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亦舒

最早知道陳花現的時候,他還在豆瓣上畫插畫,也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來見面,是前兩年在他斗西路的“花現沙茶面”店內,現代裝飾的店內空間里賣的是廈門傳統沙茶面。再后來他和太太開始做土鳳梨酥,在淘寶上賣得還不錯。不久前再見到陳花現,他已經當了父親,與友人一起在新開的甜品店“五月的石榴”中扎實地做茶點與飲品開發。
陳花現就是蔣晟所說的那種“有口音”的設計師。作為一個閩南人,他現在關注著傳統文化與生活方式,并將之作為自己的插畫主題;他做的產品,同樣圍繞著自己最熟悉的吃食,連食材也盡量選擇從本土出產。這種“口音”,不僅來自于成長經驗,也來自于對這座城市內在的認同。
陳花現倒是完整經歷了廈門創意產業的一個切面,他做過廣告,在32/HOW當過設計助理,也經歷過冷清得沒人會去開店的昔日鼓浪嶼,見到了后來隨便開什么店也賺錢的曾厝垵。如今在花現看來,“廈門腔調”已經在這么多年里隨著城市的成長,拋開了虛有一腔情懷的表面,多數人不會再為“在廈門開一家小店”的憧憬而盲目繁衍毫無特色和生命力的店面,而創意人則開始從“自我認知”出發,扎實地做產品。
對于他自己,也是如此。
陳花現是土生土長的廈門人,他的藝術啟蒙來自于廟宇,這應該也是許多閩南孩子的童年記憶。陳花現到如今依然會記得小時候隨著阿嬤到廟里進香,觀看各種傳統儀式。那時候他總覺得和同齡孩子相比,自己好像沒有那么“洋氣”——別的孩子有各種現代玩具,可他打從開始對畫畫感興趣,臨摹的就是神像。上個世紀90年代,少年時期的花現正好經歷了廈門傳統社群衰落的時間。到了2000年以后,新一波的移民風潮讓年輕的潮流文化開始出現在這個海島。
城市的變化影響著其中的年輕人。陳花現從豆瓣網上得知了“插畫”這個門類已經是大學的時候,這是《搜街》影響著廈門的時間,是《城市畫報》開始追捧“廈門生活”的時間,也是創意市集來到廈門的時間。廈門的不少年輕人開始制作布包、明信片來販賣,坊間的文藝空間開始出現。廈門這座城市的消費者正在改變,文藝青年們的出現,讓中山路、鼓浪嶼上的工藝品店逐步被小雜貨鋪、咖啡館所替代。
2010年左右,是新浪微博的黃金時期也是信息爆炸的時期,早一批文藝青年們不僅開始成長為有消費力的群體,同時從網絡掌握了大量資訊,他們不再滿足于空有情懷。在花現看來,這也是像他這樣的廈門新一代創意人的思維轉變——人們不再只關注形式,而慢慢回歸到了產品本身,于是漸漸地很多店家都會強調自己的食材或者手藝與文化的傳承等。這座城市從虛有情懷,到終于在某種層面上給人們帶來的自信與認同。
對于陳花現而言,這樣的自信也令他確立了更明確的創意方向。從大學畢業后,陳花現在廣告公司工作過,是因覺得那些文字與創意能夠將生活包裝得十分有腔調。后來他又在32/HOW做了一陣子設計助理,這段時間里他開始接觸到32/HOW對產品本身細致而講究的態度:“咖啡是舶來品,當時大多數人是在賣咖啡的情懷,但32/HOW卻會很認真地做一杯咖啡,剖析它的風土,這給我很大的啟發。這一套精細的態度是可以套到我們本地的其它產品上的。”
他在32/HOW所學到的,是將一個日常的東西做得扎實有趣。要做到這樣,當然仍是需要對自我、對文化,對腔調背后需要什么樣的產品來支撐,有足夠的認知。而陳花現找到的創意點,便是傳統與本土。“以前廈門總喜歡被與臺灣相提并論,并且在做文創的方式上也在模仿,但其實廈門自己有很多精彩的地方并不遜于臺灣。”陳花現說,這些精彩的地方,需要的是能沉下心來,“回到這座城市里面”。陳花現慶幸的是,廈門也恰恰是一個可以讓人有獨立思考空間的城市。陳花現說自己畫畫從來只要簡單一支筆一張紙,絲毫不“端著”,這種輕松在他看來也很符合廈門這座城市的形態。
這兩年,陳花現開始創作關于廈門傳統文化、習俗的生活。學生時代早就愛上在廈門走街串巷研究廟宇神像的他,不再像童年時總覺得別人比自己“洋氣”。他畫閩南人的傳統年節習俗,畫小時候住家附近擺攤的鄰居,畫傳統廈門的人情世故;另一方面,他和太太開始制作以廈門本土食材為原料的鳳梨酥。一度住在老八市附近的陳花現,有一段時間的生活就是去市場尋找各種原材料來給太太搭配試驗。沒想到大家都說難做的鳳梨酥,他們用本地酸甜搭配合適的新鮮菠蘿做出來了,幾乎沒有做什么宣傳,在淘寶就賣得還不錯。六月,陳花現和朋友在官任路新開了一家甜品店La Grenade en Mai(五月的石榴),有帶有本土新鮮水果食材的千層可麗餅,也有環島路草莓制作的果醬,不管是哪一款產品,都在強調著產品本身的品質。
這樣的“回歸”對于花現而言是重要的。他漸漸找到了做創意的“依據”,從前那么多的花哨與形式都源自于沒有找到根本:“時代的信息在爆炸,你需要在這些信息里找到選擇的點,這些傳統的東西會給我一個依據,通過它們開始建立自己的思維,使用自己有的東西。就像我自己以前做設計,我覺得這朵花挺好看的,就想方設法生搬硬套到我的產品包裝上,希望把東西做得讓人難以忘懷。這也是一個成長的過程,從一個很表面的東西,慢慢地回到最本來的面目上。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之后,觀念會大不一樣。廈門也只有知道廈門本身,才搞得清楚自己‘腔調怎么去填。”和陳花現同齡的許多創意人都走到了這樣一個階段:人們開始有一種本土榮譽感,并拿出實際的產品支撐著這種榮譽感,這些產品也在一點點地構造著廈門的腔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