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策群力，提高我國病毒性肝炎防治可及性——訪中國工程院院士莊輝教授

文圖/《中國醫藥導報》記者 劉志學

莊輝院士接受記者采訪

7 月28 日，是第五個“世界肝炎日”。2015 年7 月24 日，在今年的“世界肝炎日”來臨前夕，在國家衛生計生委疾控局的領導下，由中華預防醫學會主辦的 “2015 年中國病毒性肝炎防控研討會”在京召開。

在這次研討會上，我國肝病學領域著名學者、 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學醫學部莊輝教授作了題為《全球病毒性肝炎流行及防治策略》的專場學術報告。 本刊記者全程聆聽了莊輝院士的這場報告，并在會議結束后，就我國病毒性肝炎防治方面的諸多問題，深入采訪了莊輝院士。

我國是病毒性肝炎高中度流行地區

滿頭銀發的莊輝院士，在作報告時神情凝重，這大概緣于他在報告一開始所介紹的一組數據。

莊輝院士在報告一開始首先指出：“目前， 全球每年死于艾滋病、病毒性肝炎、結核病和瘧疾的病例數為：艾滋病150 萬人，肝炎140 萬人，結核病120 萬人，瘧疾120 萬人。 從經濟投入來看，2012年世界衛生組織對艾滋病、病毒性肝炎、結核病和瘧疾計劃開支情況作了統計， 其中病毒性肝炎最少，我們國家也一樣，投入艾滋病防治的錢，要遠遠大于病毒性肝炎。 ”

“從地區來看，亞太地區病毒性肝炎死亡占第一位，占第二位的是結核病，第三位是艾滋病，第四位是瘧疾。非洲的情況跟亞太地區不一樣，艾滋病跟瘧疾的死亡人數比較多， 多于病毒性肝炎和結核病。 ”莊輝院士繼續說，“2014 年世界腫瘤的有關報告中，肝硬化病人當中的57%， 是由乙肝和丙肝引起的；肝癌病人中的78%，也是由乙肝和丙肝引起的。全球乙型肝炎估計有20 億人， 其中有2.4 億人是慢性肝炎病毒。 每年有65 萬人死于與乙型肝炎相關的疾病。2014年世界衛生組織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全球有1.5 億人感染了丙肝病毒，35 萬人死于與丙肝相關的疾病。 關于甲型肝炎，估計每年發病140 萬人，死亡3.5 萬人；戊型肝炎每年有2000 萬人感染， 發生急性戊肝330 萬例，有5.7 萬人死于戊型肝炎相關的疾病……”

莊輝院士指著顯示大屏上的課件圖表說：“這是甲型肝炎流行率地域分布情況。我們看到，中國、非洲、南美屬于高流行地區；歐洲的東歐、 俄羅斯是中度流行地區；北美地區、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屬于低度流行地區。 乙型肝炎5至9 歲感染流行率地域分布為：紅色的是非洲，表示發病率大于8%以上，是高流行地區；我們屬于中高流行地區，為5%至7%；歐洲、俄羅斯是2%至4%， 北美地區小于2%。 全球19 至49 歲人群中，其乙型肝炎病毒流行情況基本和小年齡組差別不大，我們國家同樣是高中度性的地區。 ”

莊輝院士繼續介紹說：“丙型肝炎世界性流行情況為，非洲等地區是高流行地區， 流行率大于3%；俄羅斯、東歐地區的流行率是2%至2.9%； 我們國家2006 年的調查結果是0.43%，而世界衛生組織報告的數據是1%至1.9%，應該屬于中低流行地區。從丙型肝炎流行率的分布情況來看，我們國家還是屬于比較低的……”但莊輝院士強調說，“有一個很特殊的問題是，戊型肝炎流行率高低的地區分布，不是按照流行率來看的，而是看它在散發性病毒肝炎當中戊型肝炎所占的百分比，如果大于25%，則是戊型肝炎的高度流行地區。我們國家的戊型肝炎占到50%以上，所以也應該是高流行地區；歐洲和俄羅斯是中度流行地區； 北美地區、加拿大、澳大利亞是低度流行地區。 ”

我國病毒性肝炎防治負擔沉重

鑒于全球病毒性肝炎的嚴峻局勢， 莊輝院士在報告中說：“從1992 年開始， 世界衛生組織一共出臺了4 個關于病毒性肝炎的決議。1992 年5 月的‘45 號決議’，把乙型肝炎疫苗接種納入計劃免疫；2005 年5 月份世界衛生大會作出的‘58 號決議’，強調加強包括乙肝疫苗在內的疫苗接種工作以預防癌癥；2010 年的世界衛生大會出臺‘63 號決議’，開展廣泛預防和控制病毒性肝炎， 同時確定了‘世界肝炎日’；2014 年5 月份召開的世界衛生大會上關于病毒性肝炎的決議，是重視改善病毒性肝炎的預防、診斷和治療。 ”

在行業指導層面，莊輝院士還介紹說：“2012 年， 世界衛生組織出臺了病毒性肝炎感染的預防和控制全球行動框架；2014 年，世界衛生組織發布了丙型肝炎的防治指南；2015 年3 月份發布了乙型肝炎的防治指南；今年5 月，世界衛生組織在中國發布了世界衛生組織乙肝防治指南。 ”

談及我國防治工作的開展情況，莊輝院士表示：“西太地區世界衛生組織曾提出過5 歲以下兒童表面抗原流行率達到1%以下的國家的2020 年乙肝控制目標，我們國家就屬于這個范疇。 那么，2020 年的乙肝控制目標是什么？一是孕產婦乙肝篩查超過90%，今年我們就可以達到 100%了——去年1400 萬名的孕婦已經篩查， 今年差不多有1600 萬名孕婦篩查。二是表面抗原陽性母親的新生兒24 小時內乙肝疫苗首針及時接種率達到100%。 這對我們來說，是具有挑戰性的，特別是2013年發生的‘乙肝疫苗事件’以后，接種率有所下降，因此這方面的工作需要進一步加強。 三是80%以上表面抗原陽性的母親所生的嬰兒接受乙肝疫苗免疫以后檢測有沒有產生表面抗體， 如果沒有產生，還需要補種。這項工作我們沒有很好的開展，需要進一步加強。 四是表面抗原陽性母親所生嬰兒的母嬰傳播發生率小于2%，而我們高于2%，特別是母親乙型肝炎病毒水平較高的阻斷率，需要進一步加強。 ”

莊輝院士還介紹說：“世界衛生組織建議的2020 年全球乙肝控制目標草案中要求，嬰兒乙肝疫苗覆蓋率大于90%， 醫務人員乙肝疫苗覆蓋率大于50%。 在這方面，我們國家還有差距。新生兒首針及時接種率大于80%， 我們努力一下是可以達到的；這個目標草案還要求，醫源性不安全操作引起乙肝新感染減少75%， 注射毒品者感染乙肝危險減少50%， 乙肝新感染減少20%。 世界衛生組織還建議了在2030 年的全球乙肝控制目標草案，要求嬰兒乙肝覆蓋率大于90%，醫務人員乙肝疫苗覆蓋率達到90%， 因不安全輸血乙肝新感染為零，90%的慢性乙肝被診斷，90%慢性乙肝獲得治療。現在我們有10%的慢性乙肝病人能夠得到治療， 大部分患者沒有得到治療；乙肝新感染率下降到90%， 母嬰傳播減少到95%， 乙肝相關死亡率下降到60%……”

據記者了解， 我國曾出臺了“艾滋病和病毒性肝炎等重大傳染病防治”重大科技專項“十二·五”計劃。病毒性肝炎防治作為重點研究任務之一，近年來已取得諸多重大突破性進展，極大地提高了我國在國際傳染病防治領域的地位和影響力，許多經驗對發展中國家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但莊輝院士表示，“我們國家病毒性肝炎負擔沉重， 每年報告甲肝發病2.2 萬人，乙肝攜帶者9300 萬人， 慢性乙肝3000 萬例， 慢性丙肝1000 萬例，每年戊肝新發病2.7 萬例。 從病毒性肝炎來說， 法定傳染病報告當中，2005 年至2014 年病毒性肝炎高居首位，從2005 年至2014 年報告的病毒性肝炎發病率達120 萬人至140 萬人。 ”

在藥物治療方面，莊輝院士認為：“這么多的病人，得到治療的還是很少的。 從丙型肝炎來說，我國的藥物研發有很大的進展，95%以上的病人使用新藥是可以治愈的；但乙型肝炎接受抗病毒治療的病人很少，國外只有10%左右，我們國家只有1%的病人接受抗病毒治療。 丙肝雖然有好的治療藥物，但因為治療的病人數很少，所以效益還是很低的。如果把接受丙肝治療的人數增加到80%至90%，收到的效益將會大大提高，多數患者可以得到治愈。乙肝抗病毒藥國外有的，我們國內都有，而且還多數是國產藥， 價格比進口藥便宜，但只有10%的乙肝病人接受了抗病毒治療，90%的病人沒有得到治療。現在抗病毒治療可以減少肝硬化和肝癌的發生， 那么為什么有90%的乙肝病人沒有接受抗病毒治療？ 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費用高。 如果藥物價格可以降下來，不但城市居民可以承受，農村居民也可以承受。 在美國，需要8 萬美元的治療費用，在中國，6000 元人民幣就可以治好了；所以這需要我們共同努力，讓患者獲得低價格的藥物，使更多的病人得到治療。 ”

“當前，我國乙肝抗病毒藥物確有巨大的降價空間。 ”莊輝院士說，“例如恩替卡韋進口藥物每月費用為1029 元， 而國產仿制藥物每月費用僅為724 元；替諾福韋酯進口藥物每月費用為1470 元，而印度仿制藥僅為410 元，南非仿制藥僅為960 元。 藥品價格降低后，再納入基本藥物目錄，將進一步降低患者的自負比例。 ”莊輝院士還說，納入基本藥物目錄后，患者自負費用可降低60%。 同時，當前乙肝抗病毒藥物拉米夫定、阿德福韋酯、替比夫定、恩替卡韋均為醫保乙類藥物，如果將上述藥物從乙類提升至甲類， 還可以降低15%的自負費用。乙型肝炎疫苗預防再加上抗病毒治療，可以明顯降低乙肝的發病率， 由乙肝帶來的肝硬化、肝癌的死亡人數也可以明顯減少。因此， 如果我們有優質的藥物，有理想的價格，再加強有效的預防措施，那么我國的乙肝、丙肝的發病率和死亡率，將會明顯下降。 ”

中國肝炎防治工作取得巨大進展

在研討會上，國家衛生計生委副主任、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局長王國強在講話中指出，我國政府高度重視病毒性肝炎防治工作。我國實施的以預防接種為主的綜合防控病毒性肝炎策略，取得了顯著的效果。 我們堅持預防為主，扎實做好預防接種工作； 堅持防治結合，推進病毒性肝炎科學規范性治療；堅持自主創新，大力發展病毒性肝炎防治技術； 重視發揮中醫藥優勢，推動病毒性肝炎防治工作。

研討會結束后，在國家衛生計生委宣傳司副司長宋樹立的主持下，本刊記者等媒體同仁對莊輝院士等與會專家做了進一步采訪。宋樹立表示，從各位專家的的學術報中，我們了解到我國肝炎防治工作取得了巨大的進展， 無論是檢測、預防、治療，都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

莊輝院士在接受采訪時回顧說：“在多年的工作中，我國肝炎預防的進展方面我感到印象最深刻的是， 通過將近20 年的肝炎預防接種， 我們消除了3000 萬乙肝病毒攜帶者，使將近1 億人免受乙型肝炎的危害，這些成就是非常鼓舞人心的……我最近看到一個訪談，訪談對象是一位農村醫生，他本人就是乙型肝炎病毒攜帶者，但是他不敢說他是，怕大家歧視他。 他在農村里做了很好的工作，所有新生兒一生下來就接種疫苗，他的兒子也接種了乙肝疫苗，并沒有發生感染；他自己進行抗病毒治療，乙型肝炎檢測已經陰性了， 得到了控制。 這個訪談節目使我印象很深刻，這說明我們除了做好乙肝疫苗接種以外，還要反對乙肝歧視。 ”

談到我國肝炎防治存在的問題，莊輝院士表示：“第一，病毒性肝炎的防治和接種取得的成績還不夠，還可以做得更好。 新生兒一生下來就提供疫苗的工作，現在還遠遠沒有達到要求。 2014 年的流行病學調查證明，1 到4 歲的孩子乙型肝炎表面抗原陽性率只有0.3%， 這就是乙肝疫苗預防的成果。事實上我們還要做得更好一點兒，使接種率得到進一步提高。 世界衛生組織要求母嬰傳播阻斷發生率為零，我們最后是可以達到這個目標的。 第二，社會上對乙肝的歧視還沒有完全消除。盡管國家衛計委等三部委出臺的文件起了很好的作用，推動了對乙肝病人不要歧視的政策， 但現實中還是存在的。比如說那個在電視上做節目的農村醫生，作為一名乙型肝炎攜帶者，他不敢露面，錄像的時候把他的臉蓋住了。這說明他怕真面目出現以后， 沒有人敢去找他看病了；他還擔心他的兒子找不到對象等等， 這充分說明他還是有顧慮的，我們還要繼續做這個工作，消除對病毒性肝炎病人的歧視，包括乙肝和丙肝、甲肝和戊肝。第三，我們要想辦法提高病毒性肝炎治療的可及性。 現在我國只有10%的乙肝病人得到了抗病毒治療， 還有90%的患者沒有得到抗病毒治療。現在大部分的乙肝病人已經納入醫保了，乙肝病人抗病毒治療可以減少發生肝硬化和肝癌，降低死亡率。 中國的肝癌90%以上是由乙肝病毒引起的， 如果我們及時、及早地進行抗病毒治療，是可以減少肝癌和肝硬化的發生的。 如果有90%的乙肝病人得到治療，那么我們國家就會減少20 萬的乙肝病人；丙肝也是一樣，現在迪邦威寧聯合治療效果可以達到80%，可以對更多的病人進行抗病毒治療，丙肝便不會發生肝硬化。 所以，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推動病毒性肝炎治療的可及性……”

在采訪中， 莊輝院士感慨地說：“我有一個愿景。 我的愿景是：通過大家的共同努力，5 年以后，讓我們國家的乙型肝炎由中高流行區變成低度流行區，我想這是我們能夠達到的目標。 ”

莊輝院士最后說：“今年‘世界肝炎日’的主題是‘預防肝炎，現在行動’；我們國家確定的‘世界肝炎日’的主題是‘抗擊肝炎，預防先行’。我相信，如果我們有優質的藥物，有公共衛生的價格，再加上好的預防措施，我國病毒性肝炎的預防和治療事業的明天，將會更加光明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