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國家：從未遠去的家族勢力

“合眾國不得授予貴族爵位！”

1787年，為了徹底擺脫英國封建等級統治，美國在費城制定了整個政治制度史中堪稱典范的憲法，為趕走王權，打破世襲的弊端，美國甚至將禁止聯邦政府或者州政府授予任何人貴族爵位寫進憲法。開國之父華盛頓更是以身作則，在連任兩屆總統后自動放棄權力。

兩百多年過去了，縱觀美國——這個世界上生命力最持久的共和國，會發現：即將到來的2016年大選卻儼然一副克林頓家族VS布什家族的陣勢。

這兩百年期間究竟發生了什么，讓一個為了擺脫封建世襲而英勇反抗的國家的總統選舉淪為“家族事務”？美國政治是否已經演變為以民主的名義實現“家族輪流坐莊”的境況？要知道在過去的9次選舉中，7次出現了克林頓或者布什，頻率之高歷史罕見。

事實上，放眼世界，無論是何種制度的國家，即便是“人人生而平等”的民主國家，政治和商界的話語權始終都集中在大家族身上，掌握大權的家族并未因為制度的變遷而有所變化，只不過，這些家族在民主國家，在法治和新聞自由的監督下，向好的方向發展的概率更大。

家族政治本身就是美國政治的一部分

38歲以下的美國人的共同點是什么？答案是他們只經歷過一次沒有克林頓或者布什姓氏參加的大選（2012年）。

在即將到來的2016年大選，希拉里·克林頓已經宣布參選，而小布什的弟弟也在摩拳擦掌，無怪乎，包括《經濟學人》在內的媒體都驚呼美國正在“前進到過去”。

事實上，盡管美國標榜自己是一個“人人都可以成功”的國度，但是在政治上，家族政治從建國以來就從未真正離開政治舞臺。正如美國最知名的網絡雜志《Slate》所評論的：“家族政治，本身就是美國政治的一部分。從美國建立之初，家族政治就一直存在。”

比如，在開國第一位總統華盛頓辭去總統之位后，美國人很快選了一對父子總統：美國第二任總統約翰·亞當斯和第六任總統約翰·昆西·亞當斯。之后，這樣的戲碼不斷上演。在兩百多年的歷史中，共有四個家族出現過兩位總統：亞當斯、肯尼迪、布什、羅斯福——它們也被稱為美國的“四大政治家族”。

如果除去總統這一職務，將首席大法官、副總統、眾議院議長、州長、眾議院議員、內閣都算上，可能被稱之為政治家族的姓氏會更多。據統計，產生過兩位以上的美國議員的政治家族就多達700多個。

事實上，研究美國數百年的歷史會發現，除去聯邦政府的官員，地方州的“政治家族”現象更加明顯。

“在美國地圖上，隨便挑選一個州，都能看到政治家族的身影。”美國公共廣播評論道，“芝加哥的戴利家族出了兩位市長，老戴利和小戴利擔任芝加哥市長各長達20多年，執掌美國第三大城市將近半個世紀。”

一般而言，一個政治家族在享譽全國或者全球之前，都會在自己所在的州取得絕對的成績或者掌控絕對的選民。如布什家族之于得克薩斯州、羅斯福家族之于紐約州、肯尼迪家族之于馬薩諸塞州。

一個人擁有的權力越多就越有可能通過家族延續下去，即使民主國家制定了選舉制度，政治權力依舊是“可繼承品”。

也許可以用“小資源庫”理論來解釋民主國家出現的這一現象。在美國建國初期，可供挑選的杰出人物較少，在大多數人還在為溫飽問題而發愁的時候，只有少數人受過良好的教育。

只不過隨著歷史的發展，建國初期“誰最能勝任的問題”逐漸演變成“門第問題”。

矛盾的選民

也許聽起來荒謬，但是在全世界，包括民主國家，財富與政治正越發向少數家族手中集中。美國出現布什家族VS克林頓家族的現象僅僅是全球家族政治的一個縮影。

在美國，崛起的新貴克林頓家族與布什家族在近35年中從未退出政壇，在日本、韓國、菲律賓、孟加拉國，現任的領導人與前任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中亞國家更不用提，幾乎已經演變成家族的封地，印度則是烙上了尼赫魯—甘地們的痕跡，巴基斯坦則是布托……

家族政治似乎自民主國家建立之后從未遠去，而政治家族的成員也并未覺得自己“繼承”家族權力有何不妥，是否違反了公平的原則。

英國前首相丘吉爾（父親曾任英國財政大臣）就曾經說：“在我21歲時，倘若有人對我說，我無法成為議會一員，我會覺得那是天大的笑話，因為我是來自那樣的家庭。”

而美國的開國元勛們雖然認為政治不應該在一個家族手中代代相傳，但是他們并不反對將政治作為家族事務。

如果英美這種“子承父業”的傳統可以從歷史中找到一絲痕跡，那么孕育了自由、民主思想的法國、意大利、希臘等歐洲國家還保留著世襲政治的蹤影則不得不令人驚訝。

《經濟學人》雜志就在《政治王朝》一文中報道：650名新近解散的英國議會議員有5/7與現任或者前任有親屬關系；法國總統奧朗德的兒子羅亞爾曾在2007年參加過總統選舉；保加利亞總理是前外長和歐洲委員會委員的兒子……

這讓人們震驚不已——按道理，普通民眾有了投票權，家族政治或者說政治王朝理應退出歷史舞臺，“世襲權力”也理應失去生存的土壤，但是這些并沒有發生，反而越發集中。

部分原因也許在于政治家族人脈、財富的優勢。而且人們對于政治家族的態度也頗為矛盾——要知道，即便是要“繼承”家族權力，也需要選民的選票。

弗吉尼亞大學學者芭芭拉·佩里就分析過選民的心態：“人們想選一個來自小木屋的總統，但同時又為那些富有、尊貴的候選人著迷。”

而培養出“富有、尊貴的候選人”是美國、日本、英國等國家政治家族的重要任務。同時，主流的媒體與學者也為家族政治“背書”——應該以個人才華界定一個人，而不是家族人脈或者姓氏。

造就的結果就是：名門望族出身的成員更容易成為官員。《紐約時報》就估算，對比嬰兒潮出生的普通美國男嬰，政府官員的兒子成為官員的可能性高6000倍，議員的兒子成為議員的可能性高8500倍。

無怪乎BBC主持人帕克斯曼在《政治動物》一書中指出政治家在政治上成功的第一法則是：選好父母！

民主國家的“賢能統治”？

也許一些精英的自我繁殖難以避免，即使在民主國家也是如此。但作為一個建立在反對身份繼承原則的國家，美國對家族政治如此容忍，也是不同尋常的。

對比封建時期的家族政治，有一點不可忽視，即：在民主國家，無論家族遺傳給孩子多少財富，他都不可能揮霍一空，他繼承了很大部分的智力資本。

同時，比起過去的“門當戶對”，現在事業成功的男性與相同條件的女士結為連理的情況是越來越多了。實力強大的夫妻孕育出更聰明的孩子，并給他提供更多的教育資源，并且這種情況并非美國獨有。所以無論是美國還是其他發達國家“英雄不問出處”的說法正在被人淡忘。

相比于以往懶散的貴族精英，現在的精英們更加具備才干，工作更加努力，也更勇于承擔責任——于是，現在的精英們相比他們的同輩更加優秀，也無愧于他們“承襲”來的地位，人們也更加容易對這樣符合賢能統治標準的人產生好感。

所以即便70年前，美國著名史學家亞瑟·萊辛格寫過“作為一個民主國家，美國本應該擺脫皇家貴族的影響”，但是權勢家族的比例和重要性不但沒有削弱，反而呈現擴張之勢。

但需要注意的是，這樣的“賢能政治”在早期可能與古老的貴族制度一樣，但是其本身確實是狹隘和有害的，其隱患也更加嚴重——這些人認為自己的成功完全靠自己的才能，往往不具備自我懷疑的精神，更加不愿意聽進別人的意見。

那么如何阻止精英的自我繁殖？在民主國家，也許現下對政治家族進行有效監督，讓其充分競爭才是當下可以想得到的比較好的方式。

數百年來，隨著參議員普選、議員專業化、初普選以及婦女解放等制度的變遷，特別是初選制度被美國兩黨普遍接受為節點，普通民眾參政之路得以擴展。

而在一個自由市場開放的體系中，法治和新聞自由也使得家族裙帶關系變得不那么重要，在充分競爭以及監督的大環境下，家族政治也能更好地發揮作用。

事實上，據數據統計顯示，美國第一屆國會兩院中至少有45%的人分享著某種程度上的親屬關系，而今天這一數據已經下降到10%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