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紅顏為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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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紅顏為君盡

◎陳家萍 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堅持閱讀，慣常走神。迷戀折疊在線裝書中的情懷，追尋旁逸于微茫塵世的詩意。愛色彩斑斕、蕭瑟與妍思并存的秋。臥聽梧桐葉落如蟲鳴，靜觀雨打殘荷影流離。

同州喬氏，母為廬陵長公主，父為安西都護。高門顯宦，詩禮簪纓。喬家三子，芝蘭玉樹，風流俊彥。喬家最大的驚喜是你，大唐拔尖人才，沙場點兵，文采贍逸，詩句一出，時人爭誦。

而我一個藝妓，才藝的光芒，難掩身份的低微。在蓄養姬妾成風的豪門，逃不過出則娛賓、入則玩偶的命運。唯你視我為知音，許我一生一世，與我笑看江湖恩怨。

倜儻才子，誰將初戀當終戀？你是大唐第一癡心人，弱水一瓢心已甘。礙于禮教，你娶我不得，竟違母命，拒絕政治聯姻，守我護我，為我不婚。

你說，你的心河并不寬廣，只容我一人泛舟；你的心空并不遼闊，只容我一人翱翔。你說，我是你的愛人，滿足了你對佳人的所有期待；我的風華絕代，配得上你的鄭重情懷。你說，我是你的紅顏知己，紅巾翠袖，揾盡英雄淚；輕歌曼舞，激越吹角連營的壯志。

你教我作詩，而我獨愛你的妙手偶得。在你的詩句中，我觸摸到你那悲憫之心。碧血丹心劍氣寒，有郎如此，何其幸焉。我這樣崇拜你，而你也因我的崇拜而快樂。

相愛，如此美好而神圣。二八年華，我終于成為你的新婦。

武則天垂拱二年二月，你受皇命護軍從征。

揮別了你跨馬揚鞭的身影，盼捷報飛傳，英雄凱旋。那時，我是長安城最幸福的女子，頻頻讀到你的家書。風寒凍傷了你的手，思念咬傷了你的心，溫一壺星光下酒，就著回憶取暖。雪地上我紅艷的披風，是烙在你心頭的朱砂。曲房做女工，平砧搗白練，相思入骨，任寂寞將長夜研磨成粉。

羌笛悲愴，你從征萬里外，京都長安，一雙陰鷙的目光將我鎖定。

你載譽而歸，我卻被武承嗣以“暫借教姬人梳妝”的名義帶走。

憂痛成疾的你重金買通閹奴，細絹題詩捎給我：“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百年離別在高樓，一旦容顏為君盡。”

我大慟。你是紳士，善為弱女子代言，替她們傾訴心曲，為何獨苛責于我？

綠珠幸矣，石崇抗旨，沒將她交出去，而你終究不能護我周全，還暗示我應效仿綠珠以死報恩。拜讀催命詩，我情何以堪—你不護我，已然令人身寒；以恩脅迫，亦令人發指。

茍且偷生，只因抱有與你團圓的幻念。盼你像飛將從天而降，攜我逃于江湖之遠。可嘆，你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徹底打消我的奢念。懷萬般怨懣，我舉身赴幽井。

放棄了我，放棄了愛，你焉能獨存？見詩絹，武承嗣大恨。鞭殺閹奴，斬你于市，喬氏一族終破。

很想知道你遞詩稿給我時，可有過一剎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