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心標兵”投毒案：請不走的前公公

菲兒

2014年10月6日，北京朝陽區發生一起投毒案：一位退休母親，在女兒家中喝下被投毒的牛奶后身亡。警方經偵破，兇手竟是死者的親生女兒、身為“愛心標兵”的李琴。更讓人意外的是，這起投毒案的起因，竟源于李琴將前公公接到家中一起生活所致……

不計前嫌照顧前公公，前兒媳無奈成“愛心標兵”

2013年9月13日，李琴正在客廳擦地板，突然傳來敲門聲。她透過防盜門的貓眼一瞧，門外站的竟是前公公劉勝強！李琴倒抽一口冷氣：“你來干什么？我不想見你。”劉勝強小聲哀求：“我剛出來，幾年不見孫子，想看看皮皮。”李琴輕撫左臂的疤痕，吼道：“你趕緊走，不然我報警。”李琴為何如此厭惡、懼怕前公公？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化不開的恩怨？

2010年，李琴與劉華結婚已3年，兒子皮皮2歲。李琴時年29歲，河北承德人，是北京武圣里藥店藥劑師。劉華是北京人，在速八酒店上班。夫婦倆收入一般，還要還房貸，經濟拮據。5月11日，劉母突發心臟病，劉華將當月工資全部交給母親治病。李琴得知后又指責丈夫不顧家，夫妻倆發生激烈沖突。李琴逼劉華晚上開黑車將這筆錢掙回來。次日晚7點，劉華出車前獨自在小酒館喝了3杯白酒解愁，帶著微醉與怨氣駕車載客。車行至五元橋時與一輛卡車相撞，劉華身亡。交警認定劉華系酒駕，承擔全責。

劉母無法承受喪子打擊，5月13日突發心梗，搶救無效離世。幾天之內，劉勝強連失兒子、老伴兩位至親，悲憤難耐。他偏執地認為，李琴是致使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5月19日，劉勝強懷揣鋒利的菜刀，趕到李琴的家。一見李琴，他揮刀就砍。皮皮縮在角落里，哭著哀求：“爺爺，別殺我媽。”孫子滿眼淚水，壓制了劉勝強人性中的“惡”，他刀鋒一偏，將李琴左臂兩根肌腱砍斷。經鑒定，李琴屬七級傷殘。劉勝強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2013年9月，劉勝強刑滿出獄。鐵窗生涯淡化了他對李琴的仇恨，出獄第一件事就是趕過去看孫子，沒想到李琴依然仇恨自己，拒絕了他這個要求……

李琴與劉勝強門里門外僵持不下。這時，李琴的再婚丈夫王列下班回家，得知原委后將劉勝強讓進門。皮皮正在堆積木，劉勝強攬過孫子滿臉淚水：“皮皮，爺爺對不起你。”畢竟血脈相依，皮皮雖3年沒見爺爺，可一點也不膽怯。劉勝強將淚水咽進肚里。

劉勝強告辭時，遞給李琴一張存折：“里面5000塊錢是我入獄前存下來的，留給皮皮上學用。我沒盡到爺爺的責任，這是我給孫子的一點補償，請收下。”李琴接過存折，心中五味雜陳……

自己有了新的家庭，李琴除了讓劉勝強來家里看孫子，不愿與他有任何接觸。2013年10月19日，李琴意外地接到劉勝強的電話：“我住院了，你能把皮皮帶到醫院讓我看看嗎？”李琴動了惻隱之心。下午兒子放學后，李琴帶皮皮趕往北京協和醫院。

病床上的劉勝強臉色暗黃，口歪眼斜，嘴角淌著涎水。見到孫子，劉勝強抖抖顫顫從床頭柜上給他拿蘋果，手綿軟無力，蘋果掉到地上。祖孫倆都哭了。醫生告知李琴，一周前，劉勝強出門扔垃圾，突發腦梗塞栽倒，鄰居將他送到醫院。經過5個小時的開顱、血管縫合、輸氧等緊急搶救，才幸運脫險。但腦梗塞后遺癥，導致他右半邊身子偏癱。說著，醫生嘆道：“老人家很可憐，別的病人身邊圍著一大堆親人，只有他孤苦伶仃。一到吃飯時間，他就到處求人幫他打飯。”前公公的生命劫難及艱難處境，觸動了李琴。看在兒子的面上，第二天李琴向單位請了半個月長假，在醫院照顧前公公。

有位護士的丈夫在百姓大公益網工作，從妻子那里得知李琴照顧前公公的消息，當他了解到2010年李琴曾被前公公砍成傷殘，卻不計前嫌照顧老人，這位記者熱淚盈眶。很快，對方以《大義女子不計前嫌照顧前公公》為題，對此事進行了詳細報道。隨后數家網站及報紙，或轉載全文，或進行跟蹤報道。在這種情況下，李琴騎虎難下，只得繼續請假照顧前公公。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李琴一番話真摯而動情：“皮皮的爺爺曾傷了我，我恨過他。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恩恩怨怨都淡化了。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放下仇恨，讓陽光照進心靈。”劉勝強含淚告訴媒體：“我沒想到李琴會這樣善待我，孫子是我一輩子的親人，以后我也會將李琴當親人。”李琴的愛心被傳為佳話。百姓大公益網為增加點擊量，提升知名度，將李琴樹為“愛心標兵”。11月13日，網站工作人員趕赴醫院，將榮譽證書頒發給李琴。李琴臉紅了：“我是個普通人，只是在醫院里照顧皮皮爺爺，沒資格享受這么高的榮譽。”她拒收榮譽證書。工作人員言之鑿鑿：“現在社會這么浮躁，很多人變得冷酷自私，迫切需要你這樣的典型帶動大家。你覺得所作所為不值一提，但在別人眼里就是火熱的愛心！”李琴不忍拒絕對方熱情，只得收下榮譽證書，無奈之下成為“愛心標兵”。

兩位老人兩座山，再婚夫妻起摩擦

李琴本打算照顧前公公半個月，可這么一來，她被推上道德制高點后，進退兩難。假期結束，李琴白天在藥店上班，傍晚下班再趕往醫院照顧劉勝強。一大攤家務和兒子，她全推給了丈夫。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到12月2日，劉勝強的病情已得到控制：顱內淤塞的血管徹底疏通，但右半邊身子依然無知覺，生活無法自理。醫生建議他出院回家休養。劉勝強眼里的憂傷越來越濃：他原是北京焦化廠的職工，因刑事犯罪被單位除名，出獄后他沒有退休金，連護工都請不起。出院后難道一個人困守家中等死？

從醫院回到家，李琴與丈夫商量：“很多人都看著我，咱不能授人口實。皮皮爺爺生活無法自理，出院后我想接他來家里一起生活。”王列不同意：“你想過家里住進偏癱老人的難處嗎？接老人進家門容易，以后送走就難了。”李琴說：“當年如果不是我逼劉華開黑車，他也不會出車禍，皮皮爺爺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境地。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心中的愧疚、自責一直沒有化解。接皮皮爺爺來家里，不僅僅是拯救他，更是給我的心松綁。我想問心無愧地做人。”李琴的言辭情真意切，深愛妻子的王列做了讓步。endprint

12月5日上午，李琴在醫院為前公公辦理出院手續。劉勝強黯然地說：“我還沒繳取暖費，家里冷冰冰的怎么住呀？”李琴告訴他：“繳什么取暖費？去我家住，我和王列都商量好了。”劉勝強感激不盡。李琴愛心升級，感動了眾多病友和醫護人員。百姓大公益網聯合北京一家酒業公司，不僅承擔了劉勝強7萬元的醫藥費，還獎勵李琴1萬元。劉勝強出院當天，兩家單位合租了一輛花車，敲鑼打鼓載著劉勝強送往李琴家。社區居民圍過來看熱鬧，稱贊李琴為“千里挑一的孝順前兒媳”。李琴的家是一套109平米的三居室。夫婦倆將家里采光、通風條件最好的臥室騰出來，讓劉勝強居住。被褥、床單、枕巾、窗簾，都是李琴新添置的。他們將劉勝強安置妥當后，老人哭了：“要是老伴和劉華知道你們這樣善待我，母子倆在天堂里都會笑。”李琴回答道：“您是皮皮的爺爺，我這樣做也是給皮皮做榜樣。”

家里多了個偏癱老人，李琴夫婦的負擔更重了。每天早晨6點，李琴就起床榨豆漿、煎雞蛋、蒸饅頭，給一家人做營養早餐。忙完這一切，王列給劉勝強穿衣服，然后攙扶他坐到輪椅上，推他到客廳吃早餐。

李琴中午有兩個小時休息，她利用這段時間趕回家給劉勝強做午飯。老人行動不便，經常將大便拉到身上，劉勝強愧疚得不敢看李琴的眼睛。她忍著惡心安慰道：“這沒啥不好意思的，人都有一老。”李琴的呵護暖透了劉勝強的心，他逢人就說：“我兒子去世好多年了，但兒媳還將我當親人，待我比親閨女還好！”李琴的孝行，被左鄰右舍稱道。

2014年3月，李琴的母親趙玉鳳左膝蓋里長骨刺，右膝蓋關節炎發作，疼痛不已。李琴17歲那年，父母因性格不合離異，此后趙玉鳳一直沒有再婚。李琴責無旁貸地將母親從老家接到北京一起生活。劉勝強拄著拐杖能緩慢挪動幾步，趙玉鳳走幾步就膝蓋疼，兩位老人的點點滴滴，都要靠李琴夫婦打理。夫婦倆都是上班族，白天忙了一天本就疲憊不堪，下班回家還要照顧兒子和兩位老人，經常洗洗刷刷就忙到深夜11點。王列不堪重負，心中的怨氣越來越多。

這年4月6日傍晚，李琴在廚房做飯，王列在客廳輔導兒子作業。突然劉勝強在臥室里呻吟起來，王列趕緊過去，原來劉勝強不小心將暖水瓶踢倒在地，左腳背被開水燙出一片水泡。王列背起他就往樓下的診所趕。兩人剛走不久，趙玉鳳去冰箱取蛋糕，走幾步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胳膊擦破了皮。李琴將母親攙扶到沙發上，為她找碘酒和創可貼。還沒為母親包扎好，皮皮一聲尖叫：“媽，廚房著火了！”李琴一個箭步沖進廚房，原來炒鍋里的油因溫度過高起火了……生活如此忙亂和沉重，李琴邊滅火邊流淚。

兩位老人兩座山，給李琴夫婦帶來巨大負荷，小兩口心力交瘁。深夜房門一關，兩人就壓低聲音爭吵，最后誰也不理誰，背對背躺在床上送走一個個黑夜。李琴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甩不掉就滅了你，“愛心標兵”誤殺母

李琴家的房子，是她與王列按揭購置的，每月還貸2100元;加上一家的生活費，劉勝強的醫藥開支等各種費用，是一筆巨大開支。2014年5月2日，王列向妻子抗議：“我再也不想過這種日子，請你將劉勝強送走。”再這樣下去，自己和丈夫的身體都會被拖垮，李琴答應了。

除了皮皮，劉勝強沒有其他親人，李琴決定將他送往敬老院。她與北京數家敬老院取得聯系，但收費最低的也不下3000元，加上偏癱的特殊護理費，每月至少需5000元。李琴夫婦沒有能力承擔。5月20日，李琴和王列來到百姓大公益網站，希望對方予以經濟援助。令他們失望的是，網站因經營不善，兩個月前倒閉了。回家路上，王列說：“人是你接回家的，你看著辦吧，我管不了了。”

李琴耐著性子與丈夫商量：“現在說氣話不解決任何問題，咱們還是面對現實。我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要讓皮皮爺爺康復，這樣咱們就能順理成章將他送走。”李琴的建議不無道理，劉勝強才62歲，這個年齡段的腦梗塞患者，相當一部分都康復了。王列讓步了。次日，李琴請東直門醫院的資深針灸師上門，給前公公進行針灸治療。為讓劉勝強盡快康復，王列買來光碟，每晚臨睡前，他對照光碟里的講解，給劉勝強按摩。

李琴夫婦的善行，一次次在劉勝強心底刮起風暴，他也不想連累這對善良的小夫妻，可實在沒有安身之所。為彌補心中虧欠，劉勝強在皮皮身上傾灑愛的陽光。6月17日，趙玉鳳左膝蓋里又長出新骨刺，老太太疼得整夜呻吟。李琴和丈夫將母親送往醫院手術治療。住院期間，李琴在醫院陪床，王列在家里照顧劉勝強和兒子。趙玉鳳住院一個星期，李琴夫婦的精力嚴重透支。8月5日，王列問醫生：“怎么那么多偏癱患者都康復了，劉勝強卻沒一點效果？”對方告訴他：“這沒有可比性，患者個體差異很大，有的患者治療20年，依然康復不了。”王列心情糟糕到了極點。晚上，他如實向妻子轉達醫生的話，并向她施壓：“咱們也算仁至義盡了，盡快找借口將劉勝強打發走。”李琴是公眾眼里的孝順前兒媳，她一聲長嘆：“咱們當初風風光光將他接進門，現在將他趕出去，連皮皮都會指責我們。這事容我再想想。”

8月10日，李琴應邀參加社區座談會，她大談如何善待前公公：“照顧前公公無怨無悔，我是累并快樂著。”王列從鄰居那里得知這些，很生氣。王列大李琴1歲，山西人，是新博隆網絡信息公司主管。與李琴再婚后，他一直想要個孩子。自從劉勝強住進家，他與李琴不僅為他花去了數萬元積蓄，還累得像兩只陀螺，根本沒有心思和精力孕育寶寶。只要劉勝強不搬走，他做爸爸的愿望就更難實現了。

9月21日，王列向李琴下最后通牒：“你再不將劉勝強送走，咱們就離婚。我有義務照顧你媽，但沒義務照顧他！”李琴與王列雖是再婚，但他一向待自己和兒子不錯，真要因劉勝強家庭解體，她會悔恨終生。李琴陷入痛苦中。9月26日，趙玉鳳覺察出女兒的心事，黯然說：“我不忍心再拖累你們，我想回老家。”李琴阻止道：“你是我親媽，要走也是他走。”趙玉鳳哭了：“看你們過這種日子，真不忍心。”

李琴沒給予丈夫明確態度，王列一天天逼她離婚。重重壓力下，李琴人性中的惡念徹底迸發出來：既然甩不掉劉勝強這個包袱，就讓他悄無聲息地死亡。10月4日，李琴從藥店買回4克有毒化合物，準備摻入劉勝強的牛奶中。這種化合物無色無味，易溶于水，3克就能致人斃命。10月6日早晨7時30分，李琴上班前將所購有毒化合物全部摻入劉勝強的牛奶中，熱好后放在茶幾上，然后叮囑他起床后先喝牛奶。

平時劉勝強比趙玉鳳起得早，這天他頭暈，直到9點還沒起床。8點05分，趙玉鳳起來了，見茶幾上的牛奶快涼了，端起就喝。然后準備等劉勝強起床后，再給他熱自己那一份。誰知10多分鐘后，趙玉鳳突然像截木頭一樣栽倒在地，口吐白沫。劉勝強趕緊撥打110報警。朝陽區分安分局干警迅速趕赴現場。警方認定這是一起故意投毒謀殺案。李琴與王列被警方訊問。在警方強大心理攻勢下，李琴哭著交代了自己誤殺母親的犯罪事實。

趙玉鳳的死因曝光，劉勝強驚駭不已，他沒想到李琴身為“愛心標兵”，卻如此殘忍冷血。王列悔恨不已，要是他不給李琴施壓，要是他當初阻止劉勝強進家門，慘案也不會發生。母親殺害姥姥，受傷害最大的莫過于皮皮，孩子整日以淚洗面。目前，李琴被刑拘，等待她的是法律的莊嚴宣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