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剛旋風后的文化拼盤

黃佟佟

其實我原來不知道李玉剛，他在我心里頭就是我們小區廣場舞每天必放的“我是一顆小小的石頭”的演唱者，就是個男扮女妝唱怨婦情歌的晚會歌手。要不是他出家的新聞鬧得這么轟轟烈烈，引起我媽的強烈反應，我還真不知道他這么火。我媽是個資深的“文藝青年”，每天都要看報紙，當然主要看娛樂版，她很少就明星的是非發表看法，可是某天早上她翻開報紙，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唉呀，李玉剛出家了，這么俊的孩子怎么要出家呢？有什么想不開的呢……當然，很快下午李玉剛就出來辟謠了，說他只是在臺灣出差，而那些僧服照也只是“偶爾的禪修”，而最令人覺得好玩的是，他所屬的中國歌劇舞劇院居然也跑出來用蓋著大紅公章的公函說李玉剛熱愛生活沒有出家。

其實熱愛生活跟出家真沒啥關系，重要的是，李玉剛出家的轟動效應讓我們領略了一把李玉剛的威力，這個以男扮女妝從2005年星光大道走出來的東北男孩在人民群眾（主要是媽媽們）的心中遠比我們想象的要重要得多。雖然他的走紅也伴隨著各種非議，最典型的是性別的非議，還有專業與非專業之間男旦的非議，更有科班出身與野路子的非議。針對李玉剛粉絲打出“前有梅蘭芳，后有李玉剛”的橫幅，梅派傳人梅葆玖先生曾經氣得夠嗆，甚至還聯名戲曲界要上書狀告玉剛，但這些非議都阻擋不了李玉剛在中國最主流熒屏觀眾（中國媽媽們）心中固若金湯的位置。早幾年就有傳言他兩首歌的出場價已超過五十萬，而各大晚會上也頻見他的芳蹤。公園里，操場上，大媽們伴舞的曲子里總有一首李玉剛的歌，伴隨著那高亢動情的聲音，大媽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腿步，放柔了腰身。尤其意味深長的是，李玉剛近幾年最出名的歌曲偏偏就叫《貴妃醉酒》，流行歌曲里搭幾句戲曲唱腔，火遍了全中國，論流行程度，恐怕也和當年梅先生的折子戲有得一拼。

李玉剛為什么紅？這是一個格外有趣的話題。

人們普遍喜歡他的歌，大約因為他的歌夠混搭，現代與古代，流行與戲曲，男人與女人，是一個絕對過癮的文化拼盤。學者田曉菲曾經說過“一個成功的文化拼盤所需要的，是富有創造性的糅和、改造與重建，使得讀者在諸多熟悉的材料被重新組合和編輯的時候，既有懂得的快感，又有新鮮感。”僅就這一點，李玉剛完成得格外成功，他那些半文半白半古半今戲曲中有流行流行中有戲曲的濃濃中國味道的歌曲，激發了我們腦中強大的集體回憶，只要你是華人，你就很難討厭這種調調。

而至于為何他的鐵粉多為中國媽媽們，這是一個更有趣的話題。

中國女性歷來有愛慕乖巧柔弱男性的傳統，李玉剛從酒吧侍應干起，吃盡千般苦，就算在反串這個行當霸到了頭把交椅，在世界巡回演出中票房驚人的他也仍然保持著乖巧聰明。在臺上他千嬌百媚，可是一穿上男裝回到生活里，他又處處表現得像東北大老爺們。在去年央視專門表彰先進人物的《開講啦》，李玉剛的演講標題居然是《要做一朵迎風盛開的花》。為什么要做花呢？他說因為樹大招風，所以他要做花。他自言愛喝酒，想掙錢，連想娶的老婆也是特傳統那種：最好是呆在家里絕不拋頭露面——只有這時你才理解李玉剛之于中國媽媽們的真正意義，作為一個真實的人，他是中國媽媽們最習慣也最喜歡的那種略帶大男子主義的男人，比爺們還爺們；但作為一個演員，他扮演的卻又是中國媽媽們心目中的本人，氣場龐大的華麗貴婦，是最娘們的娘們——當李玉剛穿著富麗堂皇的貴婦裝華麗登場，寂寞而幽深地演唱著那些至死等候又唯美癡情的句子：哎，你在哪兒……哎，我看不見……千年以后繁華落幕，我還在風雨之中為你等候……的那一刻，他與臺下大媽們的境遇達成了最高意義上的和諧，他以一個男人的身份用女人的聲音安慰了無數生活優裕卻仍然寂寞凄清的女性的心靈。

在我看來，李玉剛還是不要出家了，光是安撫萬千善女子善男子，已然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高僧，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