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話里傳遞的夫妻情

80歲的姨媽，與82歲的姨父相濡以沫60年。姨媽管姨父叫糟老頭，動不動還說，這輩子怎么這么倒霉嫁給你。姨父聽了從不生氣，還甜蜜蜜地笑出一臉燦爛，他聽懂了這是老妻情意綿長的反話。

那天去看姨媽，說起公園領(lǐng)舞的老太太。突然，姨媽扭頭問姨父：“我們舞蹈隊領(lǐng)舞的老太太漂亮吧？”我傻乎乎地接口：“真的？”姨父對我擠擠眼，沖著姨媽說：“她哪能跟你比，你比她年輕漂亮多了。”原來，姨媽是在試探姨父，如果姨父不小心“上當(dāng)”，她就會損姨父幾句。結(jié)果，久經(jīng)考驗的姨父，絕對不會鉆進(jìn)圈套，他對老妻的恭維，自然讓姨媽春風(fēng)滿面。趁姨媽快樂地下廚之際，姨父對我說：“那老太太真的比你姨媽漂亮年輕，不過我可不能實話實說。”他神秘兮兮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

姨媽端菜出來時說：“我炒了一輩子的菜，總沒有進(jìn)步。你姨父要是娶了春花，那就吃香的喝辣的了。”春花是姨父的初戀，后來當(dāng)了大廚。如果姨父不假思索地回答“春花廚藝是好”，那可就壞了，姨媽至少得晾姨父半個月。可姨父聰明，他說：“幸好娶了你，知道科學(xué)飲食。要是娶春花，那非得‘三高’病不可。”“你的話我可不信，心里不知有多想春花呢！”姨媽笑瞇瞇，做菜的積極性更高漲了。

前些時，姨媽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腳，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姨父端茶遞水在一邊服侍。我去看望姨媽時，姨媽正在數(shù)落姨父：“笨手笨腳的，我可不想你在我跟前晃悠。”我對姨父說：“姨媽不要您在跟前，您就去歇歇。”姨父拿起靠枕墊在姨媽背后，笑嘻嘻地說：“你不懂，你姨媽下的指示，我反過來做就對了。”

“以后我們老了，動不了了，你上兒子家，我上女兒家，我們分開過。”80歲了還覺得自己很年輕的姨媽，常常設(shè)計“老了后”的生活。在我看來，為了不把壓力都加在一個孩子肩上，這不失是個好辦法。可姨父卻說：“那怎么行，咱倆得在一起，哪怕一起上養(yǎng)老院。”“我可跟你過夠了，我要過幾年清閑日子。”姨媽的話說得氣沖斗牛，小輩們都信了，可姨父不信，他悄悄對我說：“你姨媽絕不是發(fā)解放證書，而是在試探我，看她在糟老頭心中的分量。”姨父趨前對姨媽說：“我就跟你一起過清閑日子。”“你們看，這個糟老頭像塊牛皮糖，甩也甩不掉。”姨媽嗔怪著，臉上滿是幸福的光彩。

姨媽的反話，其意微妙，其情深沉，使尋常的日子綴滿亮色，充滿情趣。盡管歲月奪走了姨媽年輕時的秀色，但那若即若離的嬌俏，仍能激起姨父憐香惜玉的心。是啊，只有姨父能讀懂姨媽的反話。因為懂，少生多少氣，少拌多少嘴；因為懂，日子多好玩，身心多愉悅。

插圖：劉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