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韻 在歌劇夢中洄游的“鱒魚”

張惠清

她是首位被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簽約的中國歌唱家;歸國后又致力于推廣歌劇文化;而今，她在《詩經》的文化瑰寶中找到了自己向往的藝術，也找到了回國11年來真正要尋的“根”

10月26日，霧霾之后，銀色的國家大劇院在蔚藍天幕之下，尤為壯美。

“霧霾散去了，這或許是由于各位昨晚集體發(fā)愿產生的正能量所作用呀！”國家大劇院三樓的新聞發(fā)布廳內，“大雅之美——《詩經·樂圖》帶您品讀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經典”的講座拉開序幕。著名歌劇藝術家鄧韻作為主講人，一開場就把觀眾逗樂了。

已經年過花甲的鄧韻，看上去依然明艷動人。精致的妝容，一襲黑色的簡約裝扮，配以亮金屬的項鏈及耳環(huán)，優(yōu)雅而不失時尚。而在端莊與從容的背后，是不同尋常的“傳奇”經歷：她是全球聞名的茱莉亞音樂學院美國歌劇中心的首位中國學生;首位被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簽約的中國歌唱家;2003年從美國歸來，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廣州歌劇學會及華南地區(qū)第一個歌劇藝術專業(yè)團體——廣州鱒魚歌劇藝術團。多年來，她忙于奔走在國內的各種場合，不斷推廣著她的“歌劇夢”。

如今，她將創(chuàng)作的重點聚焦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富礦”。“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就像遺落在長河里的串串珍珠，是取之不盡的精神寶物。”

鄧韻說，她在《詩經·樂圖》中找到了自己向往的藝術，也找到了回國11年來真正要尋的“根”。

當西方藝術“邂逅”東方經典

“習近平主席強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植根的文化沃土。”鄧韻娓娓道來，“我們的祖先早已為我們備好珍貴‘食糧，在這片沃土上等候多年了。”

鄧韻口中的珍貴“食糧”，指的是《詩經》。

自2003年回國以來，作為傳播歌劇文化的使者，鄧韻在踐行推廣歌劇的道路上不斷思考，認為只有融入民族的元素，才能使“舶來品”的歌劇真正扎根于中國，綻放出美麗的花朵。“有根基才有生命力，否則就是浮萍。”鄧韻說。

2012年，鄧韻開始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詩詞。她認為，在中華5000多年的文化長河中，中國詩歌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也名副其實是我國民族音樂的母語與根。

“青史不泯，經典不老。《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 被后人譽為最古老的歌謠、世界上最美的詩集，其思想和藝術上的高度成就在我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都閃爍著永不泯滅的光輝。我們應該高聲吟誦民族的經典。”陶醉于《詩經》中的美好與向善，鄧韻決定將融入歌劇的演唱手法來唱頌《詩經》，這在歌劇界堪稱創(chuàng)舉。

2012年，廣州鱒魚歌劇團啟動了《詩經·樂圖》的創(chuàng)作計劃，邀請青年作曲家劉天石為其作曲。在經歷長達一年的創(chuàng)作之后，《詩經·樂圖》聲樂套曲初具規(guī)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子衿》這首詩描繪出了處在熱戀中的女子等待情人的嬌憨之態(tài)。

“這是最初的一首曲目，”鄧韻輕輕哼唱著旋律：“你聽，作品以中國五聲性音列及調式作為主體結構，一聽便是正宗的中國味，效果很好。”2013年，這首歌制作完成之后，適逢中秋節(jié)，鄧韻帶領鱒魚歌劇藝術團在廣州大劇院演繹了一組詩經《月緣組曲》“小試牛刀”，沒想到好評如潮。年輕的“鱒魚”們逗趣兒道：“只唱《子衿》看來不行，只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還是得有結果吧！”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鄧韻笑了。

在《詩經·樂圖》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鄧韻扮演著導演兼制作人的角色。她在排練上不僅對演員們的演唱風格有嚴格要求，在表演上也頗費一番心力。

“要演唱好《詩經》，從里到外的修養(yǎng)都是非常重要的，必須去掉浮躁，領悟《詩經》詩句中的內涵。我們的演員們分批參加‘藍態(tài)幸福文化課堂的傳統(tǒng)文化學習，從中學習道義，學習禮儀。”

而值得一提的是，《詩經·樂圖》的舞美設計師則是鄧韻的愛人宋玉龍先生。他依據(jù)諸多古籍，對照書上記載，精心設計具創(chuàng)意的古代服飾和舞臺造型。舞美構思源于詩經（西周）的質樸內涵。為營造出詩、樂、圖的各種意境色彩，這場演出的舞臺設計無論是場景構圖、舞臺裝置或是人物造型及服飾設計都以古樸為宗旨，運用的線條簡潔而大方，運用的燈光色彩樸素而立體，從而營造出舞臺的空間意境。

“舞臺背景既有古代的圖案符號，同時又融入極具創(chuàng)意的現(xiàn)代元素造型——我們稱之為‘飛碟，”鄧韻笑道，“兩者襯托在星空中，喻意著我們帶著今天的音樂穿過時空的隧道與三千多年前的《詩經》相遇。”

《詩經·樂圖》聲樂套曲由廣州鱒魚歌劇團歷時兩年，在藍態(tài)善樂資金和社會各界人士的支持下于今年5月28日完成了合成制作。《詩經·樂圖》套曲從《詩經》中摘錄了十首詩歌，以“情”、“緣”作為主線貫穿情節(jié)，描寫古時候的男女從相遇到定情、結婚、勵志的過程，以詩、樂、圖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一個三千多年前美麗、純潔、高尚的中國故事。

“《詩經·樂圖》套曲采用中西樂器混合編制的室內樂隊組合來呈現(xiàn)。作品不僅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也有了新的審美層次。”鄧韻認為，完成制作了這部原創(chuàng)《詩經·樂圖》套曲，以新曲演繹舊詞，用音樂、表演的形式重溫中國古典的詩詞禮儀，這不僅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重拾，更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重塑。

“好的音樂可以給人帶來溫馨和快樂，可以凈化人心，改變人的精神狀態(tài)，帶動整個社會風氣，所以歌曲的健康向上能體現(xiàn)出國民的素質。只有好的音樂才稱得上善樂。”鄧韻希望她的鱒魚歌劇團能唱出給人們帶來美好的善樂。

12月26日至27日，中國青年歌唱家音樂會《詩經·樂圖》即將在國家大劇院小劇場上演。鄧韻說：“傳播正能量，這就是我們的目的。”

埋藏在大洋彼岸的愿望

人們決定做一件事情，通常都會有一定的緣由。如果順著歲月的長河逆流而上，便會發(fā)現(xiàn)，時代的每一個機遇，人生中的每一個選擇，都在冥冥之中為鄧韻今天的決定埋下了伏筆。

去美國那年，鄧韻32歲。

早在出國前，她已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演唱風格。由她首唱的《毛主席關懷咱山里人》、《帕米爾高原，我的家鄉(xiāng)多么美》、《紅色話務兵》、《珍珠河》、《黑牡丹》等許多作品都深受國內觀眾的歡迎和喜愛，“鄧韻”這個名字，也深深地烙印在許許多多國人的腦海中。

1980年初，鄧韻跟隨中國音樂家小組奔赴歐洲進行首次商業(yè)巡演。“當時演唱曲目中有《陽關三疊》古詩詞歌曲，受到西方各界的好評與歡迎。”鄧韻回憶。那次的歐洲之旅，也讓她在維也納歌劇院中第一次觀看歐洲的歌劇，令她感到“癡迷和震撼”。

從歐洲歸來，鄧韻準備按計劃赴美探親。廣州戰(zhàn)士歌舞團的老團長查列送鄧韻上火車，他悄悄對鄧韻說：“小鄧，有機會的話，在那邊學點東西。”就是這句話，讓鄧韻感激終身。1981年，她考入聞名全球的茱莉亞音樂學院美國歌劇中心，成為這座世界著名音樂學院里的第一位中國學生，專心鉆研歌劇藝術。

在藝術“朝圣”的路上，鄧韻非常刻苦。學院離紐約著名的第五大道只隔兩條街，在求學期間，鄧韻卻一次也沒有去過。剛開始她拿的是半額獎學金，到紐約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前，一個機會擺在了她的面前：如果能在15天內把貝利尼的歌劇《蒙泰基與卡佩利奧》中的羅密歐學下來，擔任B角，就可以拿到全額獎學金。通過夜以繼日的努力，鄧韻成功把一出意大利文歌劇逐字逐句地背了下來，不但令學習有了資金保障，也為她在美國的歌劇事業(yè)奠定了基礎。

到茱莉亞音樂學院的第二年，一次偶然的機會，鄧韻被時任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藝術指導Joan Dornemann看中，她覺得這個東方姑娘在歌劇方面很有天賦，收其為門下弟子，在課外教授鄧韻豐富的歌劇修養(yǎng)和演唱技巧。兩年后，Joan Dornemann想帶她去參加大都會歌劇院的面試。面對這個很多音樂人夢寐以求的機會，鄧韻卻遲疑了。“我感覺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

“當時，Joan Dornemann告訴我，‘You never get ready（學無止境）。”鄧韻回憶。在老師的鞭策下，她通過了大都會歌劇院的層層選拔，成為首位被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簽約的中國歌唱家。之后，她在一部又一部經典歌劇中擔任主要角色，《諾瑪》、《弄臣》、《蝴蝶夫人》、《卡門》、《阿依達》、《葉甫根尼·奧涅金》……她的歌聲回響在世界各地，贏得了觀眾的肯定與媒體的贊譽。1994年，她曾在美國紐約獲“杰出婦女明星獎”，時任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的夫人希拉里出席了頒獎儀式。

對于鄧韻來說，似乎她在藝術上的夢想一個一個地相繼實現(xiàn)了。直至1993年的一場表演，讓她萌生了更大的夢想，而這個夢想，冥冥之中與她現(xiàn)在致力于將歌劇與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的事業(yè)一脈相連。

1993年，在大洋彼岸的美國，鄧韻的“中國情結”因中國歌劇首次登上世界舞臺而獲得一次盡情釋放。“當年，華盛頓歌劇院在世界歌劇歷史上制作首部中國歌劇——《原野》。”鄧韻激動地說。在那場歌劇里她擔任焦母一角。

她回憶，《原野》在華盛頓肯尼迪中心連演11場，場場爆滿，被《紐約時報》稱為“普契尼的回響”。謝幕時，鄧韻流淚了。她想起了13年前在歐洲巡演唱《陽關三疊》的情景;她想到排練時，美國的指揮和導演認真地把中文唱詞的中國字一個個注上國際音標;她想到出國13年，這是頭一次用自己的母語演出歌劇。一個聲音呼之欲出：歌劇，是全世界的！

“從那時候起，有一個夢想一直埋藏在我的心里：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優(yōu)秀的中國歌劇和真正體現(xiàn)我們中華文化精神的優(yōu)秀作品登上世界的舞臺。”鄧韻很堅定。

在歌聲與夢想中“洄游”

鄧韻說，自己仿佛就是一條洄游中的鱒魚（鮭鱒魚）。

“鱒魚的一生都在奮斗，長大的魚會順著大河奔入海洋，在海洋中生活大概兩年之后，它們向當年的出生地進發(fā)。每一次的洄游歷經千辛萬苦，但再艱難，它也要游回去，似乎想告訴這個世界什么叫壯志未泯。”

2003年，為了培養(yǎng)青年歌劇演員和推廣歌劇事業(yè)，鄧韻回到家鄉(xiāng)廣州，創(chuàng)辦了廣州歌劇學會。在國內，一缺資金，二缺人才，成立之后的廣州歌劇學會發(fā)展一直舉步維艱。學會的辦公場地僅是一間12平方米的小房子，會員們排練都要租場地，經常“打游擊”。讓鄧韻感動的是，每到經費拮據(jù)的時候，她的愛人宋玉龍先生總是慷慨解囊，為演出贊助啟動經費。

然而，除了資金的緊缺外，廣州當時的歌劇教育狀況，也讓鄧韻“嚇了一跳”：“當時不少年輕人學歌劇，連發(fā)音都是用中文標注的。”

在茱莉亞音樂學院時，她學習了一套IPA的音標系統(tǒng)，這是專門用來歌唱外語發(fā)聲的系統(tǒng)。鄧韻和她的先生合作將這套系統(tǒng)翻譯成了中文，讓年輕的歌劇演員們便于學習外國的經典歌劇與曲目。

2010年4月，廣州大劇院落成，鄧韻帶領歌劇學會成員在劇院舉行了首場試演《為了公主圖蘭朵》。身在海外的熱心人李廣生先生看完鳳凰衛(wèi)視對鄧韻的訪談后聯(lián)系到她，愿意無償提供贊助經費支持推廣歌劇事業(yè)。至此，鄧韻終于得以在學會基礎上成立一支專業(yè)的團隊——廣州鱒魚歌劇藝術團。

鱒魚歌劇團目前是華南地區(qū)第一個專業(yè)的歌劇表演團體，擁有20多名全職的專業(yè)演員和幕后制作人員。

自鱒魚藝術團成立以來，成功地制作并演出中外經典歌劇《費加羅的婚禮》、《野火春風斗古城》等。然而她坦言，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在尋找發(fā)展中國歌劇的方向，也做了不少的投入，但一直走得很艱難。直到兩年前，她在廣東省藍態(tài)幸福文化公益基金會的成立晚會上，認識了一對年輕的夫婦——基金會的秘書長張華先生和理事長蔡麗女士。

“他們雖然比我年輕，但是在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領悟上卻是我的老師。”在年輕夫婦的幫助下，鄧韻很欣幸多次聽到楊淑芬、沈智慧、鄭堯章、單玉萍、呂明晰等多位海峽兩岸的國學老師的課，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門自此向她緩緩推開了。

“在學習過程中，我深受感動與震撼，就跟33年前我在茱莉亞音樂學院，每天走進課室的感覺一樣。”

鄧韻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才是根，要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融入歌劇中”。因此，她開始了歌劇生涯的又一次跋涉，《詩經·樂圖》就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文藝工作者的時代使命

兩年前，鄧韻和先生將家從紐約大都市搬遷至風光旖旎的夏威夷。可至今，還有三分之一的搬家箱子還沒來得及拆開。為了能在廣東培育歌劇苗子，推動這門藝術的發(fā)展，近年來，她四處奔走，忙于教學、組織演出、培訓人才，以及舉辦歌劇講座。她告訴記者，廣東各個大城市都將建成大劇院，有了很好的表演場地，更要有好的演出人才。

這么多年來，走過人生的起起伏伏，鄧韻不無感慨地說，1980年，年輕的她在廣州舉辦告別獨唱音樂會時，當時的目標是去紐約學習歌劇，在國際上闖出一片天地。時隔34年后，她當年的目標實現(xiàn)了。而今，閑暇時她常常會想：每個人在這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責任，作為一名文藝工作者，自己能為這個時代做些什么？

“英國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了大量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記錄了貴族生活，在歐洲文學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被喻為‘人類文學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意大利作曲家朱塞佩·威爾第在意大利處于擺脫奧地利統(tǒng)治的革命浪潮之中，以自己的歌劇作品以及革命歌曲等鼓舞人民起來斗爭，因之獲得‘意大利革命的音樂大師之稱;中國‘人民音樂家冼星海，在短促的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黃河大合唱》;延安魯藝創(chuàng)作的中國歌劇《白毛女》等不朽作品，他們都是與時代緊密聯(lián)系的優(yōu)秀藝術家。作為文藝工作者，我們不能脫離生活和現(xiàn)實。”

鄧韻認為，東方的優(yōu)秀文化博大精深，彌足珍貴。而現(xiàn)在，傳統(tǒng)文化日益走向邊緣化。時代正在急切呼吁文藝工作者們在文化激流中重拾和重塑傳統(tǒng)文化。

“古詩詞歌曲這種源于遠古而來的高雅藝術，我們要普及發(fā)展和保護，雅俗共賞，推陳出新。作為一個文化工作者，應該做好自己的‘本分，用藝術的形式推廣社會公德、職業(yè)道德、家庭美德和個人品德教育，弘揚傳統(tǒng)美德，樹立時代的新風，增強中國人的骨氣和底氣。”說這話時，鄧韻的眼神中充滿堅定。

在今后的歌劇道路上，她將和年輕的鱒魚們，用未來的歲月一起實現(xiàn)他們心中的“中國夢”。

責任編輯 張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