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與芬芳[六章]

楊建虎

寂靜與芬芳[六章]

楊建虎

在圖書館

入冬以來，在周末，我常常一個人去圖書館。

這個城市的圖書館，離我所居住的地方不遠，我會選擇步行，一個人走在開發區寬闊的大街上，穿厚厚的羽絨服，頂冬日稀薄的陽光，我像一個病人去醫院一樣，我去圖書館仿佛是要救治慌亂而創傷的心靈。

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寂靜的生活，寬闊敞亮的圖書館，空空蕩蕩的樓梯，優雅綠色的環境，我可以在布滿各類書籍的閱覽室里閱讀、沉思。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感到不再寂寞。

圖書館，給了我生命世界更難得的營養和色彩，憑著自己奇幻的想象力，我在圖書館，與那些寂寞的大師相遇，里爾克、尼采、卡夫卡、荷爾德林、凡·高、茨維塔耶娃、伍爾夫、弗羅斯特、布羅茨基、曼德施塔姆……是啊，就像美國詩人弗羅斯特在《未選擇的路》中寫的那樣——“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這一生的道路于我而言仿佛是命定的，我喜歡在這條寂寞的路途上一邊行走，一邊歌唱。我想讓自己的生活慢下來，不要像這個城市的腳步那樣匆忙和快速，我想抬頭看看純藍的天空，我想那些鄉村里的田野風景……

我喜歡正午的圖書館，閱覽室里有時只有我一人，我可以一個人喝茶、讀書，一個人靜享時光深處的無限歡愉。這個時候，我真希望時間倒流，在無邊無際的荒原之上，會有穿透時空的青銅之音喚醒人類遙遠的原初記憶。

想念一場雪

凌晨四點，我已經醒來，確切地說，是被風叫醒的。外面的風在尖叫，拍打著窗戶，讓人感到可怕、恐懼。季節像一匹急性的馬。在這座城市的冬天，我在霧霾里呼吸著不潔的空氣。一次又一次地感冒，灰蒙蒙的環境與背景，使我對生命喪失了激情和希望。

這是個無雪的冬季，在城市灰色的背景中，我會想念故鄉的雪天，當大雪彌漫村莊，那么安靜的時光里，我們可以在田野里堆雪人、打雪仗；我們可以在場院里掃開一片雪，支上篩子撒下麥粒去誘惑那些饑餓的麻雀。我們可以在煙火繁盛的窯洞里燒土豆，就著自家腌制的咸菜，熬著黃酒，享受生命難得的暖時光……

這個無雪的冬天，人到中年的我，內心似乎失去了沖動、敏感和發現，呈現出蒼白、疲倦、遲鈍的氣象。是啊，在這一年的最后一天里，我要寫下這嘯叫著的寒風，寫下干冷的蒼涼，寫下內心的焦躁不安以及淡淡的哀痛……

想念雪，像想念夢中的你一樣。

想念你，像想念一場雪一樣。

喜鵲 喜鵲

冬日的陽光依然很好，斜斜地照進窗戶，照在我的臉上。我看到辦公室窗外蹲著兩只喜鵲。在這座城市，最常見的鳥兒是喜鵲，據說是這座城市的市鳥，我喜歡聽它們嘎嘎的叫聲。在故鄉，喜鵲是一種吉祥鳥。小時候，每當我們在庭院里聽到喜鵲叫，就意味著今天有好事了，有親戚要來了，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了。喜鵲棲居在這座城市，常常喚起了我關于童年和故鄉的記憶……

此刻，兩只喜鵲就蹲在冬日的窗臺上，在上午陽光的安撫下，頭顱轉來轉去，偶爾啼叫幾聲。我看著它們在這個安靜的院子里悠閑地跳來跳去，它們的一舉一動，牽動著這座城市的最后詩意。

等你

初冬的午后，暖暖的陽光照著城市的草坪、樹木、花朵。我在這個城市的中部獨自行走，一大片一大片的森林，隔開了喧鬧和嘈雜，一大片一大片的綠地讓城市安靜下來。

在廣場的石椅上，我獨自感受陽光的愛撫，懷揣著一顆等待的心，我等待一股風，等待一片云，等待一場雨。

我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我會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地方等你，我期待著你慢慢走來。在深秋抑或初冬，我都會以一顆害羞的心，看落葉繽紛，大地安于天命。我看著廣場上的兒童、少年、青年、老人，一雙雙走過，清亮的水不斷灑向草地，一棵棵紅紅黃黃的樹，沒有拖累和負擔。一道道閃光的色彩，打動著我的目光。

而在黃昏即將來臨之際，你會伴著我。走在撒滿落葉的小徑上。秋風吹動著那么多的往事，記憶渲染著那么多溫暖的場景，我不知道該用怎樣溫情的詩句表達那曾經歷的一切。

當斜陽透進深深的木格窗戶，灑在古典的桌面上，暖暖的光線似在彈著一支緩緩的樂曲，四處流淌。

茶、酒、古典的曲子，我承認我愛這里的全部。

聽著你講述過往的一切，那么美，那么讓你留戀。此時此刻，我真不知，醒和醉的界限在哪兒？

只是不久，夜便來了。

在這個城市的夜晚，我會獨自一人迷失在深深的夢魂里……

雪還在消融

雪還在消融，潮濕著城市久已干渴的心靈。春天在悄悄地萌動，在日益溫暖的陽光下，我知道，生命的另一個段落又將開始。

而我還在孤守，在這個城市的一角，我將借著昏暗的燈光，寫下一些或憂郁或感傷的句子。我渴望著春天到來，期待著草木發芽，花朵盛開，但天氣依舊這么冷。許多穿梭的事物，都在白雪的覆蓋下漸漸露出真相。

是啊，我來到這里快一年了，像一個流浪的人，一顆漂泊的心無法停靠，那些逝去的歲月的背影逐漸模糊，而未來之于我，仍然那么模糊而遙遠。

早春

早春三月，我依然在荒原上奔波。

我是為采訪春耕備耕而來的。在西海固山地，雪搭載著潔白的夢想，依然在飄落。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干渴的土地上，茫茫高原之上，我盡力尋找春天的消息，閱讀人世間煙火與滄桑。我走進一個個溫棚，看青綠的苗木郁郁蔥蔥，看這個季節惹人的辣椒和西紅柿，看土地之上農人們欣喜的笑臉。是啊，雖然春寒料峭，但人們已經開始忙著備耕。我靜靜感受著春天的馨香和泥土的芬芳。而山坡之上依稀可見的雪，正悄悄滋潤著西部高原遼闊的夢想。

在銀川平原，黃河水被引入水渠蜿蜒流淌。我看見開始春耕的農民、悄然萌動的草木。平原不說話，但平原之上的陽光，比我想象的溫暖。早春的陽光穿透所有的空氣，古老的民歌從田埂邊傳來，在這靜美的平原之上，我是多么希望挽著春天的手，一起走在原野之上，一起唱著自由的歌謠，一起喚醒春天最初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