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爸不行了

媽媽的電話，突如其來。

一個結結實實漆黑一團的夜半，被媽媽的一個電話，攪得更加漆黑。

媽媽在電話那頭喘著粗氣，聲音急促地重復說，老大，你爸不行了。

老大之前正在一個香香甜甜的夢里，嘴巴邊還殘留著絲絲縷縷的夢囈。老大瞇著眼睛抓起電話，那頭響起媽媽焦急的聲音。

老大一下子睜開眼睛，并且一骨碌坐起來。一股冷風，通過老大掀起的被角，溜進被窩里，撲到老大媳婦的后背上。

老大媳婦沒好氣地嘟囔著，神經病！黑更半夜的！

老大說，咱爸不行了，我要去看看。

老大穿上衣服，用涼水洗把臉，好讓自己的神志清醒一些。

老大打開反鎖的家門，突然想起什么。他折回身去，從抽屜里翻出一個老舊的電話本。

老大給老二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老二才接聽。老二仿佛不耐煩，帶有余怒未消的情緒。老二一開腔便問，哥，有啥事？

老大回答，老二，咱媽剛才打電話，咱爸不行了。

電話里傳來老二那邊的一陣慌亂。顯然，老二起床，在穿衣服。

可是，老二沒掛電話，那張話匣子一樣的嘴巴，仍在不停地嘮叨著。說實話，哥，我氣咱爸！

老大沒吱聲，傳給老二的回答，是他有些哮喘的呼吸。

老二繼續嘮叨。要不是咱爸偏心眼，要不是咱爸讓老三接班，我也不會慘到這等地步！

老大知道，就為這事，老二說過不下于一千遍。老大想說，咱爸不容易，一個國營小廠的工人，兩只手抓錢，供六張嘴吃飯。老大沒說，把話咽到肚子里，說了也等于對牛彈琴。老二還在嘮叨別的不公，老大根本沒有機會說話。

老大最后幾乎用哀求的語氣，打斷老二的嘮叨。老二，咱們趕快去見咱爸最后一面吧。

老大掛上電話，又想，還應該給老三和老四打個電話。

老三接到老大的電話，哽咽了一會兒。

老大勸老三，三弟，別難過，咱爸老了，早晚要有這一天。

老三止住哽咽，卻提出另一個問題。哥，你說咱爸要是真走了，家里的老房子怎么辦？你是老大，要拿主導意見。

老大說，老三，你想哪里去了？就是咱爸不在了，不還有咱媽嘛！難道讓咱媽搬出去？

對于老大的問題，老三沒有直接回答，老三說起另外一個問題。哥，林林二十七了，老大不小了。現在的社會，現實得很。沒有房子，連個對象也找不著。我們家的情況，你是最清楚的。

老大明顯失去了繼續聽下去的耐心。他說了句，老三，咱爸不行了，我先去了。

給老四的電話，是老大出門后，在去老街的路上打過去的。

老大直言不諱地說，老四，告訴你個不好的消息，咱爸不行了。

老四那頭十分緊張。老四問，哥，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現在在哪里？

老大回答，老四，我正在去爸媽家的路上，你趕緊收拾收拾，抓緊點，或許能見咱爸最后一面。

老四連忙說，好好，我去我就去！可是，哥，我昨天打球，腳崴著了，不能下床，你來接我好嗎？

老大說，老四啊，我一個人，在大街上急著趕路，叫我怎么……老大一句話沒說完，踩到一塊西瓜皮，電話里能清晰地聽到“撲通”一下沉重的摔倒聲。

天亮了，兄弟四個集聚在醫院急診室門口，焦急地等待著。

出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三十多歲的樣子。

弟兄們圍上去，問病人劉大民怎么樣？

年輕白凈的醫生，也許沒有休息好，火氣很大。你們是劉大民什么人？你們是干什么吃的？你們可知道，如果晚來五分鐘，老人家就沒有命了！

弟兄四個千恩萬謝，頭點得像雞啄米。

其實，他們應該謝謝自己的媽媽，是老人家及時撥打的120。

白大褂醫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老大自言自語地說，咱媽呢？

一位一頭白發的干瘦老人，疲憊地蜷曲在墻角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