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詩章（六首）

作者簡介：胡正勇，1978年生，安徽省廣德縣人，現居江蘇省常州市。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常州市文聯簽約作家。有詩歌、散文600余篇（首）散見《詩刊》、《北京文學》、《星星》、《詩選刊》等刊物，曾獲《天涯》、《芳草》雜志舉辦的文學獎。出版有詩集《春天漸漸走遠》。

◆秋天深處

昨晚燒餅樣的月亮掉進老井里

至今還沒有爬起

一只驚慌的松鼠，像顆流星

在屋后的第三棵栗樹旁

一閃而過，無影無蹤

如同我過去的一段段小時光

父親坐在稻場上抽著旱煙

看著夕光下金燦燦的稻粒

和遠處收割后的田野

他堆滿皺紋的臉上

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秋天深處，通紅的楓葉、烏桕葉

枯黃的泡桐葉、杜仲葉、板栗樹葉......

和我的寂寞一同凋零

不善言辭的雨水，秘密的火

點亮鄉村憂郁的內心

◆燕 子

從我童年的火苗里飛來

燕子，一個干凈的動詞

穿梭在江南的水域

像我年少的妹妹一樣空靈、輕盈

燕子銜泥，花兒要叫

母親站在村頭呼喚我的乳名

在春天，燕子是花朵的標點

鑲嵌在鄉村的綢緞上

燕子是飛翔的火把

點燃田野和鄉親們的心房

我回到離別已久的村莊

燕子正在老家的屋檐下筑巢

每當夜晚來臨，燕子

和磚墻上妹妹的獎狀，暗暗發光

◆我要……

我要剪一塊朝霞埋在心底

我要用晚霞把村莊涂成金色

我要慢慢變小，小到只有露珠那么大

小到只有一顆米粒那么大

我要像露珠一樣滋潤遍野的莊稼

我要像米粒一樣喂養孩子長大

我要慢慢變大，大到

可以和盧湖擁抱在一起

我要慢慢長高，高到

可以和參天大樹稱兄道弟

我要加倍愛這清澈的盧湖水

是她滋養了鄉親、牲口和莊稼

我要和頭頂閃爍的星星站在一起

就像黃葉的、紅葉的樹木一棵挨著一棵

布滿了這秋天的山地

◆有霧的早晨

有霧的早晨，竹塢里村越來越小

小的只剩下我的老家

和老家前的幾棵桃樹苗

有霧的早晨，盧村鄉越來越小

小的只剩下我的老家

和老家前的幾棵正結著桃子的桃樹

有霧的早晨，世界越來越小

小的只剩下我的老家

和老家前的幾棵老態龍鐘的桃樹

時光不會因為有霧而停止不前

家門口的桃樹老了

我也將慢慢老去

再過多少年，也是這樣有霧的早晨

村莊只剩下我的老家

和老家前新栽上的桃樹

那時老態龍鐘的我站在桃樹前

正等著親人從泥土里回來和我聊天

◆頭頂的月亮還是去年的那輪

老家門前雪地上蹦跳的麻雀

不知是不是去年的那幾只

今夜流過我臉龐的淚水

不知是不是昨天在眼里打轉的那幾滴

是不是去年的麻雀無關緊要

活著的我們就像一只只灰蒙蒙的麻雀

是不是昨天的淚水又有什么關系

我們的生活就像那又咸又澀的淚水

山坡上的花狗還是昨天的那條

叫聲卻越加的凄涼

頭頂的月亮還是去年的那輪

月光下寂寞的人兒已遠嫁他鄉

半夜的西風是昨晚的東風刮了回來

風中惆悵的人又有了新的憂傷

◆時間改變不了什么

時間改變不了什么

泥土依然是泥土

房屋依然是房屋

就連那大沙河里的石頭

被人搬到岸上依然是塊石頭

時間改變著一切

昨天住在這房子里的老人

今天一早就住進了這塊地里

而去年這地里種的是玉米和大豆

我越來越不明白

時間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一會讓我糊里糊涂

一會又讓我把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我現在越來越明白

時間就是一個魔術師

把我們慢慢變老、變成骨灰

把愛變得越來越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