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已安眠，牡丹慢慢蘇醒

◎水滄玉

花已安眠，牡丹慢慢蘇醒

◎水滄玉

編手札

一樣的天地人間，卻只有大唐，

才出來這一朵又一朵牡丹花般的詩和詩人。

那年，李白喝得酩酊大醉，突然被唐玄宗叫到牡丹前作詩。他醉意朦朧間，尚記得要高力士先幫他把鞋脫了，才肯寫詩。

寫了三首，醉意中的李白把楊貴妃夸成了一朵花，人面花光渾融一片。一場作詩的花宴，皆大歡喜，所以也留下了這個傳奇。

李白的一生也宛若牡丹花般傳奇。只有他見證了大唐的盛世，所以他的詩是牡丹，他的人亦是朵牡丹。

李白，原籍隴西，701年出生于中亞西域的碎葉城，約五歲時，舉家遷居綿州。

李白少年時已有牡丹初開的得意，袖里藏劍，如俠客般仗劍天涯。所以才惹禍上身，意外地使他成了詩人。

少年時的李白，尤喜滋事，惹惱了人，勢不敵眾的李白逃到峨眉山隱居。

725年秋，李白從峨眉山沿江南下，一路游走，最后寓居鄖城，在此娶妻。

730年，他啟程入長安，從此他的牡丹開始綻放。

他在終南山待了三年，因為達官貴人都在那兒“隱居”，連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也在那兒，李白很想讓人知道他的牡丹花開得有多美，大約太功利，這三年他的牡丹開得不夠打動人。所以，三年的長安生活，他無功而去，從此攜詩游天涯，誰料無意間的一次次花開，震動了遠處的長安。

慕其詩名的唐玄宗下詔征他入京時，他帶著牡丹花開滿的驕傲，大笑出門。

公元742年秋，他用了整整17年的時間，終于走進了夢寐以求的長安！17年的芳華里，他曾“孤劍誰托，悲歌自憐?！倍缃袼麕е?1歲的滄桑與得意，來到了長安。長安此時，也迎來了詩人李白。

這里有最寬闊的街道，最宏偉的宮殿，最熱鬧的景象，而這里也有著天下最多最大的官吏。

李白炯炯地注視著這牡丹花般的長安。他期待著盛唐的明主與他共商國是。

唐玄宗也迎合了他的期待，以“降輦步迎，如見綺皓；以七寶床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的禮遇迎他進了翰林院。

然而李白終究不適合做人，只適合做牡丹，做牡丹就要有開花于天地之間的氣概，所以他在宮廷這狹小的地盤上開得很是不得意。

在長安的三年里，躊躇滿志的李白就干了兩件事：為玄宗寫了十首行樂詩，為楊貴妃賞牡丹寫下三首應景詩。

廁身于天子身旁才發現，原以為這是實現理想的地方卻讓自己鎩羽而立，他看不到可以振翅飛翔的方向，在繁華沉寂的深夜，所有的花都安睡了，只有李白輕輕展開自己白日不能開放的花瓣。那長在天真爛漫土地上的歡樂、那追求生命自由的歡樂，在這花開的剎那又慢慢蘇醒。

李白終于發現了自己可以開花的時節和地方。曾經被淹沒的李白，面對整個唐朝，巍然而立，以一朵牡丹的姿態雍容華貴地審視著大唐。

他終于明白，他的路在人間，在江湖，在山高水流處，所以李白向長安敬了最后一杯酒—《將進酒》，從此他開始超然于世，于天地間只看到自己，作為一朵牡丹的位置。

屈原的自沉汨羅，嵇康的被殺，直至陳子昂的冤死獄中，這連綿不絕的政治悲劇，都不能在他快樂的綻放里留下絲毫陰影。

因為他明白，天地之間只有他的詩和志可以永恒。

所以當時他去見宰相時，題了一行字“海上釣鰲客李白”。

宰相問：“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鉤線？”

李白說：“以風浪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p>

宰相又問：“何物為餌？”

李白說：“以天下無義丈夫為餌?！?/p>

去意已決，人生不肯得到一絲妥協。

唐玄宗終究放還了李白，養不了牡丹不如就放了他，讓他做朵自由的花。

744年，李白訣別長安，訣別玄宗，也訣別了對朝廷的信任與期待，一去至死不回頭。

他當年直奔長安時“仰天大笑出門去”，而今他也仰天大笑地離開了長安。

李白離開長安后，至洛陽與杜甫相識，兩人相攜一起游江湖，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所以一路走去，一路落下牡丹花般的詩的腳印。

即使被流放，李白做一朵牡丹的氣勢依然不減，反而讓他詩里的風光進入了錦色佳年。

大約是相挽相歡了一年多吧，兩位詩人終于相別了。李白留詩，想念這位若水般相隨相和的知音，說“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這一別，竟成永訣。

離開長安兩年后的秋季，李白寫下了不朽的詩篇《夢游天姥吟留別》，向著大唐的人們宣告：“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后來，安史之亂爆發，李白投筆從戎，想要與皇子一起收復長安，結果站錯了隊伍，他所投靠的皇子被殺，李白也因此獲罪。杜甫聽到消息，以為他已被殺，所以滿懷哀思，寫下一首《不見—近無李白消息》。

此時的杜甫喪失了當朝言論的權力，但是作為詩人的杜甫卻站了出來，在最不適宜的時候，贈李白，懷李白，憶李白，夢李白。

一個人一輩子遇見另一個人，一年的時間，就是一輩子的情，而這份于歡時相歡，于難時相挽的情誼便可感動與震撼中國人一千多年。

759年，李白在流放途中遇赦放回，流寓南方。寓居在安徽時，有個叫汪倫的，非常仰慕李白才華，寫了封信給他，說：“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崩畎仔廊磺巴?/p>

才發現，原來，桃花者，潭水名也，并無桃花；萬家者，店主人姓萬也，并無萬家酒店。

不過李白依然暢游此地，為可愛的汪淪留詩幾首，暢談自己為國未泯的雄心。

所以一個不知名的汪倫竟也因李白而名垂千古，人們從此記住了他，以及他當年踏歌送李白的不舍：“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p>

762年，李白去世。去世前，他尚能抖落最后一片花瓣，寫下《臨終歌》：“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37年前，李白就是作罷《大鵬賦》才一舉沖天出蜀去的。而今，這只大鵬又要飛往何方？

人們說，他泛舟于江，見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他從水里飛翔到了月宮—他心靈的家園。

這位杜甫嘆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詩人，終于合上了他的牡丹花瓣，留下那傾城傾國的動人華光在人間徜徉。

當時間的塵埃，將走馬燈式的皇帝和那些權貴們都無情埋葬，這個如牡丹般的詩人李白，卻仍然綻放在中國歷史的長空。

盛唐如果沒有李白，它將黯然失色。

上帝就這樣以整個盛唐為底色，當中只畫出一朵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