?、精粗莫辨的書畫作品,看氣韻,看氣息,通過對某一家作品的印象比較,來做出自己的直覺判斷;
2.看款?。嚎纯?、印是否為真,只要認定款印是可靠的,便斷定作品為真跡;
3.考著錄:以著錄為憑,如果某一件書畫曾見于某一著錄,就證實了書畫的真?zhèn)巍?/p>
從以上三種方法之中,我們不難看出中國傳統(tǒng)理論形態(tài)中經驗論的傳統(tǒng)。所謂“望氣”,便是根據自己的感性經驗來判斷作品的真?zhèn)?,依靠的是鑒定者的主觀直覺,并不強調客觀實證的真理性與確定性;而憑借判斷款印真假來判斷作品真假,雖然有了參照物,但款印這個參照物并非確定不移、不可更改的;考察著錄在某種意義上與看款印存在同樣的缺陷,不可排除著錄的造假與記錄模糊等問題。
而當我們將目光轉向西方的書畫鑒定時,看到的則是孕育于認識論這個理論本體中的個性鮮明的方法論。西方書畫鑒定的精髓是將科技、生物、心理學及文獻檢索等方法相結合。
例如,利用計算機分析排比的原理,對畫家的筆性、用筆的線距、節(jié)奏、力度、任務比例、角度做出排比分析,通過計算機對畫家使用的色彩做色譜分析,并用數學公式進行計算;利用DNA技術對繪畫有機材料如顏料、畫布和畫筆進行分析研究;利用文獻、檔案、數據庫鑒定繪畫真假等。
通過這樣直觀的比較,我們不難看出中西書畫鑒定方法的巨大差異。
論者們對中西書畫鑒定方法的差異的追問,通常止于美學原則。為什么要將目光轉向美學原則?在這里我們需要做出一個解釋。一般而言,我們可以將藝術學分為三個層次,即門類藝術學、一般藝術學和元藝術學(亦即美學)。門類藝術學研究的是藝術之中的個性問題,例如美術學中討論中國書畫的筆墨技法;一般藝術學則是討論共性的問題,非具體而是抽象成一般的問題;而元藝術學即美學,則是追問藝術中最為根本的、關乎原則的問題。
書畫鑒定作為門類藝術學(美術學)之中的一個分支,自然會受制于一般藝術學與元藝術學的種種原則。因此,對中西書畫鑒定中的美學原則的差異進行探究與追問,便成為我們不能繞開的話題之一。
我們在這里對中西方美學原則進行比較,目的并不在于列出兩個文明的不同,而是試圖從美學原則的差異之中尋找書畫鑒定差異形成的可能性。況且美學的范疇、領域十分廣博,筆者無法在本文中進行全面的比較,因而擇取中西美學之中主客關系差異這一具體方面進行闡釋。當我們談到中西美學原則差異的時候,不能避開的便是心物交融與摹仿自然這兩個基本的美學原則。可以說,心物交融與摹仿自然是中西美學原則之差異的根源所在。恰恰也是因為這樣截然不同的美學原則,影響著中西書畫鑒定的不同方法。
中國古代的藝術家素來強調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使得主體與客體相融合,在主體與客體的交相輝映之中體現生命最本真的張力與律動。在古代文論《樂記》中我們便可窺見藝術本體論的蹤影,于是“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 這樣的藝術本體論深深熔鑄于我們的藝術創(chuàng)作與藝術接受過程。因而在魏晉南北朝這個“文的自覺時代”里,才會出現“氣韻生動”這樣既強調創(chuàng)作主體對客體精神意蘊把握、又注重審美主體欣賞時對藝術作品內在含義捕捉的美學范疇。
若轉而回視中國書畫鑒定真正發(fā)端的唐代,我們也不難看到,“意象”說、“意境”說紛紛在此時成為完備的理論形態(tài)??梢赃@樣說,中國傳統(tǒng)的美學原則向來注重創(chuàng)作主體與作品的生命融合,注重對自然元氣的把握與體會。于是,我們的傳統(tǒng)書畫鑒定方法及其特點的最終形成便成為了一個“應當”發(fā)生與存在的事件。
眾所周知,西方文明孕育于商業(yè)文明的搖籃之中,在不斷汲取商業(yè)文明的滋養(yǎng)過程中,西方文化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主客二分的道路。在西方文化中,人作為審美主體將自己與審美客體置于對立的關系之中,由主體出發(fā),對客體進行審美觀照,在此種“觀照”中,本身就存在一種距離。恰是這樣一種距離,要求西方的藝術家對審美客體進行如實的再現。在文化發(fā)展的歷程之中,不同的美學家對于“摹仿自然”的概念進行了不同的界說,從柏拉圖模仿“理式”之概念到亞里士多德“摹仿自然”的修正與傳承,再到中世紀神秘美學與宗教美學將摹仿界定為對世界智慧或造物主活動的理想想象與神的觀念,甚至到18世紀摹仿說已而轉向關注主體性及后來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再現”說提出,西方的美學原則始終未能走出主客二分的認識論傳統(tǒng),即便出現了變化,也只是在主客體關系內部發(fā)生了轉向。
正是這種美學原則,促使西方在繪畫鑒賞時依舊采取遠而觀之的方式,希圖用科學的、實證的、邏輯推理的方式,來對其繪畫的真?zhèn)?、年代作出明確的,如同科學論證一樣的結論。
著作類:
[1]易中天.破門而入——美學的問題與歷史.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7.
[2]潘澤宏.藝術文化學.湖南:湖南文藝出版社,1992.12.
[3]丁亞平.藝術文化學.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3.
[4]劉承華.文化與人格.安徽:中國科技大學出版社,2002.4.
[5]劉承華.中國音樂的神韻: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