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

楊勝應

親 人

草木告訴我

大地內部藏有很深的秘密

流水也是這樣講的

而滾雷和閃電、雨水、風聲

都一一響應。只有父母

沉默，用鋤頭反復地

挖掘，我看到花生、土豆

蘿卜，還有紅薯，當然還有

更多的素食主義，直到現在

挖掘機出現了才知道

挖開的都是親人

黃 昏

落在桌子上的雨水越來越多

有些是瓦片滲透下來的，有些是

大風斜吹過來的，有的則是

打傘的人抖落的。除了雨水

還有樹葉和三五個從不同工廠

圍攏過來的人。他們喝著同樣的茶

說著同樣的天氣，但心里

裝著的卻是不同的背景

比如黑龍江的大雪、內蒙古的草原

云南、貴州、湖南、重慶的大山

也有山東的半島和四川的盆地

他們集中在廣東聽雨

先 于

天不再藍了，藍的是我們的想象

炊煙不再藍了，藍的是母親的圍裙

水不再藍了，藍的是碗里的魚

我想說的是枯萎，先于故鄉的

不是草木，而是那些鳥鳴

先于鳥鳴的不是村莊，而是麥子

稻谷、玉米，或者大豆、紅薯

比她們枯萎得更快的是人，是人走過的

道路和橋梁。比這更快的

不是太陽也不是月亮和星光，是燈盞

是一撮撮的草，“它們有著至高無上的

集體主義精神”。

方向感

從下往上看吳家寨是由溝壑

河流、石橋、國道、稻田、土地

老屋、岔道、樹木、坡地、土丘

山嶺以及藍天和白云組成的

而從上往下看，則是土地、草木

陡坡、懸崖、深谷、山澗、凹地

老屋、阡陌、橋梁、河流

田地以及炊煙和霧氣的組合物

如果從內部看，則是老人、孩子

雞鴨、黃狗或者牛羊的集散地

倘若從內心看，吳家寨

像一個陶罐，黝黑，但散發著

微光，更重要的是里面還

腌制著事件

欠 下

對于故鄉，我只剩下兩個字：

欠下。欠下八百里的快馬揚鞭

還不夠我的一次抵達

欠下萬里河山的沸騰，還不夠

我的一次心跳。我還可能

欠下風和日麗，但絕對不會

欠下月明星稀。我也可能欠下

愛，但絕對不會欠下流浪

和灰塵。是的，一波三折的水路

九曲十八彎的旱路，足夠

我欠下一條命。所以我只能夠

用今生為后世準備，以此證明

我從來都沒有停下來贖罪的心

致愛人

我們帶著相同的鑰匙，每天

都只開同一扇大門，開開合合

都是沸騰的心和滾熱的詞語

陽光、溫暖，包括霜凍、寒冷

貧窮、苦難我們都各占一半

為了愛，我們從來不帶半點私心

你知道嗎？在我老家，屋后的

楓樹已經掉光樹葉，模糊了土地

和荒山的界限，到處都是撿取

落葉的母親，母親愛我們

勝過愛她自己

綠

那么多樹，我卻叫不出

它們的名字，那么多小草

和藤蔓，也沒有我

最熟悉的那種，但它們的綠

是我最熟悉的朋友

所以，雨水盡管是從遙遠的

地方下過來的，它們也

能夠告訴我最近的消息

并 軌

那兒有株油菜開花了

能夠開花的事物是美的

在很美的事物上站了一只扇動翅膀的蝴蝶

蝴蝶也是一種很美的事物

讓一種動態的事物裝飾一種靜態的事物

我作為第三種事物

普通，簡單，能夠讓它們安于現狀

不受驚動，我非常滿足

事 實

那是一片松林，枝繁葉茂

草木森森，這些天春雨綿綿

里面存在香菇是不用虛構的事實

但對于一個明亮的春天來說

你彎腰可以，但不要有采集的心思

早晨那么美，林子那么美

香菇才剛剛降臨人世

你可以把她當成是你的近鄰

也可以是你的友人，她住在這里

不會無故遷移，她的地址

和雨水相連，和山川、草木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