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氣度

年底了，村里在外面闖蕩世界的小伙子、老爺們兒陸陸續續回家來了。僻靜的小山村立即熱鬧了起來。

集貿市場是一個地方的中心。山村沒有大集，但村口有個小賣部，于是，這里就成了鄉村大舞臺。冬閑時節沒有事，大家喜歡在小賣部門口拉個馬扎坐下嘮閑嗑，或者在旁邊的石墻根下曬太陽。每當村里誰打工回來了，小賣部門口的人就都伸著脖子上下瞅，朝內衣兜里刨根問底。村里人憨厚，在外打工，不習慣從郵局匯款回家，錢多半是縫在內衣口袋里帶回來。

西山二歪回來了，小賣部門口的人問今年一年沒回來，不想媳婦啊？二歪就頭也歪眼也歪地說想球哩！家里的娘們兒像個干巴核桃，哪有南方女人水靈啊。小賣部門口就哄笑，說二歪你也就嘴硬，給你個膽子你也不敢，讓你娘們兒知道了，另一只眼也給打歪。大家又笑成一堆。又問，一整年，整回幾個數？村里問幾個數，意思是幾萬元。二歪說球！不好掙啊現在那錢，欠了一半，說明年再去的話才給，奶奶個球的，只拿回仨數。小賣部門口就說也不少啦，一年弄六個，怪不得不舍得回家一趟。快回家唄，她嬸子餓吼吼地在家等著哩。有人插嘴說昨天還見她去鎮上大澡堂洗澡了哩。小賣部門口就又一陣浪笑。

正笑著，村口又回來倆人。一個頭一冒一冒，一個身子一晃一晃。眼尖的說，是后坡的柱子和梧桐峪的杰子。走近了一看，果然是那兩塊貨。倆人一塊回來，當然就有比較。眼尖的人說，嘿，你看杰子那氣度，板正的西服和皮鞋，那行李箱也牛啊，電視上拉桿兒的那種，洋頭錚亮。再看柱子，普通工作服，普通大背包，普通大插步一晃一晃的，怎么感覺憨啦巴唧的上不了臺面呢？都是在大地方混的后生，差別怎么就那么大呢？小賣部門口正嘀咕著，倆人就一冒一冒一晃一晃地過來了。一冒一冒的，是杰子，一晃一晃的是柱子。

杰子果然見過大世面，舉手投足眼角眉梢都透著機靈、大方，拉桿箱子一放，挨個兒發煙，是帶把兒的藍八喜，嘿，小二十一盒呢。柱子也發，但說話辦事總是比杰子慢半拍，煙也不行，五塊一盒的，遞煙時嘴也不巧，咕嚕著說不成一句整話。小賣部門口快嘴的就問上了，你們倆，都在廣東干一樣的工作，都整回來了幾個啊？杰子自己點上一根煙，說嗨，一般吧，只拿回三個半，那邊消費高啊。照這個整法，明年后年，頂多大后年，二層小洋樓就能蓋起來啦。小賣部門口一陣嘖嘖贊嘆，都說這杰子出息，有譜氣啊。于是，又都拿眼問柱子。柱子說，我少，我少，沒杰子多。嘿嘿。小賣部門口就說了，你們倆啊，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的，也一塊下了學出去打工，這二層樓你們可要一塊起來，一塊娶媳婦啊。柱子憨笑著撓頭，說，我比不了杰子，打小就比不了。杰子也不謙虛兩句，拉起拉桿皮箱一冒一冒朝梧桐峪走去了，話卻扔了一大圈，說抽空請酒，都去哈。小賣部門口答應得比邀請的都響亮。柱子也扛起行李包，憨笑著一晃一晃朝后坡回了。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小賣部門口照常熱鬧。沒事的村里人都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曬太陽。今天沒見有誰回來，就接著昨天的話茬聊，說杰子機靈有氣度，柱子憨傻難出息。正說著，小賣部的老板兼鎮上信用社的信貸員鄭大錘說話了，他說你們懂個球。昨晚上，杰子和他定下的媳婦桂枝來存了三個，兩年來一共存了六個。今天早上，柱子和他未婚妻蘭子也來了，一家伙存了五個，兩年來，人家存十幾個了，嘿，柱子明年就要起二層！小賣部門口都傻了眼。懂球哩你們！哼！鄭大錘又補了一錘。

大家沒話了。快嘴的找話說，哎，那二歪來存了幾個？鄭大錘又來了一錘，說存個球，這都晌午了，二歪還懶窩子沒起床呢。你想想一整年沒回家，他媳婦肯饒了他？轟一聲，這鄉村大舞臺又一通笑，有人從馬扎上笑翻在地打了滾，掙扎著站起來，訕訕地說你看，村口那是誰啊，領個洋媳婦回來了。小賣部門口大眼睛又一擺溜朝村口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