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婆婆尋“室友”

徐寧

那天，一進婆婆家門兒，我就覺出不對勁兒。朝陰的次臥房門緊閉，朝陽的主臥室里多出了不少東西，空間變得狹小了許多。婆婆察覺我的神色有異，解釋說：“我自個兒住不了這么大的房子，北屋空著也是浪費，所以我把它租出去了。”說著，她從抽屜里拿出一份租賃合同，給我和丈夫杜峰看。

杜峰聽了，脫口而出：“媽，您還不如把這套房子全租出去，搬到沈陽來跟我們一塊兒住。”他轉頭對我說，“對吧，媳婦兒？”

我只管盯著那份合同看，假裝沒聽見。婆婆勤快節(jié)儉慣了，說話做事一板一眼，而我是個急性子，平時大大咧咧，又不喜歡做家務。這樣的一對婆媳，還是別住在一起的好，保持點距離，對誰都有益。況且，結婚之后，婆婆住的遼寧大連離沈陽也不遠，坐3個多小時動車就能到。

杜峰又怎會理解我的這份心思？在他看來，自己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勤勞、最慈祥、最通情達理、最心疼兒女的人，我的顧慮純屬多余。好在婆婆跟我“心有靈犀”，她看了林峰一眼，說：“還是算了吧！我在這兒住慣了，哪兒也不想去。”

趁婆婆去陽臺收衣服的空當兒，我指著合同上的附注條件給杜峰看：乙方不準在廚房做飯，不準使用家里的電話，不得把衣服、鞋子扔在客廳里，每星期洗澡不許超過三次……

我沖杜峰狡黠一笑：“連這樣苛刻的條件都敢簽，真佩服這位租房子的女孩。”我暗自慶幸，婆婆大人如此難纏，還好我不是她的“室友”。

從大連回來兩周后的一天晚上，婆婆忽然打來電話：“杜峰，家里有蟑螂了！”蟑螂是懶主婦和臟廚房的“專利”，怎么可能跟婆婆沾邊？

婆婆跟兒子訴苦：“我上當了！這女孩兒言行不一，說話不算話。她不僅亂扔衣襪，還天天洗澡，水開得“嘩嘩”響。更可惡的是，她還把在外頭買的餅干、蛋糕、盒飯、麻辣燙統(tǒng)統(tǒng)帶進小房間里吃，光吃不打掃，不引蟑螂引什么？”

“既然你不喜歡她，那干脆請她走人，不要糾結違約金之類的了。”杜峰幫忙出主意。

我在一旁嘀咕：“人家估計是看在租金低的份兒上勉強簽約，不然，婆婆那條件誰能做到？”

我倆放心不下婆婆。周五下午，我們買好車票，去大連看她。

到婆婆家一個小時后，已經有三個女孩跟著中介小姐過來看房。我察言觀色，怕婆婆著急，故意在她耳邊猛挑這三名租客的刺兒：“第一個長相不佳，老實得有點兒傻氣；第二個氣質妖冶，跟您完全不搭；第三個倒中規(guī)中距，可她身上卻飄出異味，恐怕不講衛(wèi)生。”

談話間，中介小姐帶著第四個女孩進來了。婆婆忽然沒了聲音，干脆由我替她發(fā)布入住規(guī)矩：不許做飯，不許吵鬧，不許天天洗澡……女孩兒淺淺一笑，對我們說聲“打擾了”，又對中介小姐說“回頭再說吧”，便朝門外走去。

這下婆婆卻亂了陣腳：“這姑娘穩(wěn)重又文靜，大方又有禮貌，你怎么放她走了呢？”真讓人頭暈！原來婆婆看中了第四個女孩，言語間似乎在責怪我剛才說話太生硬，把一個高素質的租客嚇跑了。我氣得直瞪眼，趕緊給中介打電話，讓第四個女孩再來一趟，我們愿意修改一些租賃條款。

過了一會兒，中介小姐帶著那女孩折了回來。為了沖淡我之前的霸道形象，也為了給女孩和婆婆的相處打下良好基礎，我刻意嘮些家長里短，跟女孩攀談不休，除了手機號，還交換了彼此的微博地址。

過了幾天，杜峰不放心，給婆婆打電話問那女孩怎么樣。婆婆樂呵呵地說：“這個姑娘真不錯，干凈、勤快，又喜歡跟我說話。你們放心吧！”言語之中，她很是滿意。

有一天，我登陸微博，注意到多了一個粉絲——婆婆的“室友”李小潔。

我才發(fā)現這姑娘發(fā)微博很頻繁，吃了頓大餐要發(fā)圖求贊，做了頭發(fā)要拍照炫炫，買個高仿名牌包也要說出來。好在她文筆不錯，或調侃或自嘲，竟引得我一篇篇看了下去。慢著，有幾篇居然還提到我婆婆：

——房東老太太送了我一個小紅布包，說是從廟里求來的護身符。其實我不信這些，但她一邊抱歉自己的迷信思想，一邊叮囑我不要扔掉，我只好小心收起來。

——昨天，下班路上我被大雨淋了個濕透，狼狽之余竟然把濕靴子忘在了客廳里。可今天下午回來，發(fā)現它還在那里，但已經被曬得干燥、松軟。不消說，是房東老太太的手筆。咦？不是說不可以在客廳亂放東西的嗎？

——我每天一回來，老太太就倚在門邊絮絮叨叨跟我嘮嗑，她一邊感慨自己話多怕我煩，一邊又自顧自地說下去。真是個寂寞的老太太！

——星期六和星期天，老太太通常起得都很早。打掃完衛(wèi)生，吃過早點，她就一遍遍走到客廳窗前往外張望。明知孩子們不會回來，還看……

眼睛停在這里，我臉上微微發(fā)燒。是啊，又有兩個月沒去看婆婆了。那一刻，我決定了微博的更新內容：想婆婆了，這個周末去大連看她！

周六上午，一到婆婆家，她就樂開了懷：“這姑娘嘴真靈，她昨天打電話跟我說你們今天會來看我，我還不信。瞧，你們真的來了。”

“不是這丫頭嘴靈，而是她看了我的微博。”我笑著說，忽然又有了疑惑，“你們住在一起，還需要打電話？”

婆婆這才嘆口氣，說李小潔被派到外地的分公司工作，上個月就搬走了。杜峰趁機老調重彈，又建議婆婆跟我們一起住，可依然被她拒絕了。這一次，我附和了杜峰的提議：“媽，還是跟我們住在一起吧，你年紀大了，我們不放心你自己住。”

“等我動不了的那一天再說吧。”婆婆的眼里全是驚喜，顯然對我主動發(fā)出的同住邀請深感意外，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我才60歲，上網、炒股，我都會！你們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老好不好？現在，你們幫我把把關，再替我挑個好房客。”

我找個借口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包里躺著一只為婆婆新買的智能手機。既然婆婆目前不肯搬來跟我們同住，我也沒有作好接她同居一室的準備，那么，干脆借助微博，先做虛擬的“室友”，也許能為將來的真實“同居”打好基礎。

門鈴“叮咚”響了，是中介小姐帶人來看房了。呵呵，我還會把她的手機號、微博弄到手，好時刻關注她跟我婆婆能否以及如何和睦共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