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琦
朱南銑(一九一六—一九七零),筆名一粟(與周紹良共用),江蘇無錫人,一九三六年就讀于清華大學哲學系,一九四三年獲清華研究院哲學碩士學位。他是上世紀著名的紅學家、目錄學家,與周合著有《紅樓夢書錄》、《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紅樓夢卷》、《紅樓夢資料匯編》,個人點校清代史料筆記《永憲錄》,在學術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與此同時,朱南銑在學生時代就是一位棋藝不俗的象棋愛好者。據朱錫遵回憶:“先生早年就讀于清華研究院時,即以興趣廣博、追根溯源而聞名。”依靠精湛深厚的學術功力,朱南銑在象棋史研究方面篳路藍縷,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中華書局于本世紀重新出版了他的《中國象棋史叢考》,當為象棋界和學術界之共幸。
與許多作家既搞創作、又搞研究所不同的是,象棋史的研究較為單薄,也有相當程度上棋手與研究者分離的現象。另外,許多研究者也因象棋本身的專業性而略感掣肘。朱南銑的這部著作打破常見“套路”,打通術、藝界限,從目錄學、版本學和文學史的角度切入,清晰地勾勒出象棋史發展的來龍去脈。全書由八篇重要論文組成,除平行研究《打馬考略》外,其余七篇均為象棋史專題研究。在這些研究里,作者從文獻角度闡述我國最早的象棋譜,進而縱論北宋、南宋及元明清的象棋發展情況。橫向方面,《談蒙滿藏族的象棋》一文生動刻畫象棋的民族接受度,體現了廣闊的視野與嫻熟的外語水平。刻著漢字的象棋,越來越多地為本國各民族乃至世界各國所熱愛,這是古已有之的大趨勢。
《南宋的棋院和女象棋手》、《一塊硯的故事》是書中有趣的兩篇短制,頗能以小見大。周密《武林舊事》所載十五位棋待詔中,象棋國手有十人之多,包括一名沈姓女棋手,反映出南宋對象棋的重視。宋朝末年的文天祥雅好象棋,創作四十局棋譜,譜今無存,用來寫譜的硯臺幸被發現,真實可靠,堪稱象棋史上彌足珍貴的文物。《叢考》另一篇長文《中國象棋的定型和盛行》則介紹了傳說中的南宋象棋文物—“洛陽新出土古象棋盤”,可供三人同時對局。作者通過考證后指出,該棋盤為清人偽造,但三人對弈的象棋確實歷史悠久,從《三國圖格》和《三象戲格》里可見端倪,當為南宋劉克莊時代(一一八七—一二六九)二人象棋定型后的產物。該考證務實嚴謹,可以成立。
古人修史,多為朝代更迭的政治史、軍事史,而疏于藝術史和文化史。在層層疊疊的歷史積淀中發現璀璨的珍珠,不僅要有極高的人文學術素養,更要對象棋棋藝有深刻的領悟。《叢考》中《北宋象棋及其變種》及《宋元明清棋譜概況和有關史料》二文洋洋灑灑,每篇都有四五十頁,是作者用力最勤處。這兩篇文章一致的特色是將學術與棋藝結合起來,文質兼善,骨氣端翔。文中列舉多種古象棋圖、棋譜和出土文物,做出了翔實的技術分析;又結合正史、雜史、政書、目錄、筆記、類書、總集、別集、叢書等,左右逢源,構建出鮮活的象棋史來—既非高頭講章紙上談兵,又非缺乏系統就棋論棋。作者對古典文獻駕輕就熟,信手拈來,象棋專業方面的講解深入淺出,使象棋界和學術界的讀者都能各有所得,而無隔閡之感,可代表象棋史研究的最高水平。
象棋在民間家喻戶曉,其普及程度非其他藝術所能企及。漫步于大街小巷,對弈者眾、觀弈者尤眾。橫車躍馬,陶然于濃厚的藝術氛圍、沉浸在以棋會友的喜悅中,“而不知老之將至”。或因一步好棋歡呼雀躍,或因一招失誤備受“非議”,此中甘苦、此中妙處,非親歷者不能一一領受。而國手們在世界賽場上斬將奪旗,亦為棋迷所揚眉吐氣。正如《叢考》所引焦偱《象棋賦》序言曰:“象之為術,婦孺農牧,無不可能。及其至也,雖巨儒名賢,莫敢自擅。”朱南銑的《中國象棋史叢考》豐富了象棋的文化內涵,宛如楚河漢界的儒帥,談笑說盡興亡事。它讓人們對這一歷久彌新的藝術有了更為深邃的理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