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垮小留學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4年下半年，2個月內，發生了兩起留美中國學生跳樓自殺事件。2014年8月21日，在美國加州州立大學富樂頓分校（以下稱“富樂頓分校”），22歲的林旭（音譯）從校內一座5層樓上跳下。2014年10月16日下午，在位于美國東部巴爾的摩市的名校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附近的一所公寓內，來自中國廣州的藝術與科學學院大二學生李揚凱跳樓自殺。

表面來看，兩名學生存在諸多相同點。他們都是高中起便出國留學，均已在美國呆了4年以上，是近年來增長最為迅速的低齡留學群體中的成員，被稱為“小留學生”。雖然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不盡相同，但他們最終選擇了相同的結局。這兩起事件再次引發了人們對年輕留學生群體心理問題和安全問題的關注。是怎樣的壓力致使他們輕生？可否避免此類悲劇再發生？

有理想有情懷的年輕人

李揚凱在寫于2014年9月20日的一篇英文日志里，提到了自己的抑郁：“在經歷一段時間的失眠和焦慮之后，我終于看起來像自己了，當然，經過服用一些藥物。我現在不太關注外面的世界了。老實說，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正常的人。但也許不現實，對嗎？”

這篇日志不長，在他自己看來，“沒什么好讀的，看起來像一些廢話。”

“獨立、靠譜、謙遜低調、善良、能干、執行力強”，這是朋友眼里的李揚凱。在同學小江看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

李揚凱中學時期的好友小川告訴記者，李揚凱成長于廣州市一個中產階層家庭，是家中的獨子。不管他參加社團活動還是出國留學，以及選擇物理專業，父母一直都非常支持，他的家庭很民主。李揚凱在廣州執信中學讀了兩年高中，是校團委信息部部長，也是執信模聯社、執信記憶社的創始人。朋友們記得他電腦能力強，曾經想做IT，后來興趣轉移到物理上。創建記憶社是出于對腦科學、記憶學的愛好。“他在物理學和記憶學方面非常有天賦。”小川說。

在李揚凱20歲的年輕生命里，“模范優等生”的形象，毫無疑問是貫穿始終的。

小川和李揚凱經常在中學宿舍的頂樓徹夜長談，“那時他就很有理想，對人生很有想法和規劃。他后來發現在國內學物理可能有些高深行業學不了，就慢慢決定去國外。”

升高三前，李揚凱轉學到美國弗吉尼亞州的一所私立寄宿中學，又重新讀了一年高二。兩年后，他拿到了不少大學的錄取通知。2013年5月高中畢業后，李揚凱選擇了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主修物理。

小川回憶道：“他很熱愛物理，也立志在學術方面有所成就。以前他也說過想努力拿諾貝爾獎，為華人爭光。他選專業時也跟我討論過，選擇現在的這個大學，因為這個大學的物理很有名，在全球都屬于頂尖。”

也正是升入大學后，小川漸漸發現李揚凱的些許變化。在偶爾的網上交流中，李揚凱常談到學業上的壓力。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今年暑假，李揚凱回國后與幾個好友敘舊，“我覺得那個時候他的精神就不是很好，情緒有點兒低落。”小川回憶。

“他是個有情懷有理想的人。”小川覺得自己能理解李揚凱，“他站在比別人更高的地方去學習，難免孤獨。學物理的人不多，志同道合的人也挺少的。甚至國外身邊的同學，對他也有種敬而遠之的感覺。有同學戲謔稱他‘教授’，他也覺得挺無奈尷尬的。”

2014年9月25日清晨6點42分，李揚凱在臉書的個人主頁上接連發了兩條信息。這似乎是一種異象的開始。“如果你試圖尋找一個你愿意聽他說話的人，那么主頁上的這個人是你要尋找的。請在這里留言或者發郵件給我。”“如果你認識我，請不要太驚訝。除非是一段正式的或者長時間的談話，在這里留言就可以了。”他寫道。

臉書的上一次更新是2014年1月19日，他過完20歲生日后不久。新浪微博的更新則停留在2014年1月30日，發布的內容最多的是關于科學和電影類的。李揚凱愛好電影、體育和游戲，他曾在臉書上說，“兩天看了10部電影”，但這些愛好未能幫助他完全排解心理壓力。

在2014年9月20日的那篇日志的最后，李揚凱寫道：“我所能做的，只是過一個正常的生活，上學、做作業、在校園里溜達。每天都快樂沒有看上去那么容易，但還能做什么呢？我相信事情會朝著本來的方向發展，那就足夠了。”

李揚凱自殺事件發生以后，該大學負責學生事務的副教務長索倫伯格和主管學生生活的系主任馬丁內斯，向全校學生發出一封電子郵件稱，每一個認識了解喜愛李揚凱的朋友和家人，以及整個約翰·霍普金斯社區，都為李揚凱的離世感到震驚且惋惜。希望每個人可以彼此依靠，依靠家人，學校的資源也為各位開放。

被邊緣化的留學生

根據《世界日報》的數據，自2005年至2013年的8年間，赴美中國留學生人數從6.2萬人次增長到23.5萬人次，增長了近3倍。其中，本科留學生增長了近10倍。增幅最大的是赴美就讀私立高中的小留學生，從2005年的65人至2013年的23795人，增幅高達365倍。

另一位自殺的小留學生林旭，來自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的一個單親家庭，從小由母親撫養。林旭的母親是工薪階層，但仍將林旭送往美國讀書。中國駐洛杉磯總領館僑務領事曾表示，林旭是家中獨子，和家里的關系并不是很好。

美國加州當地媒體報道，林旭曾就讀于富樂頓分校擴展教育計劃的英語培訓班，這是針對母語非英語并把英語作為第二語言學習者的專業英文課程。只要提供高中畢業證書，就可以申請該課程，如果考試通過，學生可繼續在富樂頓分校就讀本科。這一課程為期兩年。

當地媒體稱，林旭沒有通過英語測試，并且沒有參加補考，富樂頓分校在一年前將他的學生身份終止。林母由于無法負擔林旭的生活開銷，一度停止寄錢。在美國，林旭成了“黑戶”，曾經打過零工，勉強維持生活。

“可能是因為沒有讀到大學‘無顏見江東父老’，或者家里有壓力，擔心回國后很可能找不到工作，還不如在美國打工賺錢多。”當地媒體援引知情人士表示。

記者向富樂頓分校的媒體聯絡部主任去函采訪，截至發稿前，未收到回復。

與李揚凱不同的是，林旭并沒有留下太多個人記錄。不管在新浪微博、人人網等中文社交網絡，還是臉書等英文社交工具上，記者均沒有查詢到他的任何個人賬號，甚至沒有查到任何朋友的悼念。

盡管時有留學生的相關新聞，但留學生、尤其是低齡留學生的海外生存狀況，并不被大眾所知。留學生自殺的事例，正日趨增加。僅美國加州，2012年以來，有報道的自殺案件就有4起。此外，2012年，波士頓麻省理工學院發生一例，堪薩斯州安保利亞大學發生一例。2014年2月，新澤西州史蒂芬理工學院發生一例。

學習壓力、經濟壓力和無法適應留學生活所造成的心理負擔，最終引爆了這些自殺事件。

其中，學習壓力壓在大多數留學生身上，不管優等生或是成績差的學生，來自世界范圍內的優秀同輩的壓力無疑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經濟壓力也是一個重要因素。雖然“富二代”、“官二代”一直是留學大軍中的主力，但近些年，來自工薪家庭的留美學生同樣大規模增長。對工薪家庭的學生來說，美國高校昂貴的學費對于整個家庭是不小的壓力。一位離世留學生就曾在他最后的留言中寫道：“如果可以不再向家里要錢，那該有多好。”

專家：低齡留學需具備三種基本能力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認為：“不管是家庭還是學生個體，都存在著不了解國外教育環境盲目留學的情況，因此遭遇了各種問題。”

熊丙奇直言：“不要因為他人出國而盲目出國，也不要因為他人發生事故就不敢出國。要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有個充分規劃。現在很多留學都是自費，每年15萬元、20萬元，不顧及家庭經濟狀況，也會造成很大壓力。”

“再者，要正確認識國外，到國外留學并不輕松，不能把留學當做逃避手段。出國留學要求更高的能力素養，在國外遇到各種問題、不適應國外生活其實很正常，回國不就好了？有的人覺得回來丟臉、回不來，這種觀念應該轉變，不要在外面死扛。”熊丙奇說。

而從心理狀況來看，北京工商大學心理素質教育中心主任林永和判斷：“在如今心理年齡滯后成為一個社會現象的時代里，生理成熟而心理不成熟的人群可能更容易出現問題。”在他看來，低齡留學生即屬于“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

林永和認為，留學能力至少包含以下三點：

首先，要有生存力，也就是自理能力、調節能力，可以自我照顧。

第二，要有學習力，有求知欲望和自學管理的能力。

第三，要有適應力，包括對社會的適應，對環境、語言、人際的適應，面對問題、挑戰的能力，包括目標的適應等。

林永和建議，如果家長發現孩子在留學過程中出現心理問題，“必須馬上調整，調整孩子也調整環境。該回來就回來”。

對于具備了3種留學能力的留學生，林永和提出了更加詳細的應對心理問題的建議：“第一，家長陪伴成長、陪讀，時刻關懷密切關注；第二，不在身邊可以網上溝通交流、解決問題，溝通中啟發自助；第三叫做委托關愛，如果海外有親朋好友，有能力的，可以請求委托關愛，還可以向社會、老師請求幫助。要觀念轉變，如果有問題解決不了，要及時尋求專業心理醫生的幫助。”

（據《中國青年報》）

延伸閱讀：中國留學生退學率高

教育部公布的一組數據顯示，2013年，中國留學生人數高達41萬。然而，據某海外院校統計，該校的中國學生退學、轉學率非常高。

“成功出國留學不代表就能留學成功。”業內人士尹曉霞表示，“要實現留學成功，就要對自己的留學有明確的規劃，而不是盲從。了解自己喜愛的和擅長的，了解學校的風格是否適合自己，了解專業未來的發展前景，了解自己的學習潛力，明晰自己未來的職業規劃等。”

留學畢業后能夠更好地就業，這是留學成功的最終目的。對此，密歇根大學一位教授支招，美國的雇主十分看重學生的實踐經驗，因而在課堂以外，學生除了廣交朋友、參加學校俱樂部與社團活動外，還要在學習期間多參與兼職、實習活動，積累就業優勢。“40%的中國學生在美國求學的過程中是缺乏朋友的，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是，中國學生不愿意主動與人交流。”

鏈接：留學生退學四大原因

1.學習成績跟不上。國外的大學往往是進去容易，畢業難，學業壓力非常大。在國內的尖子生出國留學后，因為跟不上學習步伐，心里落差大，最終不得不退學。

2.出勤率無法滿足學校要求。由于留學之后沒有了父母的監管，不少學生以為可以放松，對出勤不夠重視。一旦出勤率低于一個標準，可能就會被學校警告，甚至上報移民局，最終導致被遣送回國。

3.違背學校法律法規。國外學校對知識產權非常重視，學生的作業、考試都必須要有自己的想法，一些中國學生就是因為抄襲甚至賄賂教師，最終被退學。

4.違反當地的法律法規。部分學生到國外后沒有約束，出現觸犯法律的情況，如飆車發生事故、非法持有槍支等。 （據《羊城晚報》陳學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