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書

李銜夏

咖啡時光

整個下午——

我不是坐在一張舒服的藤椅上

也不是坐在一棟大樓的陰影里

更不是坐在廣場來往人群的目光中……

我是坐在一杯咖啡的對面——

整個世界只有我和這杯咖啡

我們彼此凝望：不說話、不思考

不禮節性地微笑……

咖啡的海拔不斷下降——

填補進杯里的不是空氣

是我的目光，給它輸送著的

孤獨和憂傷

天空的懷抱

沒有比天空更大的懷抱了——

擁抱過天空，就會知道

鋪滿白云的胸膛有多柔軟

就會知道太陽的心，有多溫暖！

千萬別被他晝夜更替

四時轉換的假象嚇住

——這亙古不變的規律

恰似永恒的誓言

沒有誰的懷抱能像天空一樣——

無論身處何方

在抬頭的一瞬，他早已為你準備好

比幸福更幸福的蔚藍，或者

比孤獨更孤獨的黑暗

他懂你所有的悲戚：用一場雨陪你哭泣

用一場雪凍結往事

用一道閃電，劈開糾纏的藤蔓

用一彎月光，給你——

微笑的力量……

——請張開雙臂吧，人類

天空之門永恒敞開

請獻出你的靈魂

請交出你的秘密

刀 賦

胸膛建有一座藏刀閣。

我沐在刀光里，厭倦久矣

春天了，我欣喜于刀的銹跡——

那是時光的紋身

和生活的勛章。我無意留下

金刀、銀刀、寶刀……

這些高貴的事物

恰與高貴的詩人格格不入——

我要送出心中的刺刀

鍘刀、屠刀……把鮮血留給

歷史，把紅旗留給后世——

往后的日子里，餓了

我就拿起菜刀;渴了，就拿起

水果刀;精神疲乏的時候

貼著田土，揮舞鐮刀……

我喜歡刀柄握在手心

那飽滿的感覺;我喜歡刀背

承載一顆露珠的晶夢……

如果這些我都不能再愛了——

我也絕不會喜歡刀刃

我寧可喜歡刀鞘：它謙恭、

溫和、包容……像一個

富有安全感的男人

不過，我還是甘心做一塊

黝黑的磨刀石，慢慢消損自己

直至荒蕪虛無……

刀啊！鋒利是你生命的根

是我所喜愛的刀柄、

刀托、刀背、刀鞘……

存在的意義。我知道你——

只想在塵世做個善良的子民

那么，請你務必——

保留內心的銳氣和血性！

清 明

我在跪拜祖先的時候

一并向泥土和石頭——

低頭：這些比祖先古遠的事物

何嘗不是我的又一群祖先

他們秉持死者的靜默——

活在春天的草木下

花 瓶

我的花瓶不插花

花已經開在了瓶身上——

她們擁有永不枯萎的生命

卻絲毫未改——

心向塵土的本性……

總有一個失手的瞬間：

開了的花要再開一遍——

這時，請不要觸碰

這鋒利的悲傷……

我的花兒正以一種

粉身碎骨的壯美儀式——

返回大地……

畫 鷹

我在房間天花板上畫了一只鷹——

我要生活在飛翔的光輝中

螞蟻和壁虎可以匍匐在雄壯的羽翼下——

感受王者出巡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