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全安
一
萬千從公交車上下來,他的雙腳剛剛站定在家鄉(xiāng)的馬路上,就撞見了一件麻纏事。
他看見他的鄰居萬棍子被一輛白色小轎車撞翻在地!萬棍子騎的那輛電動自行車被撞得嘰里骨碌栽到路溝里,萬棍子空翻了一下然后摔下來,橫躺在馬路上。霎時,他看見萬棍子的頭部周圍有鮮血漫延開來。
十年了,萬千終于回來了。從他在縣城的車站換乘去鄉(xiāng)村的公交車后就一直在搜尋萬家村的人,或者是鄰村的人,他迫切需要和相識的人聊聊天說說話,但是他一個認(rèn)識的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這讓他多少有點失望。盡管如此,萬千心里還是十分溫暖,他的眼睛里一直盈著淚水。一路上,萬千的目光透過車窗貪婪地注視著公路兩旁匆匆掠過的莊稼、樹木和村莊。他覺得那莊稼很新鮮,青綠青綠的,樹木也是,一派郁蔥,路兩旁村莊里新蓋的房子周正而氣派。看上去什么都變了,但公交車?yán)锶藗冋f話的鄉(xiāng)音卻沒有變,這足以讓萬千備感親切和興奮!然而這份親切和興奮感被萬棍子一下子攪得蹤影全無,如煙消云散。所以后來萬千不止一次在心里罵萬棍子——真是一個攪屎棍子。
公交車在萬家村車站停下來,這是一條新修的馬路,新鋪的柏油路面亮著新黑,甚至還能嗅到瀝清加熱后的味道,路面很干凈,上面還撒著一層細(xì)沙。萬千站在嶄新的馬路上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個他曾經(jīng)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集貿(mào)市場,十年前的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來這里趕集,只是那時候這里還是一條土路。他下車的地方就在集市的邊緣處,他朝集上看過去,集市兩邊擺滿了地攤,有南瓜、東瓜,有青蘋果、大蔥,再往里,滿眼都是花花綠綠的衣服攤子……在萬千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萬千頓時感到一陣激動。
季節(jié)是初秋,燥熱悶濕一掃而去,天空仿佛一下子變得澄凈和高遠(yuǎn)起來,云彩也變得潔白而寧靜。這是萬千非常喜歡的一個季節(jié),這個季節(jié)讓萬千心曠神怡,但他說不清楚為什么,反正在這個季節(jié)里能回到家鄉(xiāng),這讓萬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勾起他許多美好的回憶。農(nóng)諺說,立了秋掛鋤鉤。萬千算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立秋,看來即使是人們把鋤頭換成了除草劑的現(xiàn)在,這農(nóng)諺仍有其一定道理,仍是種田人心里默然的牽掛。因為萬千知道過了這個季節(jié),莊稼就像過了成人禮的孩子一樣再也不用大人操心了,種莊稼的人們就可以輕舒一口氣了,這是人們一年中忙里偷閑最愜意的一段短暫時間。人們?nèi)ペs集并不是要去買什么東西,也不是非去不可,他們覺得在這樣的一個好季節(jié)里去集上逛一逛,和本村里的街坊見個面,拉拉話,說一說今年的莊稼和收成,見了鄰村的人互相打聽一下好久不見的鄰村熟人的近況,再順便給孩子們買幾個蘋果,或給老婆買幾棵大蔥,要是碰見路邊理發(fā)的閑著,說不定還會臨時決定理個發(fā)刮刮臉。反正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但重要的并不是這些,重要的是這是一種難得的休息方式,是一種精神上的放松。此刻他們變得悠閑和隨意。
他看見萬棍子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萬棍子剛剛理了發(fā),頭臉都很干凈,胡茬子泛青,推著一輛電動車。萬棍子身后是穿流不息的人群,人們都在打著側(cè)身前行,一輛白色轎車停在那兒,司機從車窗里探出半個腦袋好像在和一個賣蘋果的說話。萬棍子走出人流后就騎上了電動自行車,很快來到他跟前,和他打了個照面。他剛要和萬棍子打招呼,萬棍子卻已經(jīng)從他旁邊騎了過去。他想萬棍子肯定是不認(rèn)識他了,于是他就想追上去抓住萬棍子的車后架,像小時候那樣拽住他自行車后架和他開個玩笑,但這時候他卻被別人抓住了。他回頭看見是公交車上賣票的。賣票的拉著臉沒好氣地說,你還沒買票就想這樣走了?萬千這時候才想起當(dāng)時因為換不開零錢而沒買票,說好了下車換零錢后再買的,現(xiàn)在因為看見了萬棍子情緒一激動就把這事給忘了。萬千覺得真是不應(yīng)該,趕緊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萬家村的,現(xiàn)在就去換零錢。說完,他走到一個賣蘋果的跟前遞上僅有的一百元錢說,我買兩斤蘋果。他一邊等著蘋果一邊有些遺憾地去看萬棍子走到了哪里,一扭頭就看見了萬棍子被撞那一幕,然后才聽見哐的一聲響,很短促,很悶。他嘴里大喊了一聲,哎呀,棍子讓車撞了!然后就下意識地快跑過去。集上的人們都朝萬棍子這邊看過來。那輛白色轎車猶猶豫豫地繞過萬棍子,又稍停了一下,然后才開走了。
萬千顧不了逃跑的白色轎車,他看見萬棍子的頭上裂了一道血口子,血還在汩汩往外流。萬千是個很膽小的人,看見萬棍子這種樣子,他很害怕,很著急,他想如果不及時送醫(yī)院說不定萬棍子就會死掉!他焦急地向四下張望,他發(fā)現(xiàn)人們還在遠(yuǎn)處觀望,但僅是駐足觀望,并沒有一個人走上前來。他瘋了一樣向大家喊:這得趕緊送醫(yī)院啊,大家?guī)蛶兔Π。@樣會死人的,會死人啊!
但是仍然沒有人上前,他還看見有幾個騎著電動三輪車的人悄悄要走開的樣子。
這時候他看見了萬眾,屁股下坐著一輛電動三輪車,也是準(zhǔn)備要離開的樣子。萬眾和萬棍子也是鄰居,所以萬千像看到救星一樣,他喊,萬眾——萬眾——你趕緊過來。
萬眾聽見有人喊他名字,顯得很驚訝,瞪大眼睛使勁看萬千,樣子有些怪異。萬千說,你瞪著牛蛋樣大的眼還沒認(rèn)出來,我是萬千,快來救萬棍子啊!萬眾驚訝地說,你是萬千啊?你回來了?我沒認(rèn)出來。但萬眾一邊看著萬棍子淌在馬路上的鮮血一邊對萬千說,我又不是醫(yī)生咋救啊?再說我還有個急事哩。看到萬眾這個態(tài)度,萬千有些氣惱,就說那你借我用下電三輪。萬千不再和萬眾說話,獨自將萬棍子抱上電三輪車,然后徑直向縣醫(yī)院開去。
到了縣醫(yī)院他才知道這個事有點麻煩。
醫(yī)生讓萬千把萬棍子從電三輪上抱下來放到搶救車上,幾個醫(yī)生圍在一起做了初步檢查后,一個醫(yī)生轉(zhuǎn)身對萬千說,需要進(jìn)一步做顱腦檢查,你先去交費。萬千說,哦。然后又說,我沒錢。醫(yī)生沒好氣地說,你開什么玩笑!然后變得極不耐煩地說,快去交費。萬千說,我真的沒錢,出來的時候給的路費都買車票用了,剩下一百給了賣蘋果的。他怕醫(yī)生不相信,一邊說一邊還把衣袋掏翻出來讓醫(yī)生看,口袋里果然沒有錢,只有一張折疊著的紙,那是監(jiān)獄開的釋放證。醫(yī)生不再搭理他,走了。萬千愣了一下,攆上來拉住醫(yī)生的白大褂說,對不起醫(yī)生,我要借個電話用。醫(yī)生很忙,正在和別人說話,也不回頭,只用手向?qū)пt(yī)臺那兒指了下。
萬千把電話打給老婆,讓老婆到萬棍子家通知他老婆。老婆在電話里大聲說,萬眾回來說了,萬棍子老婆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醫(yī)院了。你就趕緊回來吧,孩子們都等你吃飯哩。老婆一打電話就這樣大聲,似乎生怕別人聽不見。萬眾一邊放電話一邊自己對自己說,棍子成這樣了沒個人咋行?我還咋能回家啊?說話間,棍子老婆和女兒先后趕到醫(yī)院,然后是交費,檢查,辦住院手續(xù),把棍子送進(jìn)手術(shù)室。萬千剛松了口氣,一扭頭看見萬棍子的兒子急匆匆地趕來,肩上背著一個紅色的扁包,很洋氣的樣子。當(dāng)然,剛一見面的時候萬千并不知道他是棍子的兒子,十年前他還是個孩子,他焦急地詢問著棍子的情況,他一說話萬千就聽出來了,和棍子的聲音很像。萬千就告訴了他事情的經(jīng)過。萬棍子兒子沒再說話,立馬就打了報警電話,打完電話他說,你們早該報警啊!聲音里滿是埋怨。萬千沒應(yīng)聲,悻悻往外走,他似乎覺得萬棍子兒子對自己救了他爹并不感激,相反還有一些不滿。
二
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這次是做了一件好事,不算見義勇為也算是舍己救人吧,最起碼也為家里掙回了一些面子。他在監(jiān)獄服刑的多年間,一直在反省自己,一直在后悔,一念之差自己領(lǐng)刑十二年,那是罪有應(yīng)得,給家庭蒙了羞,給孩子們蒙了羞,他無法想象家有一個進(jìn)了監(jiān)獄的父親的孩子在村里如何抬頭,在人前又如何做人。這不是罪人是什么!十年來,這種深深的負(fù)罪感就像大山一樣壓在他的心上,又像繩索一樣勒緊他的胸口,讓他心胸憋悶。十年間他不讓兒子和女兒前來探望,他覺得自己無法面對孩子。在監(jiān)獄他事事干在前面,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心里好受些,也正因表現(xiàn)積極被減刑,提前兩年釋放。出獄前,他不止一次地想,釋放回家后一定要好好照顧老婆,好好照顧父母,好好掙錢,我年齡還不算大,什么活也都能干,什么苦也都能吃,掙了錢送給兒子,送給老婆,送給父母。
但是他萬沒想到還沒到家就出了這檔子事。
還好,這不是什么丟臉的事。起初他這樣想,但是后來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糟糕。
首先是老婆埋怨他多管閑事,說,自己的事都不管,還要管別人的事,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倒管。萬千聽了心里就是一哆嗦,像被涼水激了一下那樣渾身一緊,這句話說在了萬千的怯處。老婆的這句話說得有些損。萬千明白,老婆說的是他因車禍進(jìn)監(jiān)獄的事。看來老婆對他十年前犯下的錯還耿耿于懷。這讓萬千再一次陷入到深深的懊悔和自責(zé)中,對家人的愧疚感和負(fù)罪感再一次無情地攫住了他。
十年前的那次車禍因深感懊悔而令萬千記憶猶新,現(xiàn)在想起來就像昨天傍晚發(fā)生的一樣。那時候他像村里其他人一樣瘋了似的掙錢。那天他照例開著機動三輪車去買棉花,但那天他比平時拉得要多得多。為什么那天買了那么多啊?假如不超載也許就能剎得住車。為什么那天傍晚就下了霧呢?為什么自己不把早已壞了的前燈修一下呢?那是一個十字路口,萬千看見那個女人的時候她騎著車子已經(jīng)到了他的車前,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樣就突然來到了他的眼前的,像從天而降,他根本來不及剎車,一聲巨響,女人連車帶人被撞出老遠(yuǎn),因為速度過快,他的車只搖晃了一下就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事故突如其來,令萬千猝不及防。第二天他就被警察帶走了。因為他的肇事逃逸,致使那個懷孕的女人因耽誤治療而導(dǎo)致了死亡。
事后萬千老婆才弄明白如果萬千當(dāng)時把車停下,把那個女人送到醫(yī)院及時治療,也許后面的事就不會發(fā)生了,所以她通過這件事總結(jié)出一句話:該管的事要管。現(xiàn)在又有了這件事,所以她就又有了后半句:不該管的就不要管。
其次是孩子們不溫不暖的態(tài)度,兒子在外打工根本沒回來,女兒一直在攆著她的小孩子喂吃飯,小孩子不好好吃飯,滿屋子跑。女兒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樣。這讓萬千覺得家里人似乎都在嫌他自不量力,多管閑事。
這時,大隊部的大喇叭刺啦刺啦一陣怪響,然后就喊出了他的名字,讓他到隊部來一下。一家人面面相覷,人剛到家大隊咋就知道了?萬千沒吭聲,他覺得這一定是有人把這事說給了大隊,大隊說不定要表揚他的,他站起來去了大隊,他想,總是有說理的地方。
他走進(jìn)大隊后才發(fā)現(xiàn)除了支書之外還有兩個人他不認(rèn)識。支書介紹說一位是派出所的陳所長,一位是王民警。支書的神情有些怪怪的,說你剛回來吧?萬千說,是啊剛到家。陳所長問,萬棍子被撞的事你知道吧?知道啊,是我把他送醫(yī)院的,你看,還弄了我一身血。陳所長說,那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萬千聽了覺得不舒服,怎么像審犯人似的。他看見王民警已經(jīng)攤開了本子拿好了筆,做好了記錄的準(zhǔn)備。
陳所長問,你為什么要救他?旁邊那么些人都不去救。
他是俺鄰居,我不救誰救?你是說不該嗎?
是我問你,你不要問我。只需要如實回答問題。
萬千習(xí)慣性地低下了頭。
你這次是開車回家的嗎?
不是,是坐公交車。
誰能證明你是坐公交車回家而不是開車回家的?
萬千愣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在車上他沒有碰上一個熟人,想不起來誰能證明。
是什么車撞的萬棍子?
是一輛白轎車。
車牌號看清了嗎?
沒注意,當(dāng)時只顧救人了。
是車的什么位置撞的?
萬千想了想說,應(yīng)該是車的右前方吧。
你家是不是有一輛電動三輪車?
我不知道。
支書說,他剛從里邊出來,可能還不知道。
所長說,上次就是因為車禍吧?
支書說是。
所長說,那我們?nèi)ツ慵铱纯茨隳禽v電三輪吧。
萬千有些不解,但沒容他分辯,他們就起身去他家了。萬千只好跟在后邊。他們走在街上,萬千覺得人們都用惋惜和同情的眼光看自己,就像十年前警察把他帶走時一樣。
萬千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院里果然有一輛電動三輪車。陳所長和王民警他們圍著這輛電三輪左看右看,后來就看見前輪右側(cè)有一處碰傷,銀白色的一層外皮被碰掉了一塊。
萬千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你們該不會懷疑我用這輛電三輪撞的萬棍子吧?
陳所長說,我們也沒說是你撞的。哎,你車上這個撞傷是怎么弄的?
萬千急道,我咋知道?老婆好像也不知道這撞傷是怎么回事,一臉茫然的樣子。
陳所長問他老婆,今天上午你在哪兒?去沒去車站接萬千?
老婆說,沒有啊。
陳所長問,誰能證明你沒去接萬千?
這還要證明啊?老婆有些不明白。
萬千一臉不解,有些急,你們咋能這樣啊?
陳所長說,你看你急什么?我們什么樣啊?我們又沒說就是你撞的,但我們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點是不是?最后,陳所長臨走的時候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說,你不要外出,我們隨時會喊你調(diào)查的。當(dāng)然,你要想起什么也可以隨時到派出所和我們說。
三
萬千現(xiàn)在覺得這事有些麻纏,情況似乎不是很妙,但他想,我不能也不會就這樣硬背上這黑鍋的,這件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公安要的是證據(jù),他們雖然找不到我撞人的證據(jù),但看現(xiàn)在的架勢也抹不去對我的懷疑。如果這事弄不清楚,街坊鄰居會怎么看我?我只要能找到我是坐車回家的證據(jù),我的懷疑就會被解除,懷疑被解除繼而就能證明我是見義勇為。
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了那個公交車上賣票的。他還沒有來得及換錢給他車票錢呢,所以他應(yīng)該能證明我是坐車回來的。
第二天吃過早飯,萬千一聲不吭去了昨天下車的地方。
今天這里和昨天不一樣,很清靜,路邊只有兩個水果攤,附近站著幾個等車的人。萬千剛站下就有一輛公交車從縣城方向開過來,車未停穩(wěn)他就往車上爬,和下車的人撞了,有人大喊道,你著什么急?先下后上,這是終點站,五十分鐘后才開車的。萬千抬頭去看,說話的是個女的,她手上拿著票包,肯定是個賣票的,但不是他要找的,他要找的是個男的,五大三粗的,長得不高但很結(jié)實。
他退下來又站在路邊繼續(xù)等。
等到中午一點多,萬千共等來了四輛公交車,但車上賣票的都是女的。他問最后一輛車上的女賣票的,跑這線的一共幾輛車?女賣票的說五輛,但今天有一輛沒跑。萬千想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等完了今天跑這線的所有的車,但所有的車上都沒有他要找的那個賣票的。他的樣子怪怪的,難道那個男賣票的就在今天沒跑的那輛車上?他又問,今天沒跑的那輛車上賣票的是不是一個男的?女賣票的回頭看著他問,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找人。
我們車上賣票的沒有男的。
這時,車上的乘客都走光了,他發(fā)現(xiàn)車上唯一的一個男的就是司機,那個司機此刻正坐在駕駛座上回頭打量著他。
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這個司機就是昨天那個賣票的!
他奇怪地問,你昨天不是還賣票嗎?咋今天就成司機了?司機說,這有什么奇怪的?我們兩口子倒著開車的,我們每天都賣票也都開車。
那你肯定記得有一個人還沒給你票錢?
司機馬上說,不記得了。說完那司機愛搭不理地下了車。
萬千趕緊下車?yán)@過去,攆在司機身后說,你咋會不記得呢?就昨天的事。那個人上車時沒零錢買票,下車的時候又差點忘了。
沒有的事,你不要瞎編了。司機有些不耐煩,頭都不回,一邊朝他揮手,像攆一只蒼蠅,一邊進(jìn)了廁所。
萬千覺得很奇怪,這個人咋和昨天跟他要票錢時判若兩人呢?
這時那個女賣票的見他站在廁所外不離開,就走過來說,你不要等了,我們根本沒有不給票的乘客,也不認(rèn)識你。昨天后晌警察已經(jīng)問過了,俺啥都不知道。你等也白等。你不要攪和俺做買賣啊。說到最后那個女賣票的已經(jīng)很不客氣了。
本來萬千還想等司機從廁所出來再把他怎樣去換錢的細(xì)節(jié)說清楚,然后再說車禍的事,但聽了女的一番話后,他就覺得沒這個必要了。
萬千像一棵遭了霜打的茄子蔫得抬不起頭來。他回村去了萬棍子家,萬棍子老婆正端著一個雞食盆子準(zhǔn)備喂雞,他問棍子咋樣了?萬棍子老婆一邊往雞圈里放盆子一邊說,到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危險期還沒過去,還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萬棍子老婆把腰直起來,樣子很沉重,萬千不好再問棍子的事情了。醫(yī)院那天報警的是你兒子樹樹吧?是,他現(xiàn)在叫萬松樹,在邯鄲當(dāng)律師,他說這事怪麻煩,因為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破壞了。聽了棍子老婆的話,萬千心里又是一陣堵。其實萬千來棍子家并不是要問這些,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到棍子家的,他出了棍子家門似乎才有些清晰此行的目的,好像是要討人家一句話的。到底是什么話,他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不是棍子老婆說的這些話。
萬千下午去派出所的時候路過肇事那個地方,他還特意下車看了看,萬棍子躺過的那里只留下一片暗紅,其他的什么也不顯了。萬千知道那片暗紅是萬棍子頭上的血,但萬千想,要不了幾天,這里連這片暗紅也不會有了。這件事情也僅是大家當(dāng)天的話料罷了,過幾天這件事情就會被秋天的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就像沒發(fā)生過一樣,大家都很忙,誰會在意這些呢?
陳所長隔窗看見萬千走進(jìn)來,拉開窗戶朝他揮了揮手。萬千于是就走過去,他聽見陳所長在喊小王。萬千剛站在屋里民警小王就走進(jìn)來了,小王照例攤開本子執(zhí)好筆。陳所長問萬千說,你今天來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有什么說什么,說吧。萬千說,我說什么?我是來報戶口的。萬千把釋放證遞給陳所長。陳所長接都沒接,有些急,對萬千說,你落戶口去戶籍窗口,到我這兒來干什么?萬千說,不是你朝我揮手讓我來的嗎?陳所長說,讓你來是讓你說車禍那個案子的。萬千看見陳所長有些急,就不說話了,他起身去到戶籍窗口。
看來他們還是對我有很大的懷疑,萬千想,我一定要找到解除自己嫌疑的證據(jù)!
四
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萬千像一個偵探一樣,絞盡腦汁在想怎樣才能找到解除自己嫌疑的證據(jù)。他坐在家里不吃不喝,也不和老婆說話,老婆說,你是不是在監(jiān)獄住傻了?萬千看了老婆一眼不說話,他一直在仔細(xì)回憶那天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認(rèn)真梳理那天他見到的每一個人,和這些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其實那天在車禍發(fā)生前他見到的認(rèn)識的人并不多,所以說的話也不多,先是那個男賣票的,后來是那個賣蘋果的,再后來就是萬眾,跟萬眾借了一輛電三輪,把萬棍子拉進(jìn)了醫(yī)院。
他想到了鄰居萬眾。咋把萬眾忘了呢?萬眾的家和自家只隔了兩個胡同,那天他把電三輪還給萬眾的時候,電三輪上還沾著萬棍子的血,他總不至于賴掉吧。他起身去了萬眾家。
萬眾老婆見是萬千,就說萬眾沒在家。她警惕地問萬千,找萬眾干什么?萬千知道萬眾老婆不好說話,就說沒什么事,就出來了。
今天正好又逢集,他想,萬眾說不定又去趕集了。萬千騎了車子去集上。
萬千去趕集一是找萬眾,二是找那個賣蘋果的。他想起來那個白色轎車在車禍前曾經(jīng)停下來探頭和邊上一個賣貨的說過話,好像就是在他買蘋果的位置,但他不敢確定就是那個賣蘋果的,他覺得那個賣蘋果的十分重要。所以他一路都在想著那個賣蘋果的長什么模樣,蘋果攤擺在什么位置,因為他當(dāng)時確實沒注意那個賣蘋果的長什么模樣,現(xiàn)在能想起來的只是蘋果攤擺放的大概位置了。但是令萬千想不到的是他一走到那個記憶中的位置的時候,竟然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個賣蘋果的。
這個人比自己年齡還要大一些,有六十歲的樣子,還挺瘦。萬千走近的時候他問萬千要多少?萬千說老哥我不要蘋果我是要問你個事。
噢,說吧。賣蘋果的老頭說話很痛快。
你還記不記得上一個集上有人拿了一百塊錢要買二斤蘋果,因為有要緊事,人走了,蘋果和錢都沒拿走。
賣蘋果的說,你問這個干啥?
那個買蘋果的就是我。
咋能證明是你?
萬千愣了一下說,我能說出那天的具體情況啊。
那你說。
萬千就把那天的事情經(jīng)過詳細(xì)說了一遍。
賣蘋果的這才說,還真是你。那我把錢還給你。
萬千說,咋,這事還能有假冒的?
賣蘋果的說,現(xiàn)在這事還真不好說,假的事,假的東西太多了。
萬千說,我是真的不假,但我不是來要錢的。
那你是來干啥的?噢,那就是要蘋果的。
萬千說,那天我是突然發(fā)現(xiàn)俺村有個人被車撞了才跑過去救他的。
賣蘋果的說,這我也知道,聽說是你把他送醫(yī)院的。
就是我把他送醫(yī)院的。
賣蘋果的有些不解地問,你到底要說什么?
我那天是坐公交車回來的,因為沒零錢買票,所以到你這兒買蘋果是換零錢的。
你給我說這些干啥?
證明我是坐車回來的啊!
賣蘋果的不解地說,你跟俺說這些沒用!俺不是警察,也不知道你買蘋果換零錢的事。
賣蘋果的這樣一說,就把萬千的這條路堵死了。
萬千接著說,那天有一個開白色轎車的人從這兒路過,還跟你說了話,我想問的是,那個開轎車的人你肯定認(rèn)識,他是誰?萬千剛開始的時候沒想這樣說,他也不敢確定那個開白轎車的司機和這個賣蘋果的說過話,但后來想就是要下重錘敲一敲這個賣蘋果的。
賣蘋果的聽他這樣說,樣子有些急,他反問萬千說,你這是什么意思?頓了頓又說,你要錢我給你錢,你要蘋果我給你蘋果,你要說其他的事我啥都不知道!再說那天也沒有什么開車的和我說過話。
萬千說,我不要錢也不要蘋果,只求你幫幫我,找到那個司機。
賣蘋果的說,我只知道你來買蘋果,沒拿走蘋果,也沒拿走錢,其他的一概不知啊,你可不能平白無故把俺一個賣蘋果的牽扯進(jìn)去啊。他把那一百塊錢再次遞到萬千的面前,萬千不接,他就把錢扔到萬千的腳底下。錢我是給你了,要不要由你。這件事到此為止。你走吧,別再耽擱我做買賣了。賣蘋果的低著頭兩只手直勁往外擺,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
集上的人逐漸多起來,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天也慢慢熱起來,弄得人燥燥的。萬千被裹在人流里東躲西躲往外擠,他看著眼前擠來擠去的人們,恍若夢境,那種早年秋后閑來趕集的松散心情現(xiàn)在蕩然無存。
萬千沮喪地往回走,他想,看來只有萬眾能幫我了,還得去找萬眾。我在你門口守株待兔,不怕見不到你。
終于,后半晌的時候,萬眾推著車子開了門要出去,萬千堵住了他。萬眾說,你別鬧,我還忙著出去有事呢。萬千說,誰跟你鬧了?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我,還有心思跟你鬧?萬眾一邊往家退一邊問,這是咋了?
萬眾院子里有一棵很粗的老棗樹,歪斜著身子往上長,不很高,小時候萬千和萬眾總是爬上去摘棗吃,現(xiàn)在的棗長得正是好吃的時候,但他們誰也沒有這個心思了。萬千找個馬扎坐在棗樹下,說,就是萬棍子那事,當(dāng)時是不是你看見我救的他?
是啊。
萬千低著頭說,但是現(xiàn)在找不到肇事司機,派出所懷疑是我撞的他,弄得村里不明真相的人也都懷疑是我。
萬眾眼睛先是有些驚訝地瞪圓了一下,似乎要說什么,但不知為什么接著就低下了頭,什么也沒說。
萬千抬頭說,你說我冤不冤?
冤。
萬千盯著萬眾說,那你就跟我到派出所做個證明,說萬棍子不是我撞的。
這……萬眾很不情愿。
咱是不是老鄰居?
是啊。
咱是不是一塊玩大的?
是啊。
咱是不是一家子人,都姓萬?
是啊。
那你是不是該幫我?
……可是這事和那事不一碼啊。
這時候萬眾老婆從屋里走出來說,萬千兄弟你可能找錯人了,我們家萬眾是個啥樣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含著冰凌倒不出水,三腳踹不出個屁,見了警察會尿褲子,你還讓他給你做證?
萬千說,但是只有萬眾他看見我救萬棍子了啊!
萬眾老婆是個口快如刀的女人,她說,看見的人恐怕多了去了,只是大家都不愿做證罷了。大家都不愿做證,我們憑什么做啊!
萬千聽了萬眾老婆的話去看萬眾,萬眾像得了軟骨病似的垂著頭不說話。他知道萬眾平時怕老婆,他老婆一說話,他立馬低頭不語。
萬眾老婆接著說,再說了,俺家萬眾好像也沒看見車禍當(dāng)時的情況,他看見的時候車禍已經(jīng)發(fā)生了,咋能證明不是你撞的?他證明不了你不是肇事者的。
萬千想了想,也對。
萬眾老婆說,萬眾只是把電三輪借給了你。這什么也證明不了。
你說是不是這樣,萬眾?萬眾老婆說完用眼睛去剜萬眾。
萬眾看見老婆刺過來的眼神,趕緊低眉順眼囁嚅道,是,俺看見的時候棍子已經(jīng)被撞了。
萬千看了下萬眾兩口子,也低下頭不說話了。萬眾老婆說得很直白,很明顯是不想讓萬眾裹進(jìn)這件事情里去,這讓他既無奈又氣憤。萬千沒吭聲兒站起來走出門去。出門的時候他把萬眾的門子甩得很響,萬眾老婆高聲急喊,你甩俺門子干啥你!
萬千說,我就不信找不到證據(jù)!
五
但萬千冷靜下來想一想,要想找到證據(jù)還真不容易,但不管多難也要把自己洗清!不然的話我成什么了我!他從頭到尾又捋一遍這件事情,現(xiàn)在的思路似乎比以前清晰了不少,要想洗清自己和這件事無關(guān),就要從兩個方面求證,一方面是證明自己確是坐公交車回來的,自己什么車也沒開過。另一方面就是要找到那個肇事司機或肇事車輛。現(xiàn)在,在尋找自己是坐公交車回來的證據(jù)這一方面,他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但還是斷了所有的線索,接下來只有去尋找那個肇事司機或肇事車輛了。
他對老婆說,我要去找那輛肇事車。
談何容易啊!老婆說,那是轎車啊,一天能開多少里地,你哪里去找?
萬千回來這幾天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村里添了不少小轎車。這在十年前是沒有的,甚至就沒人敢想過。他了解到大部分都是兒子結(jié)婚時媳婦要的彩禮,你要我也要,弄得誰家孩子結(jié)婚,誰家就有小轎車。這些車平時像大青蛙一樣趴在門前的空地上,還有的家里進(jìn)不去干脆就停在離家最近的小樹林里。有的半年都不開一次,一是嫌油貴,二是出門的時候少。而且絕大部分沒有駕照,開車也不熟練。這次撞萬棍子的白色轎車司機還和集上的熟人說過話,而來到這個集上趕集的人都不會離這兒太遠(yuǎn),也就是說,這個司機的家肯定也遠(yuǎn)不了,不然司機不會在這兒碰見熟人。如果推斷不錯的話,這個司機有可能就是鄰村新結(jié)婚的,結(jié)婚時買了轎車的這類人群,那么就要盡快找到這個肇事車——這成為他的救命稻草,至關(guān)重要。
萬千為自己能有這樣縝密的推理才能感到自豪!
老婆見他這幾天一直愁眉苦臉不說話,悶著頭總在想事,也不知在想啥,有時候還猛不丁冒出一句她完全聽不懂的話來,真有些擔(dān)心,是不是真的在監(jiān)獄里蹲出毛病來了。她小心地勸萬千,萬棍子不是咱撞的,說到天爺爺那里咱都不怕,你不要擔(dān)心了。
萬千不滿地看老婆一眼,說,你不怕我怕。他覺得老婆真是不理解他,他起身氣昂昂地去兒子屋里推了摩托車,他要逐村摸排白色小轎車。
但萬千只摸了兩個村子就不再摸了,他查看了有十幾輛白色轎車,看見有在外面放著的,他就上前去看車右前方是否有擦痕,結(jié)果一無所獲。在查看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有的車是放在院子里或放在門洞里的,他只能從門外看,這些車一律頭朝里,因此無法發(fā)現(xiàn)車輛是否有擦痕。再者看到的車輛僅是少數(shù)的,還有多少關(guān)了門放在家里的便無從知道了。最重要的是,誰會把肇了事的車輛放在外邊讓大家看到呢?想到這兒,他覺得自己很笨,越想越笨,想到后來覺得自己已經(jīng)笨到了讓自己都不恥的地步,怎么連這么低級的錯誤當(dāng)時就沒想到呢?按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肇事者不是把車輛藏起來就是要盡快把肇事時車上留下的擦痕修復(fù)好,那么,肇事車輛最有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應(yīng)該是汽車維修門市!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奔了縣城。現(xiàn)在的轎車維修門市鄉(xiāng)村還不多,絕大部分集中在縣城。進(jìn)了縣城他才知道大大小小的轎車維修門市多得讓他數(shù)不過來。在一座名叫國際汽車城旁邊的一條大街上,兩旁滿是修車或洗車的,這里臟水滿地,到處油污,穿著臟污衣服的維修師傅和穿著膠鞋的洗車師傅都在各自忙碌著。他把摩托車扎在路邊,然后挨個看過去。白色轎車還真不少,有的在沖洗,有的在維修,他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邊走邊看。有的車修好或洗好后開走了,有的車才剛剛來,徐徐停在剛走的那輛車的位置。他這樣看到街盡頭再回來時,發(fā)現(xiàn)大部分又都換了新來的車,于是,他就不斷地在這條街上來來往往地查看,一晌下來,他的腿都疼了。中午他坐在一個小飯館的門前吃包子的時候突然想起一個詞——大海撈針,他覺得自己目前的狀況用這個詞最恰當(dāng)不過。這樣一想,嘴里的包子味同嚼蠟。
就在他心存疑慮將要失去信心的時候,一輛白色轎車緩緩從遠(yuǎn)處駛來,而且萬千敏感地發(fā)現(xiàn)車的右前方有明顯的擦痕!他緊緊盯著它慢慢在眼前滑過,然后輕輕停在前面的一個轎車維修門市前。他興奮地跟過去繞到車前,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正待仔細(xì)看時,他的后衣領(lǐng)子突然被一雙大手狠狠地揪住了。他費力地扭脖子去看,這是一張年輕的臉,但很兇,頭發(fā)是磚紅色的,中間那部分往上梳,穿了一件亮綠的上衣,很窄,看上去樣子怪異,萬千有些害怕。他回過頭來時發(fā)現(xiàn)眼前還圍站著三個人,穿衣打扮都很異樣。抓他后衣領(lǐng)子的人問,你想干什么?萬千不敢說實話了,軟軟地有些討好地說,就是想看看,你這恁好的車咋就弄傷了?話音還沒說完,站在他前面的那人就猛地一拳擊在他臉上。他覺得眼睛一黑,頭往后猛仰,身體要歪,但又被揪著領(lǐng)子的那雙手扯了回來,接著胸部就被又一記重拳擊中,那只揪他領(lǐng)子的手也同時朝同一方向用力,他被重重地摔在滿是油污的臟水里,然后就是一陣亂了點的拳腳相加。萬千抱著頭閉著眼滾在污水里,他能想到此時的情景——幾個年輕人在圍著他暴打,遠(yuǎn)處的人在面露同情地看著這場景。終于,混亂中他聽見遠(yuǎn)處有人喊說再不報警要出人命了。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也許是他們打累了,幾個人呼啦啦上車,嘭嘭幾聲車門響,然后轎車就像發(fā)怒一樣嗚地一聲跑走了。
派出所的警察趕到的時候萬千已經(jīng)從地上爬起來了,但已經(jīng)面目全非,泥臟油污的衣褲,一只眼睛紅中帶紫,腫脹得瞇成了一條縫,嘴角流出的一道鮮血,像從嘴里爬出的一條紅蟲子。
警察問,你身體怎么樣?
他興奮地對警察說,俺記住了這個車牌號!
警察問,你是被車撞的嗎?
萬千說,我不是被車撞的,這個車也沒撞過我……他語無倫次。
警察說,你在說什么,那跟車有什么關(guān)系?
萬千說,這個車撞過棍子,它肇事逃逸……
于是警察就把他拉上了警車,讓他慢慢說,萬千就把棍子車禍的事說了一遍。
警察說,萬棍子車禍的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說你被打的事。
萬千說,我被打無所謂,不用說,還是萬棍子車禍的事要緊。
警察不耐煩地說,那個案子昨天已經(jīng)告破了。說你自己的事。
萬千愣一下說,破了?
警察看著他的樣子不說話,想笑,但忍著不笑。
破了?萬千還是不信,把眼睛瞪得很大。
警察還是不說話,只沖他點了點頭。
萬千問,咋沒人跟我說?
警察終于笑出來,樣子很可愛。
萬千接著說,我真的不知道這事。肇事車找到了?司機是誰?
警察突然就急了,說,車禍的事跟你沒一毛錢關(guān)系,你操的什么心!快說你的事。
萬千一見警察急,就慌了,他下意識地說,我沒事。
另一個警察問,你確認(rèn)沒事?
沒事。
警察拉著臉說,有事說事,沒事走人。
于是萬千就從警車上下來了。
萬千站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茫然地看著奔走的人們,恍如隔世,他一時竟不知所措。
責(zé)任編輯:魏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