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錦
父親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民,花了大半輩子和土地打交道。至于怎樣種麥,怎樣植稻,如何會有一個好的收成,這些是他說過的最多的話。
可六歲那年,家鄉大旱。田間的收入再也抵不了家庭的開支。迫于生計,父親要到城里打工。于是就把一切事務全都交付給了母親。當然包括我,還有那兩三畝薄田。當時父親所去的那個地方,有著我之前從未聽說過的名字——淮陰。父親走后,我就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舟,不知哪里將是我停泊的岸口。
想必仍是孩子的緣故,從那時起,我的心中就隱隱地萌生出一個小小的愿望——要讓父親過上好日子,讓這個家更暖。
夏日的午后,蟬鳴得擾人,心中自然也有著一股說不清的煩躁。獨自走在周邊布滿樹叢的林蔭道上,輕輕擷取一兩片細葉,跑到屯糧的場院與小伙伴們一起玩耍,一陣接著一陣的嬉笑聲充斥了父親走后我內心的失落。可直至傍晚,當漆黑的夜漸漸籠罩天際,那般感覺頓時油然而生,讓人暗暗的不舒服。
玩鬧后,我沉沉地低著腦袋,撅著嘴,踢打著路邊的石塊。可不經意間回眸,老遠看到母親,遠遠地站在家門口,呼喚著我的乳名——小勇。小勇忽然覺得這聲音通過狹長的巷道顯得悠長而婉轉。
回到家,我悶悶地扒著干飯,心中的火不打一處來。我氣恨,氣恨父親這么早離家,氣恨父親走后,我竟如此地不適應。我吵鬧著要母親給遠在淮陰的父親打上一通電話,叫她向父親訴說我的委屈,我的想念以及我的不快樂。聽罷,母親竟撲哧一聲笑了,附和著我說:“好,好,依你,但你得把飯吃好,別餓壞了自己。”那晚,我記得扒凈了眼前滿碗的飯,我在心底希望母親把父親喚回來,就像喚我回家一樣,把父親換回來。
第二天清晨,母親履行對我的承諾,早早地帶著我出了門,去一里外圩莊外婆家,懵懂的我只知道,那兒有著我家從未有過的東西——一部老式的紅色電話。依稀記得當撥通父親所在工地的電話號碼時,我竟一時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剩下一行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淌到嘴里,滴在心里。那是我一生無法忘卻的滋味——澀!
母親催促著我快快說話,免得白白地耗費了電話費。良久,我再也抑不住內心的不甘與苦楚,我聲嘶力竭地哭喊:“爸,我不快樂。”
再后來,父親就扛著行李回了家,嘴里還憤憤地咒罵著城里人欺負農民工,說以后再也不去那個鬼地方。可見到我后,那黝黑且消瘦的臉龐立刻漾起最憨厚的傻笑,假正經一般地說:“誰欺負咱家小勇了,爸替你做主。”不知怎么,我的臉倏的一下紅了。
我問父親:“為什么要走?”父親笑著說:“為你,也為家。”
父親反過來又問我:“為什么要哭鼻子?”我怯怯地答道:“我要父親……”
那晚,蟬鳴伴著月光,我靜靜地依偎在父親的懷里,做了一個有史以來最美的夢。
指間的幸福,透出不變的真情。長大之后,我才漸漸明白,父親的歸來,單單是為了我。
聽父親說,今生今世,我就是他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