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排隊論

全民排隊論

朋友從日本回來，又喋喋不休說起人家的民族素質，讓我嗆了兩句：無非就是街道一塵不染、排隊一絲不茍、鞠躬沒完沒了，還有什么？朋友說我心態不對，我說剛看完央視劇《鋒刃》，那老鬼子把人拷打得遍體鱗傷，接著誠懇地躬身：“對不起，本來想跟你交個很好的朋友！可你不開口啊。”以前還看過日軍“慰安所”視頻短片，寒風里日兵靜靜地排隊等候，不爭不搶。我勸他多關注自家傳統價值觀：讓梨、砸缸、鑿壁偷光、過家門而不入、不斷換鄰居……還真沒有鞠躬排隊的。

打開百度一查，學問深了。“排隊論”是運籌學的分支，又稱隨機服務系統理論，100年前一位丹麥人創立。創立時間那么短，難怪國學里找不到。學問一深就看不懂，一個困惑我多年的問題沒找到答案：排隊許久，發現后邊沒有人跟上來，這隊是不是白排了？換句話說，排隊的成果是在身前還是身后？朋友說這課題無解，吃飽了撐的才琢磨。好了，說說吃不飽的年代排隊的事吧。買紅薯、買白菜、買布頭、買肥肉……一見街上隊伍蜿蜒不絕，尋見隊尾先排上再問買什么。聽說吃鹽要定量，趕緊買了存起來（這傳統綿延到如今。報載因謠傳鹽荒，某人家屯鹽夠吃100年）。寒冬臘月，天不亮就在朝內菜市場門口排長隊，凍得直跺腳。大門一開，隊伍全亂，如潮水般涌向后廳，擠到豬肉、帶魚攤位邊伸手邊喊叫。年三十我提回個大豬頭——前一晚我就踩了點，畫好了路線圖。再說咱的百米成績13秒，搶個豬頭綽綽有余了。

先排隊后亂跑，這怪規則沒定好。現在銀行、醫院乃至餐館都有了叫號機；搶車票、搶頭彩、搶紅包、搶相親露臉、搶陪土豪吃飯，凡沾“搶”字的，都跑到網上比身手。有人挑剔說，還是眼疾手快的占便宜啊；但比起裹著大衣在車站廣場睡幾宿，已是天上人間了。

排隊最厭惡的是“加塞兒”。前不久一位司機強行加塞兒左轉彎，拖拽交警喪了命。他后悔不迭：“就為了早回家幾分鐘！”不排隊因為時間太金貴？那也不盡然。某面館開業大吉，前200名顧客贈送5元代金券，隊伍排出了半里遠——時間有的是，人人不差錢，有了便宜“不占白不占”！西學東漸，現在排隊的風氣好多了，但仔細一對照，跟“人家”還是不一樣。人家稀稀拉拉一個跟一個；咱“無縫連接”，恨不能前胸貼后背。身體文明了，但腦子里相互警覺繃著一根弦，隨時提防入侵者。幾十年的后遺癥了，改也難。

排隊為了什么？為公平。公平就是先來后到。早年間有一首流行歌曲唱三角戀的，最著名的一句就是“哦，他比你先到！”信守規矩，別當小三。窮苦人家生了個雙胞胎。長大了哥哥健壯、弟弟孱弱，皆因父母迷信而偏心喂養——將來要靠老大撐門戶。不服氣的弟弟耳邊總響著這句歌詞。就差10秒？差0.01秒一項百米紀錄就黃了！三個人越獄，前兩個翻過墻，老三放哨落了網，因為他資歷淺只能排后邊。三十多年前辦了本雜志，跟美國的重了名。我跟商標局說，咱們的發行幾百萬，他們在大陸才賣幾百本，憑什么要把名字讓給它？局長搖搖頭：商標只認“注冊在先”，你們晚了就得改。不公平？公平就是守規矩。

“公平”的規矩有多種。比如少數聽多數的（投票），錢少的聽錢多的（拍賣），體弱的服從體壯的（決斗），不一而足。還有一種公平叫運氣，所以才有了擲硬幣、摸彩、石頭剪子布。但我覺得還是排隊好。那是一種秩序、一種場面、一種耐心與從容。

有人去看望一位話劇老藝術家，他總是坐在輪椅上望窗外：“這些人擠著排隊是要去哪兒啊，去火葬場嗎？”人都說他癡呆了，我看他心里比誰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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