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朗
自由建筑師,喜歡不同的文化和藝術,熱愛自然和冒險,至今背包騎車走過除非洲外三十多個國家逾三百個城市。夢想走更多的地方,嘗試更多的旅行方式,希望有朝一日能自己航海到南極。
為什么騎車
騎車旅行更能體驗與當地的融入與交流的樂趣。而這些驚喜和感動,是其他旅行方式難以帶來的。旅行教會了我尊重,教會了我包容,教會了我更加珍惜人和人之間的關愛,也是我繼續上路的動力。
十多年前的一個黃昏,西藏拉孜郊外,殘陽如血,越野車窗外的大地、田野被染上了一層絢麗濃厚的金黃色。歸心似箭的司機無心賞景,只是一個勁地加大油門,驅使這個封閉的鐵殼奔向前方的日喀則。突然間,窗外兩輛慢悠悠行進的自行車闖入了我的視線,在金色陽光的映襯下,車上的騎士是那么悠然自得,仿佛天地間只有他們的存在。那一瞬間,我意識到,這才是我想要的旅行方式,一種能真正掌控自己的旅行方式。回到城市不到半個月,我就想方設法買了自己第一輛真正意義上的單車,第二年的秋天,我把這輛單車沿著川藏北線一圈圈地踩到了拉薩,從此,單車旅行再也沒有脫離過我的生活。
一般而言,騎車走長途的人大概有兩類,一類是愛好騎車的車友,騎車旅行滿足自己愛好之余還能順路看看風景。還有一類是愛好旅行的驢友,單車只是一種承載行李的交通工具,騎車本身并不能帶來多少快感,旅行在路上才是真正的目的。我大概可以被歸為第二種。
單車對于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適合的載體,雖然時不時累得想扔了它去路邊招手搭車,但終究還是繼續騎了下去,為的只是那份自我掌控—我的旅行我做主的感覺。背包搭車常常在車上看著絕美的風光一閃而過卻無可奈何,即使包車也得看同伴和司機的臉色,自駕聽起來似乎不錯,但其實注意力大部分是放在了路況上,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那種封閉在鐵殼里的感覺,外加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反之,輕量的單車總是可以滿足我隨心所欲、無計劃、無原則的尋美慢游。
第一次單車旅行,我沿著川藏北線從成都騎到了到羊湖,中間還心血來潮走了一趟然察公路,3200公里一共折騰了53天。這個節奏聽起來著實慢得讓人汗顏,但我一直耿耿于懷的卻是走得急了,路上許多絕美的風光還是由于趕路匆匆而過:瑪尼干戈新路海的蒼涼一帶而過;色季拉山口的完美黃昏沒能扎下營來細細品味;風光迤邐的古鄉居然只在路邊按了兩次快門;沒從墨竹工卡繞道前往熱振寺……當時暗中盤算如果再走一次,慢慢走上三個月才是真正的盡興。
還記得騎行猶他州時,剛過科羅拉多河谷,中午路邊啃面包看了一個牌子上寫著“fire hole”,就立即決定鉆進那條無車無人的土路,一天時間才僅僅前進了46公里。另一天,又是45公里時,和路邊一個小伙聊了兩句,兩罐啤酒下肚,便在他家院子扎下了帳篷,順便還蹭了午飯和晚飯……
對于單車旅行,我還是抱有一點理想主義的—不做趕路的急匆匆的過客,當停則停,隨心所欲,因為許多風景這一生也許只有一期一會的緣分,錯過了,就再難重來。在美國黃石國家公園露營,我比劃來比劃去最終選擇了開門見景的開闊地,結束了一天的騎行后,在帳篷邊吃完晚餐,再給自己煮上一杯紅茶,就著一片簡單的餅干,望著遠處天邊的落日,覺得生活的美好也不過如此了。就著大顆的星辰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還沒來得及睡去的貓頭鷹就在帳上的枝椏上愣愣地看遠方。
性格并不孤僻的我喜歡獨自上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也未必能成為默契的旅伴,況且如果同伴多了,注意力會更多地放在與同伴的交流而忽視了與當地人的互動,更別提不夠默契的旅伴路上有可能發生的摩擦了。
十多年下來,很多次我在路上騎得累死累活時,心里都想著這是自己最后一次長途了。但是一旦旅行結束,所有路上的痛苦記憶就會迅速淡化,而美好的則更加鮮明深刻欲罷不能,只好周而復始地盤算下一次的旅行。
盡管單車旅行的履歷表越來越長,但是我仍舊無法把自己歸到猛驢的行列。我在城市生活中很少騎車,對自行車硬件的了解永遠只到一知半解的水平,目的也只是為了旅行途中車出現小狀況時可以臨時湊合。思來想去,作為一個對自行車沒有那么大熱情的中年男人,支撐我一次又一次單車上路的,恐怕是天生好玩的性格,或許還有強烈想接觸不同文化的好奇心。
我喜歡充滿意外和驚喜的旅行,喜歡那種留著臭汗腆著臉可以隨便向路人要要水、蹭蹭飯甚至被請入家里的路上生活。在歐洲騎車時,兩次在瀕臨絕望時被當地人撿進家門熱情款待的故事大概是這輩子也不會被磨滅的記憶。
2010年到達法國朗香教堂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事先我已經憧憬了無數美好場景:到達向往已久的朗香教堂,找到一家很有感覺的B&B,再去一家很有感覺的餐廳,吃上一頓法式晚餐……可是一騎入小鎮,整顆心一下就被澆得透涼—這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旅游區,惟一一家旅館也處于關門狀態,餐廳更是什么都沒有,騎行在冷清清的小鎮巷弄里,我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
趁著最后一縷黃昏尚未消失,我終于來到朗香教堂,在關門前一秒鐘沖了進去—總算能在生日那天一睹建筑大師杰作的風采—心滿意足地出門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一位教堂管理員叫住了我。
“今晚你打算住哪里?”她問。
“不知道,或許找個空地住帳篷。”我照實回答。
“你愿意住到我朋友家去嗎?”她指了指身后另一名胖胖的女管理員。
那時的驚喜好比天降神兵,而我也得以從孤零零的生日氛圍中解脫,在這名管理員家中一起饕餮了披薩、紅酒,酣暢到午夜。
另一次驚喜發生在瑞士,由于所住的旅館已被預訂,一日游后的我們不得不在傍晚7點著急忙慌地出城找地兒,就在問路時被一家熱心的瑞士人收留。這一家人的友好實在讓人難忘。女主人非常細心地給我們鋪床,還幫我們洗掉了多日的臟衣服,為此等到凌晨之后才能入睡,要知道她第二日一早不到7點就要出門上班。更有甚者,晚飯后,他們的左鄰右舍紛紛上門,往我們的手里硬塞下了許多點心、巧克力……涕淚交加也難以一陳心中的感動。以至于騎完歐洲后,每當有人問起對歐洲人的印象,我總是毫不猶豫地說:“最好的就是瑞士人。”
而這些驚喜和感動,是其他旅行方式難以帶來的。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境界太低,但多年的旅行還是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隨著走過的路增加,我的心態也越來越平和,曾經的我,也是憤世嫉俗,喜歡空談大道理。然而,走過三十多個國家,不管在哪里,我都得到了許多無私的幫助,結交了遍布世界各地的好朋友,在以冷漠著稱的德國,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當地朋友的熱情接待;在印度,幾次離開盤桓數日的旅館時,那些“奸商”卻是買來并不便宜的啤酒眼含淚光地為我送行;在沒和中國建交的中美洲數國,我得到的都是真誠的笑臉。政治的隔絕,人種文化的不同,觀念的錯位無法阻擋人和人之間的真情。旅行教會了我尊重,教會了我包容,教會了我更加珍惜人和人之間的關愛。在日常生活中其實偏內向的我,在路上的時候卻變得相當愿意與人溝通,無論是當地居民還是旅館里偶遇的其他旅行者,事實上這也是我旅行的最大樂趣之一。
OUTDOOR:行走了那么多國家和路線,哪一次旅途給你留下了最深的記憶?
明朗:第一次總是記憶最深刻的,旅途中共同經歷過風風雨雨的旅伴也往往會成為身邊最忠實的伴侶。一次川藏北騎行的三千多公里,讓我認識了占據了我生命中最重要位置的一位伴侶,八宿橋邊的中秋明月,然烏湖邊宿營時的動人黃昏,波密到崗鄉的一路掙扎扛車,浪漫并痛苦著,那種感覺,無論以后走多少路都再難以復制。從八一到工布江達的127公里,沿著碧綠的尼洋河,我們走了三天,每天宿營在美麗的河畔,曬著深秋的陽光,任時間慢慢流淌,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也無過于此了。
OUTDOOR:你覺得你與其他單車旅行者有什么不同?
明朗:真要說與其他單車行者不同的一點是,作為一位建筑師,在每次旅行時我都會捎帶看些建筑。在印度,我專門安排時間和路線跑到了昌迪加爾這座別的游客很難光顧的新城,只為親眼看看柯布西耶的規劃;騎行歐洲的時候,在巴黎的路線,我大手一劃直接指向了巴塞爾,為的只是能路過朗香教堂,看看這座我念想了很久的大師之作,以及在巴塞爾這座并不出名的城市,卻有著蓋里、安藤、扎哈三位大師的作品,至于什么環法路線,經典的魯爾河谷壓根兒就沒在考慮范圍之內。在意大利,專程去了維琴察這座帕拉蒂奧的故鄉,為了看看他的圓廳別墅;我的歐洲騎行終點,專門選在巴塞羅那,為的也是那在我心里永遠的不朽—高迪;在美國騎行的時候,為了看看賴特的西塔里埃森,頂著每天47℃的高溫和一路強頂風,我仍然繞到了鳳凰城,歷經艱辛去向這位大師致敬。雖然,我一向喜歡不定計劃、不看攻略、隨心所欲的旅行方式,但如果有機會能親眼目睹一些傳奇建筑,自己還是難以擺脫這個該死的職業習慣。
OUTDOOR:聽說你對旅行途中的露營地要求甚高?
明朗:作為一個對美有理想主義追求的大叔,扎營時除了基本要素外,營地的風景美麗程度是我最為看重的,我尤其喜歡帳篷門正對風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雙門雙廳的帳篷永遠是我的最愛(不少時候兩側景色都不錯)。在美國騎到猶他州時,有個地方叫Windwhistle,雖然一路飽受頂風之苦的我很不喜歡這個名字,但只要漂亮,who cares!
OUTDOOR:你的單車旅行動輒上月,在長途旅行中,你是怎么控制成本的?
明朗:只要不下館子,成本其實不難控制。我一般會在超市采購足一段行程的食糧,果子基本靠摘,水基本靠蹭。在路上,只要臉皮厚一點,大部分人都會允許你到家里接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