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神韻
—— 論油紙傘的審美特質

秦 黎 （四川省瀘州市江陽區文化館 646000）

東方神韻
—— 論油紙傘的審美特質

秦 黎 （四川省瀘州市江陽區文化館 646000）

傘字的繁體為“傘”，里邊有五個人字，像一個母親呵護著幾個孩子，從字形上看已經充滿了濃濃的愛意。而更為恰巧的是，據傳傘的發明者為魯班的老婆云氏，因魯班長期在外面做活，頂風冒雨，云氏心疼丈夫，就劈竹為條，做成骨架，上面蒙以獸皮，做成了世界上最早的傘。，從一開始，傘就是因愛而生，所以對傘的審美認定，總與愛有關。

油紙傘；愛；審美；東方神韻；

一、油紙傘的民俗寓意

油紙傘自漢代蔡倫發明紙起，就已誕生，至今已有兩千年的歷史，漫長的歷史使油紙傘已具備豐富的文化內涵。從民俗的意義上講，油紙傘已經成為人們重要場合不可或缺的道具，成為百姓心中神圣儀式的一部分。

“傘”字的繁體字里由五個“人”構成，其寓意是五子登科，《三字經》里有：“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五代后周時燕山府竇禹均識義理，教出自己的五個兒子登科及第，名揚天下。寒門子弟最大的夢想就是登科及第，光大門庭，所以凡進京趕考的學子，行囊里的必備之物就是一把紅色的油紙傘，紅色表吉兆，油紙傘表登科上榜，并不是單純為了避雨，而是為了取個吉兆，增強信心。就像遠行的人須擇個時期一樣，不然心里不踏實。

油紙傘的諧音叫“有子傘”，所以在民俗中，它常作為一個代表祝福的道具。中國傳統的婚禮上，新娘下嫁時，喜娘會用一把紅色油紙傘遮住新娘，以取“早生貴子”之意，也有另一種說法是為了避邪。所以作為婚嫁中的油紙傘，是一種象征吉祥的道具，象征早生貴子，多子多福，人丁興旺之意。在湘西，男子到女家提親，也會拿上一把油紙傘，向女方父親表白一番，以表示男方愿與女方結成連理，生兒育女。

唐代，日本遣唐使來華，油紙傘的工藝被帶到日本，日本改制成為“和傘”，其特點就是傘柄加長，而傘面制作技藝與中國制法相同。日本的“和傘文化”也秉承了中國文化的基因，日本傳統婚禮上，新娘也會被一把紅色油紙傘罩著。而日本的老人則使用紫色和傘，取道家“紫氣東來”之意，紫色象征修道，日本又位居東方，紫色和傘便寓為長壽。送葬時則要用白傘。日本的舞蹈也常以油紙傘作為道具，茶道文化中則用“番傘”，油紙傘也成為日本文化中不可替代的元素。這皆是受中國民俗文化的影響。其他國家和地區也有類似之處，比如琉球古代婚禮上也有用到油紙傘的。

二、愛的表白

宋代詞人晏殊有首《漁家傲》：

越女采蓮江北岸，輕橈短棹隨風便。人貌與花相斗艷。流水慢，時時照影看妝面。蓮葉層層張綠傘，蓮房個個垂金盞。一把藕絲牽不斷。紅日晚，回頭欲去心撩亂。

在這首詞里，把對一個女子的愛戀之情喻于蓮中，蓮房指女子的成熟，藕絲指少女的懷春情懷，而把蓮葉比作傘，便是男子鐘情于女子的暗示。

還有一首流傳甚廣的詩：

喜雨霏霏戀意柔，

青山綠水路通幽。

相依傘下鬢私語，

半為遮雨半遮羞。

這里傘的寓意已經非常明顯，一把傘便把兩人籠罩其中，整個世界被拋得很遠，與這對情侶毫無關聯，一把傘就構筑了一個完美的二人世界。

我們再來看看一首現代詩，余光中的《傘盟》：

如果夜是一場青雨淋淋

幸而我還有一盞臺燈

一把精致的小雨傘

撐開一圈柔和的氣氛

而無論用什么做成

用緋色的氛圍或橙色的光暈

愿你與我做共傘的人

伴我涉過濕冷的雨地

如果夜是青雨淋淋

如果死亡是黑雨凄凄

如果我站在雨地里

等你撐傘來迎接，等你

詩人的想像中的戀人為什么一定要帶上一把傘？因為傘就是愛的證明，“青雨淋漓”指一切不可預料的變幻因素，但這不可怕，因為有一把傘。傘即是信念。

宋代詞人盧炳在《菩薩蠻》中有：

石榴裙束纖腰裊。金蓮穩襯弓靴小。嬌呆□羞人。傘低遮半身。恩情如紙薄。方信當初錯。邂逅苦匆匆。還疑是夢中。

盧炳的夢中情人當是這個樣子：纖腰、小靴、嬌呆、石榴裙加金蓮，但必須還要一把能遮至半腰的油紙傘，因為油紙傘能代表女人的矜持與羞怯，在中國古代文人的審美意識里，含羞的女人總是最美的。

流傳千古的愛情總有著經典的情節，許仙與白蛇的人妖之戀，感天動地，不知多少人為他們流下同情的淚水，人鬼殊途的折磨考驗著這對情人的忠貞，然而這段不倫之戀是怎么開始的？就是從一把傘開始的。白娘子向許仙借了一把油紙傘，待天晴之日又還回去，這就是開局，油紙傘成為他們的定情之物。這是個耐人尋味的情節，白娘子為什么不向許仙借書或其它東西而偏偏借傘呢？因為傘是“曖昧”之物，以傘示愛最為體貼，與中國民俗中的“以傘定情”相吻合，是從民眾“以眾定情”中變異出來的情節。這一處理浪漫而溫馨，充滿才子佳人的古典風情，正是一把油紙傘調制出來的色彩。

值得一提的是瀘州江陽區文化館創編的舞蹈《油紙傘》，用肢體語言詮釋了油紙傘作為愛情的信物，一段兩小無猜的情感被演繹得淋漓盡致，愛情因為油紙傘而變得更純潔，油紙傘因為愛情而被賦予更多的遐想和魅力。在這里，油紙傘不僅僅是個道具，它是月老，是媒介，是愛的象征和表白。

三、東方神韻

油紙傘被作為標志性的道具，構成中國審美意象的經典元素之一，深深植入中國人尤其是中國文人的審美意識之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數戴望舒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

丁香一樣的芬芳 ，

丁香一樣的憂愁 ，

在雨中哀怨 。

哀怨又彷徨 ；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行著 ，

寒漠、凄清，又惆悵。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的，

像夢一般地凄婉迷茫 。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墻 ，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雨巷、丁香、撐著油紙傘的姑娘，這個姑娘像丁香一樣芬芳，然而出現在“頹圮的籬墻”的雨巷背景中，便帶上一種淡淡的愁怨，如果這個丁香似的女人出現在花園，那就是純自然的景致，愁怨也無處生長。那將是一種離開這個背景即不復存在的淺薄的美感，這種美感只與視覺有關。然而這個姑娘一旦“結著愁怨”，那就是為讀者打開了一道通往姑娘內心世界的門，沒有比這更讓人心動的事了，從身旁飄過，像夢一樣，有著太息般的目光，由實在的雨巷慢慢變虛，從明確的哀怨眼神，到彷徨，到寒漠，到凄清，到惆悵，影像越來越虛，最后消散在頹圮的籬墻，最后一切都消失掉，包括雨巷本身，而留下來的，僅僅是一把油紙傘的忘記，僅僅是寂寥與孤獨的氣氛，一種略帶哀傷的清遠，它比淺薄的美感更叩動讀者的心魂，那種煙雨中的韻味繞梁三日，揮之不去。過度具象和過度的虛幻都達不到這個效果，中國文化的審美講究“在似與不似之間”，這是一種最有中國特質的文化意象，這在西方人是無法理解和領略的。

而著名畫家陳逸飛在他的油畫《油紙傘》中，則以雕塑般的形象來呈現江南女子的賢淑風情，美麗的姑娘眼神迷離地坐荷池旁，手中輕輕轉著一把色彩淡雅的油紙傘，一種傳統的知書識理的大家閨秀的氣質躍然紙上，這同樣能傳達出那種特有的東方神韻的美感。

你一定在很多地方看到過這樣的攝影作品：一把油紙傘下一個身著旗袍的矜持的女人，這是民國一代文人們最為銷魂的審美意象。旗袍雖然是民國時才誕生的新裝，但它保留著連體古裝的韻味，所以配油紙傘會非常和諧，扇面飽滿的圓形和旗袍緊貼腰身的柔和線條組成絕妙的搭配。這是近一個世紀以來人們依然熱衷于它和原因。

而如果油紙傘下一個旗袍女人的背影配以古巷石街作背景，則意象會更進一步延伸，帶有濃郁的懷念情思，一種逝去的、美好的、與青春有關聯的回憶，暗喻韶華易逝、往事不可追的遺憾、美好事物的必然破碎、青春歲月的刻骨銘心等等，它將攪動你整個生命的體驗。

四、分水油紙傘制作工藝

在眾多的油紙傘中，四川瀘州分水的油紙傘，可謂是油紙傘中的金字招牌。分水油紙傘的歷史可追溯到明代，有400余年。清光緒年間的《瀘縣志～卷第三》載：“瀘制（桐油）紙傘，頗為有名。城廂業此者二十余家。崇義分水嶺亦多此者，而已分水嶺所致最佳。原有美美，現有六福，工作益精巧。”分水油紙傘可以撐開上千次而不變形，經受5級以上大風。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全國70％的油紙傘皆源于瀘州。足見其工藝水平之高，使用者之眾。

分水油紙傘能如此出名，因為它得盡天時地利，瀘州地處四川與貴州交界處，雨量充沛，傘骨選用蜀南竹海海拔800米以上的深山老楠竹，彈性好，韌性大，這里又盛產優質桐油。這是生產油紙傘的最好條件。再加上它使用古老的石印技術制作傘面圖案，被譽為中國唯一保持石印技術制傘工藝“活化石”。這些因素造就了分水油紙傘的不可替代性，2008年，瀘州分水油紙傘成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

一把分水油紙傘，要經過上百道繁瑣的工藝完成，而且全部以手工制作完成。其主要程序有伐竹、鉆眼穿線、制手柄木頂和傘托、跳子、網傘、切線、糊傘、晾傘、烘烤、糊頂裹頂、熬桐油、滿穿針等。其中伐竹中的制作批子與襯子的工序就達二十多道，而在滿穿針中根據傘面圖案的不同，所渡針法也不同，一把油紙傘最少的也要渡二千多針。要掌握如此繁瑣的工藝，非一般人能做到，在當前，能夠獨立完成全部工序且掌握核心技藝的傳統油紙傘制作人僅畢六福先生一人。他是分水油紙傘的第六代傳人，畢六福先生如今已成為國家級法定傳承人。

分水油紙傘作為文化遺產，其主要價值已從實用功能淡出，轉化成為一種藝術用品，一種高格調的精神符號和道具，在21世紀的今天，營造出一種懷舊的情調，對于價值觀混亂和人性迷失的現狀具有一種精神歸依和文化指向的作用，像溫習一個綿延千年的夢境，它的歷史使命不會終結，在未來會更顯得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