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
核心提示:所謂劃時代大概就是,讓你深刻地感受到過去的存在,卻怎么也回不去。
自從換了新手機后,我走路上班的習慣就恢復了。每天,微信運動都會記錄我的步數,然后是朋友之間的排名,大家互相點贊。截至到目前,我取得過一次單日冠軍,那天我參加了一個慈善行走項目,走了25公里。徒步期間,我幾次停下來刷新手機,看到步數在飛速增長,一陣竊喜。
我太太對此不以為然,甚至語帶嘲諷:如果有一天能開發一個做家務排名的APP就好了,會不會很多人都爭著做家務呢?也有朋友期待,能有一款APP可以很快計算出她面前食物的熱量,這樣將有助于她保持身材。
這些想法也許很快就會實現,至少在技術上已經沒有什么難題。將來,可穿戴設備完全可以把人的血壓、心跳這些數據結合起來,通過技術手段,我們將對身體有更為全面而深入的監控。很多互聯網公司現在都在鼓吹“人與人的連接”,而在將來,“人與機器的連接”也將會更深入。
這當然是革命性的,可以預見,這將深刻改變統計學。人作為一種資源,將越來越透明,并被嚴密地“監控”起來。
19世紀初,功利主義哲學家杰里米·邊沁曾設想一種“全景監獄(環形監獄)” ,在這種設計中,位居最頂端塔臺的監控者可以監控到每一個犯人的一舉一動。邊沁的設計在監獄中已經實現了,不用那么復雜的建筑,人們就可以通過攝像頭來監視犯人。作為一種隱喻,邊沁的設計讓人警惕:人們是否正在通過創新來禁錮自己的自由?在大城市,遍布街道的攝像頭,給人以安全感,但也有很多人會擔心,自己的隱私會受到侵犯。未來的可穿戴設備,將會把“攝像頭”進一步伸向人的內部。如果說這是一種進步,它也會讓人付出相應的暴露隱私的代價。
這是科學的勝利,卻也是一些樂趣的喪失。我讀初中時,從家里到學校只有1.5公里,但是要經過一個所謂的“亂死崗”,那一段路神秘而恐怖,正午和午夜時分,一般人不敢獨自經過。有一天晚自習,鄰居家當兵的哥哥從部隊回來,他走到鎮上的學校,請我和他一起走夜路回家。冬夜,雪白,雖然沒有路燈和手電筒,卻也能清晰地辨認出腳下的道路。我們咯吱咯吱地走在冰凍的路面上,回到村中,全村的狗都吼叫起來,這成為我揮之不去的體驗。
在大數據時代,這1.5公里將毫無魅力可言。它大概有2000步,或者相當于15分鐘運動量。在現實中,隨著一條劣質公路的建成,這條土路也基本上廢棄了。我考上大學,三爺爺(祖父的弟弟)送我一把他親手刻的桃木劍,這把“木劍”只有不到10厘米長,但是老人相信,在走向遠方的路途中,它將助我避邪。那時,我當然已經知道,所謂妖魔鬼怪并不存在,但被這“落后”的情感方式所感動。
如今當然是進步多了,科學所向披靡,妖魔鬼怪連同諸神早已退出生活的舞臺。在科學話語主導世界的今天,這樣的感傷當然不足為訓。甚至,無所不能的科技,也為種種“迷信”準備好了替代品。在手機上,不是有各種“算命”的APP嗎?當然,人們只當這些是娛樂性的游戲,雖然也熱衷轉發,但并不信,更不會迷信。科學通過創造“迷信”的方式,最終徹底擊敗了迷信。
我想,所謂劃時代大概就是這樣,讓你深刻地感受到過去的存在,卻怎么也回不去。人們不得不在進步的同時,陷入對過往的追尋之中,而科學對此無能為力。(支點雜志2015年12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