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

最怕夜間聽雨。

住的房子遠離鬧市，關閉門窗，倒也有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感覺。若是下雨，無法聽見大的雨聲，倒是感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極了小時候養在盒子里的蠶，蠕動在大片桑葉上，徹夜進食。

上小學的時候，有同學家里是養蠶的，喜歡帶蠶蛹來學校，我看見那白色的蟬蛹，一層層包裹得嚴實，好像一副堅不可摧的樣子。卻又想起人們常說的“作繭自縛”，又聯想到“飛蛾撲火”，感覺它的一生，好像都被愛情擊得潰不成軍一般。

而總有很多夜晚，是為愛情而設的。“有明月，怕登樓”，單純的古人啊，以為不見明月，不登高樓，就可以讓思念絕跡了嗎？夜晚適合想念，大雨如注，想念成災。即使是關閉了門窗，也好像是風我不讓來，雨也不讓來，生怕對你的思念被風分去一層，被雨帶走一絲，而我，已不想與任何東西分享你。

想起李商隱的詩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雨夜，等一個未歸之人，自然風也蕭蕭雨也瑟瑟，那情，怕是像那秋池一般，同雨水一起瘋漲，最后溢滿整個庭院、整個心房。對于有些人，重要到連白天想念都覺得不慎重，只有到了晚上，萬籟俱靜，才敢一個人在燈前傻傻地想，也許蹙眉，也許微笑。“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夜雨常常有，而西窗燭又有誰來共剪？如果不能許我青絲白發，又何必承諾我花前月下？倒不如“相見爭如不見”，還能“有情何似無情”。身邊的那些人，我不敢與他們提及，他們怎么能同我分享你的好呢？你只是我關上門窗，隱匿在這個深夜的秘密。

有雨的夜晚，恨不得撐一把傘走過你的樓下，不為相見，只為看一眼燈光。有雨的夜晚，恨不得短笛橫吹，了卻相思怨。

那個一場雨就能喚醒一場思念的人，就像一個漂亮的謎語，只是謎題太過美麗，等有一天我們猜中了謎語，卻發現歲月早已偷換了謎題。

有時候在無雨的夜，喜歡一個人出去散步，不愛在深夜吆五喝六一群人用來浪擲，感覺那是對夜的褻瀆。夜晚只屬于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物，或者是我只想與你虛度光陰。

有些人的夜是嘈雜的，聊天的聲音，街頭叫賣的聲音，觥籌交錯的聲音。他們專注于這種生活，顯得雍容而繁華。可那不是夜，是一群晚歸的聲音。我始終認為夜晚的聲音，都是我未及對你說出口的箴言。

繞過一條巷子，那里是高高的住宅區，路燈幾盞，散發著微弱的光，我常常路過。走在那里，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還有風的聲音，葉的聲音，像極了自己的人生。其實心里有那么多人居住，真正從你心里走過的，寥寥無幾，許多人都呆在你的心里冬眠直到遺忘。

會在路邊看紅綠燈，紅燈停，綠燈行，這是小時候老師都教過的常識啊。有人說紅燈適合想念，綠燈適合行走。我浪費了十幾年的紅燈在馬路旁數數畫圈圈，直到一個人穿過我的世界。我多么希望，接下來我的世界永遠都是紅燈，那樣，我便有時間名正言順地用來想念。可如果那幾十秒我不會在你的腦海里出現，我寧愿你一路綠燈永遠暢通，那樣我就可以告訴自己，不是你未曾想起，而是馬路沒有給你機會。

靜的人總是不討喜，就像沒有人喜歡走荒蕪的小路一樣，可是你可曾看見，安靜的小路旁都是枝繁葉盛，雜草叢生。我的內心有一千條魚在游走，可是你始終沒有砸開冰封的河面。我的內心有一萬匹馬在馳騁，可是我是你永遠走不到的草原。我是那個連風吹過臉頰都會仰頭微笑的女子，我不言不語，只怕，那不是我的世界。

葉子落在馬路上，屋檐上，甚至倒掛在樹干上，被路燈照得發亮。想到小學的時候要畢業了，學校的廣玉蘭開得正好，我們都偷偷摘下葉子，在背后刻上臨別的話互相贈與同學，壓在小學課本里。現在想來確實浪漫，如今是一條煽情的微信，或是一封文采飛揚的信箋，斷了電淋了雨，便都會立馬消失了。

我已把這季的葉子都寫滿詩句等你來檢閱，你懂與不懂，我都已無歸途。

我總認為，夜是獨自，獨自一個人走，一個人看，一個人夢，一個人想。兩個人擁有的不是夜，是時光，三五成群的，從來都不是夜，而是時間。

有時候會在深夜給遠方的人打上一通電話，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打發時間，屋子極其安靜，我們彼此談日常瑣事，人情世故。最后只剩下唏噓散落一地，電話那頭傳來嘆息，能陪伴的人，總是不在身邊，或者到離開后才發現能帶來慰藉，忘了自己曾也毫不留情地離開。我會掛上電話，不再言語。或許有些人只是一張過期船票，而我們生活的本質就是渡河。

多少人在感情的河流里泅渡？甚至不惜破釜沉舟沉入河底，等待舊人回頭，等待閨蜜憐憫，等待陌生人的繩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當時生命中出現的人都當做補船的工具、泅渡的繩索。人是不是只有經過了用力的墜落，才能真正地成熟？但愿沉下水底的，是愛，不是人。

有時候，反而不想與人交流。關上門聽輕音樂，班得瑞或者林海;翻一本書，內心也許心猿意馬，可還是看著那些句子。一杯茶喝到無味，一首歌聽到無聲，你說愛一個人，能不能愛到無心？也許生命本就是風風火火的冷冷清清。

偶爾寫日記，并不渴求去記住什么，實際上太多記下來的也已經忘記，只是喜歡聽那筆在紙上沙沙的聲音，像極了蠶吞噬桑葉的聲音，而我卻固執地把它當做雨聲。

一杯茶喝到無味，一首歌聽到無聲，你說愛一個人，能不能愛到無心？也許生命本就是風風火火的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