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詩經典 斯塔福德詩選

威廉·斯塔福德（William Stafford，1914-1993），美國著名詩人，早年在堪薩斯大學和依阿華大學學習，并獲得博士學位，上世紀四十年代末，他開始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一所大學任教，后來還在亞洲多個國家講學。他是位多產詩人，先后出版了數十部詩集，主要有《你的城市之西》（1960）、《穿越黑暗》（1962，1963年獲得美國全國圖書獎）、《營救之年》（1966）、《忠誠》（1970）、《臨時的事實》（1970）、《也許有一天》（1973）、《在理智的鐘里》（1973）、《可以是真實的故事》（1977）、《雨中的玻璃臉》（1982）、《煙霧之路》（1983）、《俄勒岡消息》（1987）、《堪薩斯詩篇》（1990）、《下雨時怎樣抱著你的雙手》（1990）、《口令》（1991）、《風發出的長長嘆息》（1991）、《我的名字叫威廉·退爾》（1992）、《尋找道路》（1992）、《有時我呼吸》（1992）、《有一跟你跟隨的線》（1993）、《即使在靜處》（1996）等。另外他還著有散文集多卷。他獲得過古根海姆獎及其他詩歌獎，擔任過美國國會圖書館詩歌顧問（即現在的美國桂冠詩人前身）。

威廉·斯塔福德是地地道道擺脫了對英國詩歌傳統承襲的美國詩人之一，在二十世紀美國詩壇上獨樹一幟，因此有些評論家認為他是美國大詩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最直接的繼承人。他的詩被譽為“真正的美國詩”，內中蘊含美國西部特色和對大自然景色的切入，講究形式技巧，瞬間感覺十分銳利。他寫詩很有節制，一般都很短小，但卻寓意深刻，給人以無窮的新鮮啟示。

儀 式

在寧內斯卡①河岸下

一只麝鼠在我左手的

第三根指頭上騷動，咬到了骨頭。

那皮肉撕裂的手染紅了河水。

那就是海洋會記住的事情：

我在流過土地的激流中看見自己，

滾動著，觸摸根須，世界變成肉紅色，

河流通過聯姻而變得更加豐富。

林中，一只貓頭鷹開始露珠一般

顫落眼淚之際，我抬起手臂。

河岸下面，一只麝鼠隨著

那我的手會永遠消耗的意義而顫抖。

我的血在那條河里向前流動。

以“并且”結尾的墓志銘

最后一場暴雨中，鷹猛然

飛上高空，一只鴿子

被驅趕到草叢中，它那折裂的翅膀

是精致的圖案，雙翅之間的空氣

在它以前延伸之處被砍得瘦削，

一道清泉過于頻繁地拐近

（因此大地才會在盲目的色彩中

繼續焚燒這樣的翅膀！），這會

優美得如同一篇墓志銘：

鴿子不知飛向何處，并且

來自堪薩斯的故事

小束的草

假裝自己是永不會

彎腰的灌木叢。

它們彎腰。

泥土粗心地

逃走，從膽怯的小鎮

大步跑向

科羅拉多。

我們昨天經過的

哪一匹馬徹夜

在我的夢中嘶鳴？

我想要那一匹馬。

注 釋

稻草，羽毛，塵埃——

小小的東西

但如果它們都走一條路，

那就是風吹拂之路。

那么漫長

至少在夜里，一盞街燈

要好于一顆星星。

長途步行中，好鞋子

要好于一個好朋友。

我經常在冬天像快樂的魚

戴著舊帽子滑進幽暗，

因為我觸摸的一切

而感到舒適自在，幾近熱愛。

沒人能浮升，直到那我們

不得不熱愛的一切都可能

成為在寒意中遠遠地、遠遠地

接近的東西，即使在那時。

存 在

半野性，我聽見一只狼，

半馴服，我吠叫。然后

我在黑暗中摸到我主人的

手，我舔著，然后咬著。

我嫉妒樹葉，它們的觸摸：千百萬片

樹葉，連綿數英里，到處都是舌頭

說著是的，為了森林，

在夜里，為了我們。

沙漠的洞穴中，靠近

巖石，我等待。我憑借

影子的恩賜而生活。月光中

我聽見一個房間在我身后打開。

直到最后你到來時

我也是灰塵中的一道痕跡。

動物園里的郊狼

一只黃眼睛遭遇我的眼睛;

太遲了，我突然知道

外面的土地屬于

那把目光移開的人。

這里之西

道路下行。它止于海邊。

大海前行。它止于天邊。

天空前行。

道路盡頭——野餐者，

巖石。我們佇立著觀望：

這片天空終止之處，有另一片天空？

另一片大海？

一個世界，一條道路？

對于你呢？

對于我呢？

很多事物被光芒隱藏

現在我記得，讓黑暗

涌進來，我們曾經怎樣射殺動物

它們怎樣害怕。我們

凝視樹籬，我們殺死我們所見之物。

現在我通過寒冷而得知：那些樹籬在夜里

驅趕發狂的田野奔跑，我們這些光芒的孩子

蹣跚、閃現，迷失在我們狂歡之處，endprint

讓我們的穩定朝我們可怕的家倒退。

你的生活

你將走向鏡子，

越走越近，然后

流逝到玻璃中。有朝一日

你會那樣消失，

更真實，更可靠，直到最后。

你記住你是什么，然而

一個孩子，一個女人，一個男人，

一個自我經常慢慢地破碎，到最后

把碎片重新拼湊起來：

你止步，玻璃張開——

一片表面，一個影像，一種過去。

是 的

這隨時可能發生，龍卷風，

地震，善與惡的大決戰。這可能發生。

或者陽光，愛情，拯救。

你知道，這可能發生。那就是我們

保持警醒的原因——這一生中

沒有保證。

然而某些獎勵，就像早晨，

就像此刻，就像正午，

就像傍晚。

履歷書

上帝引導我的手

寫下，

“忘記我的名字。”

世界，請注意——

一個生命逝去，只是

一個生命，沒有索求，

千萬顆逝去的

星星中的一次口吃，

一個撫哄的嗓音：

一次掃視

一個世界

一只手。

晚上九點

蛾子們飛過，

每只蛾子里都有一個司機

在每只蛾子面前

都閃忽著一縷黃色的光。

每顆小小的心

顫動著軀殼

朝著亮起的燭光

傾斜著飛出一個圓圈。

撲通、撲通墜落，如此微小——

就連雙輪馬車——

和隱藏在里面的司機

也是命中注定的小小俯沖者。

這個早晨

電話鳴響又鳴響，卻不是

打給我的。我在深深的地下室

房間里傾聽：是誰？在某個明天，

再次遙遠，孤獨，安靜，

我傾聽：今天鳴響，突然，那電話

是打給我們大家的。我迷失在房子里

觸摸熟悉的東西，同時，大地

這趟班機穿過幽靈出沒的空間：

電話鳴響于莫斯科，西班牙，

火地島，所有的島嶼。

為了你，我默默觸摸附近的東西。

等待上帝

這個早晨，我吸入。早早就

下過雨，埃及榕樹葉輕輕拍動

幾顆存留的水珠，草坪上

把空氣的記憶來回波動

進入我們打開的

窗口。然后我呼出。

這個從容不迫的日子

小心翼翼地掠過日歷，等待。太陽

耐心地教導影子怎樣移動;

太陽抓住它們，引導它們漸進的定義。

巨大的寧靜中，我繼續生活，

再次吸入，又再次呼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