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哥”紐約敲鐘記

竇立國，39歲，初中肄業，已從事10年快遞工作，現任一家快遞公司北京某區域經理。

10年前，竇立國放棄當廚師的工作，來北京城里出力送快遞，他曾騎著自行車從中關村跑到國貿。在大城市，他有了新的稱呼：“快遞哥”、“竇竇”、“竇哥”。

2014年9月，竇立國的名字和阿里巴巴、馬云聯系到一起。作為快遞行業“百萬分之一”的代表，他赴美國紐約，站在了萬眾矚目的“阿里巴巴上市”敲鐘臺上。8天的美國之行，住豪華酒店，享用每人600美元標準的午餐，見證身邊都是億萬富豪的股市盛宴。但他知道，這盛宴不是他的，他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竇立國眼中“最美好的生活”，是繼續做快遞工作;繼續收舊衣服送給貧困村民、建鄉村圖書館，做力所能及的公益;繼續守著媳婦，過好小日子。

敲鐘

2014年9月19日，在9點的開市鬧鐘敲響之前，紐交所餐飲部宣布，所有的熱水都被中國人喝光了。快遞員竇立國是阿里巴巴選中的8位敲鐘人之一，他喝的是冰水，更愿意接受冰水帶來的鎮定。

成立于1792年的紐交所，在開（收）市、重要時刻有敲鐘的慣例。這一次，迎來了阿里巴巴。敲鐘前的候場時間，在紐交所2樓貴賓廳，竇立國享受了少數人才能感受的“俯視角”：大廳聲如沸水，密密麻麻的人頭，很多人耳邊貼著電話，記者們架起“長槍短炮”。

在貴賓廳，竇立國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馬云”。馬云少見地梳著大背頭，帶8個人走出貴賓廳，繞進一條通往敲鐘臺的窄道，“你們不僅代表阿里巴巴，更代表你們自己。”他對大家說。

待到竇立國上臺站好，馬云又繞到了臺下，仰頭看著他們。

此時，主角屬于敲鐘人。

鈴聲大作的那一刻，其他7個人都在鼓掌，只有竇立國把兩手舉向空中，伸出食指，擺出兩個“第一”的姿勢。他忘記了鼓掌，一直用余光瞄著旁邊人的舉動，8人兩兩擁抱時，這個1米85的大個子又遲了半拍，轉錯了方向，身體多扭了大半個圈，才和身旁表情稍顯木訥的美國農場主雙臂相擁。

敲鐘儀式沒有任何彩排，竇立國后來才明白，為什么當時大家都急著往前走，“敲鐘的按鈕只有一個，在最中間，走得靠前可以按鈕”。雖然沒有按到按鈕，但竇立國用足夠近的方式見證了250億美元匯聚、美股迄今規模最大的融資時刻。

異國

這是竇立國第一次出國。2014年9月17日飛往紐約時，他還不知道此行的任務。紐交所里慣常的敲鐘人，是企業合伙人或投資方高管，“哪能輪到我？”

2014年8月，阿里巴巴啟動“紐約赴美代表”海選。快遞員作為阿里交易中不可或缺的一員，需要一個代表。竇立國做了10年快遞員，2013年7月，他成了一家快遞公司北京某區域的經理。為何能成為百萬分之一，竇立國覺得是自己那段視頻打動了他們。視頻里竇立國說，他一個農村孩子從一無所有到現在，靠的是“愿意相信、愿意改變”。

像竇立國這樣的赴美代表，阿里一共選了18位，這個數字與馬云15年前創業之初的“十八羅漢”相吻合。竇立國不關心這些，他只記得，開始差點去不成美國。9月5日，他回吉林老家辦簽證，被拒簽，因為他無法解釋簽證官問“為什么你在北京呆了18年，卻沒有北京戶口”。阿里團隊讓事態立即翻轉。竇立國轉道上海，好像一切都走在程序里，在阿里的安排下，面簽順利通過。

“天還沒亮，親了女兒一口，拍了老婆一巴掌后，哥的旅程開始了。”竇立國的微博發了朋友圈。美國之行，他只兌換了1000美元現金。

竇立國住在紐約市中心的萬豪酒店，世貿中心遺址、中央公園步行可達，窗外看得到自由女神像。酒店午餐的標準是人均600美元。“600美元啊，一頓飯相當于我在北京吃一個月的了。”和餡餅、火鍋相比，美國餐廳大盤子中的小塊牛排雖然精致，但還是讓他覺得太奢侈。

抵達當晚，剛到酒店就通知開會。阿里交代的是“重要任務”——確定敲鐘人。

晚上，竇立國趕緊給吉林老家打電話。國際長途每分鐘近兩塊錢，他覺得很貴，貴到他沒時間解釋什么是“敲鐘”，只是跟父親說：“明晚看電視，中央二臺，全球直播，演我在美國的事兒。”

任務

敲鐘之后，竇立國回到了2樓貴賓廳。

開盤前的詢價等待時間，通常半小時內就能結束，但阿里巴巴耗費了3小時，從第一次的80至83美元，漲至92.7美元開盤。

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變化，竇立國對此沒有清晰的概念，只知道這是財富的瞬間集聚。

二樓貴賓廳靜悄悄，一樓大廳亂糟糟。

“你是不知道，等算出那個錢了，阿里的人一個個都累得不行了。”竇立國說，貴賓廳就是給“前一分鐘穿著高跟鞋戰斗，后一分鐘累得坐在地毯上、鞋子都踢了的億萬富翁”準備的。他意識到馬云在全球都會成為一個標志性的名字。

這次敲鐘竇立國對馬云印象深刻。“他兩眼像帶著光一樣，用英語跟人說話，走到哪里，身邊都圍著一群人。”

通往敲鐘臺的窄道上，竇立國和馬云有了交集。他說：“馬老板，這次敲鐘之后我要是火了，都能回村當村長了。”“你不止能當村長，你當縣長都沒問題，做人，要有自信。”馬云在他面前顯得平靜。

“以前對馬云無感”的竇立國，也感受到了“精神領袖”的氣場，“他有著足以說服任何人的能量。”“阿里巴巴上市了，和我也沒太多關系。”他關心的，是簽名。提前在北京買好了簽名的馬克筆。

竇立國要完成他的任務：自己發起捐建的第三個圖書館還差1000多本書，開始，他想讓馬云給寫個圖書館的名字——博友書屋，后來覺得“自己做的公益事太小，還是先讓他給妞妞簽個名吧”。妞妞，是媒體人鄧飛發起的“免費午餐”活動的形象，印在公益T恤衫上。

開始，同行的人勸竇立國別找人簽名，在那場合太“跌份兒”，“我能有什么份兒？”竇立國不理會。后來，好多人也都隨著他索要簽名。

回歸

竇立國捧著“妞妞”，幾乎索遍了紐交所里的“名人簽名”。微博里，很多網友看見了他傳的照片，“馬云帶過去敲鐘的8名神秘客戶，有個叫竇竇的快遞哥，邊送快遞邊做公益。”

簽滿名字的衣服一共兩件，一件是妞妞的，另一件是竇立國穿了5年的快遞工服。好多人問他咋把工服帶到了美國，竇立國說：“穿工服能讓別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這種強烈的身份屬性，呈現在他敲鐘后的全部行程里，布魯克林大橋，自由女神像旁……所有的照片留下的都是“工服照”。

那正是IPHONE6手機在美國上市的時候，專賣店門外的排隊顧客里，竇立國看見了很多中國人，“他們干著‘黃牛’的活兒，每部手機加價35美元。”這次來參加阿里上市的中國團隊成了“土豪團”，“一到店門口就被黃牛圍住，一共買了近50部IPHONE6。”

竇立國摸了摸兜里的1000美元，沒舍得買，雖然他剛到美國就摔壞了手機。他給女兒買了巧克力，給老婆買了個包，給同事捎帶點小禮物。到最后，回國時還剩了不少錢。臨回國登機，竇立國在朋友圈里發微博：“到北京先去吃碗蘭州拉面。”這碗“蘭州拉面”，讓他和8天的美國之行告別。

接下來的朋友圈里，竇立國的微博變成了“接女兒放學、給女兒做飯、收舊衣服舊書的路線圖。”

來不及對那幾天的榮光有過多的留戀，抵京不到12小時，竇立國就回到了辦公室。十一假期，他和同伴冒著雨，打包整理近8000件收集的舊衣服。天氣轉涼，國慶節后，這些足以御寒的衣服，就能送到四川省石渠縣和甘南臨潭縣的村民那里。

回到北京，竇立國把建立“鄉村圖書館”的目標定在了10個。這是他對自己10年快遞員之路的總結。

竇立國相信，總會有個家境貧苦的孩子，因為看了某一本書，最終去得了北京，也去得了美國。他說：“沒有錢修一條讓村里孩子走出來的路，但可以用書，給他們搭建一座心靈上通往世界的橋。”

（本文配發圖片由竇立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