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以西遞為案例地,對創造性破壞(creativede destruction)模型在中國歷史村鎮旅游商業化進程中的應用進行檢驗。該模型認為資本是推動遺產型社區景觀商業化的主要動力,而各種亞文化之間的博弈則塑造了最終的商業化景觀,模型指出遺產型社區的發展可以分為前商業化、初級商業化、高級商業化、初級破壞、高級破壞和后破壞等6個階段。通過歷時性研究和運用質性研究方法,研究表明該模型只有在前3個階段是較為符合案例地情境的,案例地之所以沒有按照后續的3個階段發展下去,其背后的推力是政府的強有力干預。因此,創造性破壞模型不能完全解釋中國的歷史村鎮旅游發展過程。研究最后對模型進行了修正,指出“公共部門政策”作為驅動力之一在第三階段會出現一個分化,分化的結果直接導致了模型發展階段的變化,并且“均衡”狀態的出現除了第二、第六階段外,還可能在第三階段。
[關鍵詞]歷史村鎮;創造性破壞;旅游商業化;西遞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5)04-0012-11
Doi:10.3969/j.issn.1002-5006.2015.04.002
引言
歷史村鎮是人類的重要歷史文化遺產,它是現代生活在具有歷史傳統特色的古街區、古建筑群、城市地段的依舊延續,吸引了大量現代大都市的游客前往尋找傳統寧靜的鄉村化景觀。但是對現代游客來說,只是視覺上感受理想化的鄉村景觀并不足夠,他們還想購買原真性的或者仿制的商品。從20世紀70年代早期起,對鄉村景觀以及商品再生產的投資在很多北美地區已經很常見。因此也出現了一種新型的社區,這就是游客們所稱的“休閑或遺產小鎮”,為了獲取利潤,企業投資對歷史建筑進行修復并出售紀念品,整個社區被打包進行市場營銷。Dahms認為,投資者在這些經濟本來較為落后的小鎮扮演著積極推動的角色,但是隨著時間的發展,像其他旅游景點一樣,這些依賴旅游發展的小鎮將會面臨過度擁擠的壓力。Bunce也觀察到,在這種新型的社區里,政治和經濟權力很好地集中起來重振社區經濟,但這個過程也對人們所向往的“鄉村宜人景觀”造成了威脅。
而隨著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旅游業的振興,我國歷史村鎮也在經歷著類似的發展過程。保繼剛和蘇曉波以麗江為案例地,探尋麗江的商業功能的轉換過程,研究表明,在缺乏外來預見性的干預下,旅游商業化的出現不可避免。徐紅罡指出遺產被發現、被包裝后推向市場開始走入現代化的發展道路,但最終又不免陷入“過度商業化”的困境。對于旅游商業化帶來的困境,有學者指出了政府干預的重要性。保繼剛和林敏慧對跟蹤多年的西遞進行研究,表明政府預見性的干預可以較好地控制歷史村鎮的旅游商業化。
由國內外的研究可見,歷史村鎮旅游的發展與商業化的出現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就如Greenwood所指,當本地人為了獲得報酬而表演傳統儀式時,商業化就開始了。既然遺產地旅游發展避免不了商業化,那么是否存在一個有規律可循的發展模式?要如何界定旅游發展過程中的各個階段?
對于旅游目的地的發展階段,Butler的旅游地生命周期最有影響力,他提出的s形旅游地生命周期演化模型認為旅游地生命周期一般經歷探索階段、參與階段、發展階段、鞏固階段、停滯階段、衰落階段或復蘇階段。該模型提出后在國內外引起了廣泛的影響,有不少研究對其理論進行驗證并提出修正。但是這類研究中很少涉及發展旅游的歷史村鎮,也比較少考慮到資本的作用。
針對歷史村鎮的發展歷程研究,Mitchell首先用創造性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模型解釋了加拿大遺產社區St.Jocabs的發展模式,Wall和Mitchell 2007年分別與Fan以及Huang在對中國的朱家角和甪直的研究中指出該模型同樣適用于中國的江南水鄉古鎮。在2009年,Mitchell通過對St.Jocabs小鎮10多年的跟蹤研究,對創造性破壞模型進行了修正。姜遼和蘇勤也借助該模型深入分析周莊古鎮地方身份的轉化,認為該模型基本符合中國古鎮的發展情況,但該模型在西方背景下強調的是商品化和創新的力量,中國實踐中政府的力量也不可忽視。
由上可見,中國歷史村鎮的旅游發展與西方一樣都面臨商業化的問題,但是在中國特定的社會文化和經濟大背景下,歷史村鎮的旅游發展模式已經呈現出自身的多樣特色,歷史村鎮的旅游商業化發展也應該得到更多、更加典型的研究關注。
1 創造性破壞模型在旅游中的應用
1942年Schumpeter提出著名的創造性破壞理論,該理論指出“一旦現有的生產技術和生產方式受到競爭對手更新、效率更高的產品的猛烈沖擊,創新就會毀滅現有的生產技術和生產方式,摧毀那些受到新技術攻擊的傳統的價值觀念、管理體制以及經營模式。”也就是說,當企業利潤走向谷底的時候,有些企業家就不得不考慮退出市場,而另一些企業家則必須要通過“創新”以求生存。但是當某一產業又重新有利可圖的時候,它又會吸引新的競爭者投人,然后又是一次利潤遞減的過程,回到之前的狀態。
Harvey首先把這個概念應用于地理學研究中,認為“理性景觀”是資本積累以及生產的中心,這些地方被創造了之后最終將會走向破壞。他們最終走向破壞主要是因為通信及交通領域的技術更新致使傳統的生產中心走向荒廢,而新的理性景觀被發現,然后這個周期繼續演繹。在這個過程中“創造”和“破壞”這兩股力量是相互伴隨著出現的。
Mitchell在1998年則進一步將創造性破壞的概念應用于北美歷史村鎮的商業化進程研究,并在10年后通過對St.Jacobs的跟蹤研究對模型進行修正,指出投資商、遺產保護者和推動者共同驅動了模型的發展,“驅動力”“游客數量和消費”以及“居民感知”是界定模型發展階段的最重要的變量。在先前的研究中,他認為在理論上存在一種“equilibrium(均衡)”狀態。這種狀態出現在初級商業化階段或者后破壞階段,在初級階段,鄉村景觀保存良好,社區的經濟增長以游客增加為主,但沒有過度的商業化投資,因為少量游客的到訪以及經濟的改善,居民對旅游持積極態度。在后破壞階段,一種情況是企業家轉移到其他地方投資,游客量有所下降,剩下居民的旅游感知有所改進;另外一種情況是投資繼續擴大,剩下那些滿足于非生產性休閑景觀的居民和游客。修正后的模型如表1所示。
本研究也將運用該模型對案例地的旅游發展階段進行界定。在以往的研究中,經常運用Butler的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論對旅游地的演化過程進行階段劃分。本研究之所以不選擇Butler的旅游地生命周期進行歷史村鎮商業化進程的階段劃分主要基于以下幾個原因:
1)Butler的演化模型首先由海灘旅游地的研究提出的,而創造性破壞模型則是建立在具有遺產地特征的旅游城鎮的基礎之上,其應用的背景與本研究非常接近。
2)Butler的模型中“游客數量”是作為劃分階段的最重要變量,雖然也涉及旅游者、旅游設施與居民等變量,但仍不夠完善。創造性破壞模型則是設立在“居民感知”“驅動力”“游客數量和消費”等幾個明確變量基礎上的多維的模型,可以更加全面地考察歷史村鎮旅游商業化發展過程中各個變量的相互關系。
3)在旅游發展階段的推動方面,旅游地生命周期的演化涉及因素眾多,但是沒有建立一個統一的分析框架,而創造性破壞模型則把旅游地的演化看成是不同利益主體互動的結果,并強調資本的主導力量,更適用于遺產型社區的旅游發展研究。
因此,雖然創造性破壞模型也有局限性,例如在劃分階段時門檻的設定還沒有一個精確的標準,尤其在對不同類型旅游地的應用方面還有待檢驗。但是在對歷史村鎮旅游發展,特別是商業化演進的研究方面,該模型的階段劃分辦法比Butler的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論更具有操作性。因此,本研究試圖運用該模型對在商業化演進方面較有典型性的西遞進行一個驗證研究。
2 研究設計
2.1 研究問題
創造性破壞模型在旅游中的應用主要是Mitchell及其團隊,案例方面也僅限于加拿大和中國江南古鎮,但是在中國特殊的社會文化背景之下,中國歷史村鎮發展已呈現多元化局面,該模型在階段劃分、各階段特征以及作用機制方面是否適合中國的歷史村鎮還有待進一步檢驗。本研究在檢驗該模型是否適用于中國案例的同時,還嘗試回答以下問題:
創造性破壞模型強調的是資本和創新對遺產型社區發展的推動作用,在政府起主導作用的社區是否同樣適合?
歷史村鎮的商業化發展是否存在一個Mitchell所界定的較為“均衡”的狀態?這種狀態的出現需要什么樣的條件?
2.2 研究案例
西遞村(下文簡稱西遞)位于安徽省南部黃山市黟縣西遞鎮,是以明清古民居建筑群聞名的皖南古村落的突出代表。西遞旅游起步于1986年,于1994年成立西遞旅游服務公司,2005年成立西遞旅游集團有限公司(下文簡稱西旅公司)。西遞村民從1996年開始享受旅游門票收入分紅,大量村民以經營家庭旅館、餐館、店鋪、攤位的形式參與旅游經營活動。從發展旅游至今,西遞的游客量呈現持續增長的趨勢。
西遞2000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2003年成為我國首批歷史文化名村,西遞的旅游發展在中國歷史村鎮中屬于起步較早發展較快的行列。研究者于2004年開始多次對西遞的商業化發展進行跟蹤調查,發現其商業化一直處于較平穩狀態,西遞的旅游商業化發展階段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各利益主體的博弈對中國大量正在起步發展旅游的歷史村鎮是具有啟發作用的。因此,西遞雖然不具備統計學意義上的代表性,但它最具案例研究意義上的典型性。基于目前國內外的研究現狀,結合研究者多年來對西遞旅游發展的密切關注,本研究將選取西遞為案例地對旅游創造性破壞模型進行檢驗。
2.3 研究方法和研究過程
為了進一步確證先前的調研,研究者在2009年1月10-24日期間對西遞進行了田野調查,目的是調查該地的旅游商業化現狀以便結合先前的調研結果進行研究,從而對該地的旅游商業化的發展脈絡有深入的了解。本研究采用了質性研究方法,以便復原歷史村鎮旅游商業化發展的過程以及剖析不同發展階段中居民的態度認知。
調查方法以街道鋪面調查和深度訪談為主。鋪面調查主要是對位于景區導游圖上的旅游線路的沿街鋪面進行調查,對鋪面的功能和開設時間進行統計,以便了解不同階段投資者的投入情況,為了統一統計口徑,本文采用的鋪面數據是景區管委會提供的2003年和2008年的統計數據,2009年的實地調研也證明了景區管委會統計數據的科學性。深度訪談主要是針對旅游發展相關的人員,調查中訪問了45位有關人員,包括當地居民、店鋪業主、管理人員、執法人員、導游和游客等幾類,其中深度訪談26位。對本地村民和店鋪業主的訪談占了接近50%,并且在選擇本地村民進行訪談時同時兼顧在當地居住了超過3年以及低于3年的,以區分新遷入者和原住民對旅游發展態度的區別。而對政府工作人員的訪談主要是因為旅游項目投人情況和政府有關政策和行動的文檔資料并不全面,需要通過對管理人員的訪談進行補充。深度訪談的人員中具有不同的身份、年齡和性別,當地居民也從不同街巷、有經營鋪面及沒有經營鋪面的人群中選取,店鋪業主則兼顧了本地人和外地人,因此具有較好的代表性。
在二手資料方面,主要包括對歷史文件檔案、統計資料、相關調研報告等的收集,由于本研究涉及時間上的跨度,所以與其他相關的調研進行對比是解決縱向研究的有效途徑。
3 創造性破壞模型在案例地的應用檢驗
Mitchell指出有可能出現創造性破壞的旅游地必須滿足3個前提:擁有規模較大的一日游客源;在商業化開始之前擁有特別的遺產景觀;擁有投資經商的熱情。通過表2可見,西遞是運用創造性破壞模型對其旅游發展進行分析的理想案例地。
3.1 西遞的旅游發展階段劃分
根據案例地旅游發展以來投資情況、游客數量及居民態度的情況,可以將其發展過程分別對應到創造性破壞模型的幾個階段(圖1)。
1)前商業化階段:1986年之前
西遞是一處以胡姓聚族而居的古村落,該村源于公元11世紀,發展鼎盛于14—19世紀。由于歷史上較少受到戰亂的侵襲,也未受到經濟發展的沖擊,村落原始形態保存完好。20世紀80年代中期,一些畫家和攝影家發現了當時并不為人所知的西遞村,村民通過接待這些最初的到訪者而得到一定的額外收入。通過歷史文檔以及對當地村民和管理人員的訪談回憶可知,在此階段,西遞的發展以農業生產為主導,西遞村民對于旅游發展幾乎沒有感知。
2)初級商業化階段:1986—1999年
1986年,黟縣縣委、縣政府決定開發西遞和宏村,西遞村大隊書記帶領村民成立了村辦旅游公司,在縣政府的撥款支持下,帶領農民修復了走馬樓、敬愛堂、西園花廳等,開放了追慕堂等17處配套景點。1987年,安徽省中旅集團將西遞正式向市場推出。1989年,西遞村民開始有了實物制的旅游分紅。從1992年官方開始做的游客數量統計數據來看,在此階段游客的數量緩慢上升,這些游客絕大部分是為了追尋徽州古村落的風貌而來,其中也包括前來寫生的學生團體。
從訪談中村民的回憶可見,由于當時村民開始從旅游中有所獲利,所以非常支持旅游的發展,但是由于此階段旅游發展剛起步不久,很多人對發展前景沒有把握,所以雖然很多村民對于投資發展商業抱有熱情,但實際上只有個別膽子較大的人開始建設飯店和旅館或者出售一點手工藝品。
在此階段,居民感知、游客數量與驅動力3個變量的特征與創造性破壞模型是基本一致的。
3)高級商業化階段:2000-2002年年底
隨著2000年西遞的申遺成功,其旅游發展進入了一個新時期,此階段的游客絕大部分是為了探尋徽州古村落的風貌而來。
申遺成功后的2001年,游客量比前一年增長了55.67%。西旅公司投入大量人財物對西遞旅游的硬件設施加以改造,先后投入近千萬元資金,完成旅游線路的修復,搶修和開放了迪吉堂等3處新的旅游景點,完成了胡文光牌樓廣場和大型停車場路面整治美化工程等,并投入3.8萬元在全村的街道、巷弄等處安裝仿古燈具。
西遞村民在此階段已經看到確切的商機,并且表現出迫切發展的愿望。現有的166個店鋪門面有約95%是在2000年之后建立的,現有的外地經營戶也有82%是在這個階段遷入。由于當時遺產管理的細節還不成熟,景區的商業發展在這個階段顯得快速且無序,遺產保護開始面臨壓力。
在此階段,居民分紅按照人口分配和房屋分配進行,所有村民都能夠在人口分配中獲利,所以對旅游的態度普遍支持。那些在房屋等級評定中被列入不享有古建筑資源保護費并且沒有經營商業的個別新建房屋的屋主,對旅游發展所帶來的景區游客容量過大的問題稍有不滿。但總的來說,此階段居民對旅游影響持有較強的正面感知,而對其帶來的負面影響雖有一定感知,但較為微弱。
在此階段,居民感知、游客數量與投資3個變量的特征與創造性破壞模型是基本一致的。
4)相對均衡狀態的出現:2003年至今
西遞旅游商業化的發展在進入第三階段之后,并沒有進入Mitchell所預測的第四階段(初級破壞階段)的征兆。
在2002年年底,西遞政府意識到遺產保護面臨的過度商業化問題,開始停止審批設置新的商業單位,由2003年與2008年數據的對比可見,5年間西遞古村落的店鋪門面只增加了6個,并且是在政府規劃之下有計劃進行的。從店鋪分布來看,店鋪的空間布局趨向均質化和理性化(圖2)。
訪談中大部分居民對目前西遞的發展狀態持滿意的態度,認為旅游的發展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并且使得原有的文化得到更好的保護和傳承,生活環境也有所改善,但有部分人也意識到了旅游快速增長所帶來的環境壓力。
西遞在2003年至今的狀態接近一種“均衡”:政府停止審批新的商業單位,古村落的商業環境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政府投入大量資金進行基礎設施建設和環境整治,使得西遞古村落的鄉村景觀有了進一步的改善,遺產建筑也得到了有力的保護。由于外部資本是禁止進入古村落之內的,在西遞的旅游吸引體系中,經濟資本的比重并沒有取代文化資本,游客絕大部分是以追尋古村落風光為目的,村落的明清建筑群是西遞最大的旅游吸引物。在此階段,除2003年受“非典”的影響游客有所回落外,其他年份游客的增長較之上一階段則顯得更加平穩。
與前幾個階段相比,本階段旅游商業化的速度明顯放慢,其最主要的原因是公共部門的有效介入。與很多把旅游開發交給企業運作的古村落不同,西遞旅游的發展主導權一直掌握在當地政府和村委會手中,在村落保護和村民利益的雙重壓力下,外部資本是被屏蔽進入的。而在村民經濟利益和商業化發展方面,作為公共部門的本地政府和村委會也更能制定符合本地實際情況的“土辦法”。
為了疏導呈井噴狀態的村民的經商需求,2004年,西遞政府在停車場和大夫第廣場劃出兩塊固定攤位用地集中經營,固定攤位通過報名申請使用權,申請的村民必須滿足幾個條件:(1)必須是本村村民;(2)已有鋪面者不再參與,每家每戶只能有一個攤位;(3)原本就是固定攤位者優先。條件設定后參與拍租者的人數與設定的攤位數基本一致,通過抓鬮的形式決定個人攤位的位置。這種做法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其公正性,得到了居民的普遍認同,同時也有效緩解了核心區的商業環境壓力。
另外,為了緩解古村落的用地壓力,2003年西遞鎮政府組織編制了《西遞新區總體規劃》,規劃遷出不適宜在古村內部發展的部分居住、商業、行政、交通等建設項目。在離古村落3千米左右的地方選址建設西遞新區,新區配套有購物街和酒店等旅游設施。該規劃有效地緩解了西遞古村落在旅游旺季旅游接待設施不足的現狀,引導了外來資本的發展以及滿足了部分村民的經營需求,因此古村落內部從2003年至今基本處于—個比較均衡的發展狀態。
3.2 西遞旅游創造性破壞中的利益相關者分析
從西遞的旅游發展過程來看,前3個階段是比較符合創造性破壞模型的特征的,但是在2002年年底政府禁批新的商業單位后,其旅游商業化得到了有效控制,作為推動創造性破壞模型發展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的“資本”幾乎停滯,因此西遞并沒有進入初級破壞階段,而是在高級商業化之后趨于較為穩定均衡的發展。
在這個過程中,通過對利益相關者的博弈和他們對商業化控制的態度分析,可以更好地理解該模型的幾個變量是如何共同推動了西遞旅游商業化控制目標的實現。這些利益相關者主要包括政府(含下屬的景區管委會)、村委會(西旅公司)、村民和游客,另外,媒體和專家學者雖然沒有直接的利益相關,但是對該地的旅游發展也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他們的博弈關系與Mitchell的研究呈現出不一樣的狀況(圖3)。
在西遞旅游發展過程中,地方政府擁有最大的影響力,西遞作為“世界文化遺產地”的屬性使得國際國內關于“文化遺產”的法律法規對政府的決策起到重要的約束作用,商業化控制目標的實現直接影響到地方政府的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與Mitchell在創造性破壞模型中對公共部門扮演角色不同的是,西遞政府并非一直鼓勵私人部門的投資,相反,在前商業化階段,西遞政府就禁止外部資本進入古村落,這樣保護了本地村民的利益,避免了旅游漏損,而且可以對外部企業可能出現的短視行為直接屏蔽。另外,地方政府除了擔負保護古村落的職責之外,還要接受上級政府與GDP掛鉤的績效考核,因此,在高級商業化階段,面對持續增加的投資需求、游客數量以及由此帶來的古村落商業化的壓力,地方政府采取了“新區轉移”的策略,將新的投資和建設需求進行有效疏導,新區發展是否具備可持續性還有待商榷,但是這種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既滿足了外部企業的利益需求,又緩解了保護區的商業和客流壓力。
由于政府對外部資本的限定,本地村民成為私人投資的最主要來源,在西遞村的人口構成中,除去經營戶中53戶是外地人租借鋪面經營的之外,其他住戶基本都是本村人。因此,在做利益相關者分析時并沒有將“投資者”單獨作考慮。
對于住在“遺產”里面的村民來說,旅游商業化的發展跟他們有著直接的經濟利益關系,與Mitchell研究所不同的是,西遞的村民相對于St.Jacobs的原住民來說,更關注的是經濟利益而非鄉村環境的留存。對利益的高度關注加上村民自治的政治結構,使得他們較為主動地去為自己爭取利益,如果政府不加以干預,大部分村民都表示還想破墻開店:
“如果不限制,我家也是可以在外墻面鑿個店面出來的……這個不用太多成本,又不用租金,一到旺季卻可以多很多收入。”
——42歲女農民,本地人
而對于已有店面的村民來說,他們對商業化控制普遍表示支持,但是最主要的原因不是關心村里的旅游環境,而是可以使得他們的商業競爭減少:
“商業化肯定要控制的,我覺得現在店鋪都太多了,大家賣的東西差不多,生意不好做啊。”
——51歲旅游紀念品商店男老板,本地人
到目前為止,雖然部分西遞村民意識到了旅游高峰期所帶來環境的負面影響,但對旅游的態度絕大部分是積極的,因此,也未出現Mitchell所預測的居民外遷的情況,相反,西遞村的分紅制度使得本地村民都以擁有西遞戶口為榮。而有部分居民在旅游發展之后,他們除了保留西遞的祖屋外還到縣城購置第二居所,原因是縣城有相對完善的配套設施和教育資源,而非躲避旅游帶來的負面效應。
“我們家在縣城也有房子,因為孩子在那邊上學,他爸也在那邊上班,一般都是兩邊跑,十幾分鐘的路程很方便。”
——43歲家庭旅館老板娘,本地人
而在游客方面,雖然西遞毗鄰上海、蘇州等大都市,也吸引了兩地大量的旅游客流,但是也未出現都市人為了逃避大城市喧囂而選擇在西遞定居的情況,以下游客的觀點反映了很多人不愿遷居的原因:
“這里環境是好,但是配套不行啊,連個大商場都沒有,來玩玩可以,要長期住受不了。”
——31歲上海女游客
在對待商業化的態度方面,游客呈現出一種“愛恨交織”的情緒,他們一方面想在旅游地購買商品,另一方面又希望能夠得到原真性的體驗,并且不同游客對于旅游商業化的心理底線差距很大。不過在總體的態度上,訪談中所有游客都認為旅游商業化必須控制:
“我來西遞就是聽說這里商業化不會太嚴重,來了發現還行,不能再發展下去,不然像周莊就不好了。”
——72歲蘇州男游客
“商業化肯定要控制,但是控制的度怎么樣說不清,西遞我覺得是一種風格,但是麗江那樣我也覺得可以接受啊。”
23歲深圳女游客
另外,由于西旅公司和村委會是一套班子,雖然作為公共部門必須履行保護村落的職責及接受上級政府的監督,但是其作為西遞旅游經營的主體本身就具有開發旅游項目的熱情,而里面的成員作為“社區精英”也具有自身利益的訴求,因此對商業化控制目標的實現顯得不那么熱心,在商業化控制過程中,也只是被動地為政府做一些“協作性”干預。以下村委會成員的態度具有較強的代表性:
“商業化過度會使得游客滿意度下降所以控制是應該的,但是一個地方發展旅游也需要有足夠的商業設施,特別是村民做點生意還可以增加收入。”
——33歲村委會成員,旅游餐館男老板,本地人
另一方面,在西遞案例中,媒體和專家學者扮演著較為重要的“保護主義者”角色,他們的行動雖然沒有St.Jacobs社區的那么激進,但是對商業化控制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大部分媒體對西遞旅游形象的定位是“中國最美的鄉村”,他們所津津樂道的是西遞的淳樸民風及其鄉村景觀,因此,對于與理想化的鄉村景觀所格格不入的旅游商業化的發展是持反對態度的。例如中央電視臺法制頻道對西遞的專題報道就以西遞政府對村民的經營行為進行控制約束為主線,講述西遞在保護文物、發展旅游以及提高人民生活的成功經驗。該報道是對西遞旅游形象的極好宣傳。在專家學者方面,為了實現保護古村落旅游資源可持續發展的目標,他們往往是旅游商業化控制決策的積極擁護者。專家學者可以利用各種方式和場合,例如座談會、學術會議等方式進行社會的宣導和教育,在西遞的案例中,這種宣導的對象更多的是面向政府官員和旅游公司的干部。
由以上分析可見,村民、游客和旅游公司(村委會)對旅游商業化控制的態度是不穩定的。既得利益的村民希望控制商業以減少競爭,未有鋪面的村民則希望繼續發展商業而從中獲利。游客雖然支持商業化控制,但是實際上呈現的是一種“愛恨交織”的態度。而旅游公司(村委會)則是以一種規避主義的姿態在被動協助政府。因此,當這些利益相關者的態度搖擺不定的時候,當地政府強有力的干預使得西遞旅游商業化控制的目標得以實現,而專家學者和媒體則在大部分情況下扮演一種保護主義者的角色。
4 結論和討論
本研究通過對西遞旅游發展階段的研究以及發展過程中利益相關者的博弈分析表明,創造性破壞模型并不完全適用于西遞案例。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采用不同發展策略的歷史村鎮的商業化發展過程并不完全符合創造性破壞模型的階段特征。在西遞案例中,采取的是“門票分紅”“村落內商業化控制”等發展策略,與朱家角和甪直是不一樣的的發展路徑。西遞在“高級商業化階段”后達到相對“均衡”的狀態,而沒有進入Mitchell所界定的“初級破壞”階段。
(2)西遞的相對均衡狀態與創造性破壞模型界定的“均衡”狀態有所不同。Mitchell認為“均衡”狀態可能出現在初級商業化階段或者后破壞階段。在初級商業化階段是因為鄉村景觀保留完好,商業化還沒大量發展。最后一個階段則是游客開始轉移到其他地方,原有的鄉村景觀也得到部分恢復,或者該地已經成為后現代旅游者滿足于非生產式景觀的目的地。而在西遞案例中,其“均衡”狀態體現為:政府遺產保護資金的投入使得該地的遺產得到有效修繕,旅游的發展解決了部分人的就業問題,商業化得到了有效控制。
(3)“資本”是推動歷史村鎮旅游商業化的重要驅動力,但是在中國的實踐中,政府有能力通過對資本的干預從而改變創造性破壞模型的階段劃分。在Mitchell和Wall等人對朱家角和甪直的研究中也有指出在中國實踐中政府的作用,但是這種作用主要是指在后期對“居民外遷”的強制性法令上,而忽略了對“均衡”狀態產生所起的決定性作用。在西遞案例中,政府一開始就對外部資本進行屏蔽,雖然在第三階段增加了不少鋪面和旅游項目的投入,游客數量也穩步上升,但是并沒有進入“前期毀滅階段”的征兆,這是因為政府對旅游發展進行了強有力的干預,政府在商業化發展到一定規模,部分村民有一定原始積累之后停止審批新的商業單位。
(4)在居民的遷出和遷入方面,西遞村民雖然在旅游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對其帶來的負面影響有一定感知,但是出于對經濟利益的追尋及鄉土依戀的情結,并沒有出現居民外遷的現象,有部分在縣城購買房產的居民則是因為縣城較好的配套設施和教育資源;而對于周邊的大都市如上海、蘇州等地的市民,因為西遞的配套設施和就業等種種問題,他們也并未考慮遷入定居。
根據西遞的案例,結合中國歷史村鎮旅游發展的實際,還可以對模型進行如下修正:
(1)創造性破壞模型中,“驅動力”中的公共部門政策是決定模型是否按照其劃定階段發展的最重要的因素。在西遞案例中,公共部門并非處于一直鼓勵投資和商業化的狀態,政府干預使得該地的商業化進程不再遵循創造性破壞模型所界定的階段,從而使其達到了一個發展相對“均衡”的狀態。因此,在“高級商業化”階段應該對公共部門政策的不同走向做一個分類,如果公共部門繼續支持投資,而私人部門繼續踴躍投資,那么其演化路徑將按照原有模型進行。如果公共部門及時干預,那么演化路徑將有所變化。
(2)歷史村鎮旅游商業化過程中“均衡”狀態的出現有可能在第二、第六階段,也可能在第三階段。相對于其他兩個階段,這種“均衡”狀態是更具穩定性和可持續性的。這個階段的特征是:遺產得到有效修繕,基礎設施的建設改善了當地人的生活環境,旅游的發展增加了當地人的收入,商業化得到了有效控制。雖然游客數量的持續增長給保護區帶來了一定的壓力,但是可以通過外圍地帶的建設來轉移資本和緩解客流壓力,從而保證保護區較為原汁原味的風貌。
(3)在“對旅游的態度”方面,大部分中國歷史村鎮的居民因為更為看重經濟的增長而對旅游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顯得更加“寬容”,這使得在不同階段居民的態度與西方的研究有所不同。另外在“居民外遷”方面,中國的實踐中更多的是由于政府強制性的搬遷政策或者生活成本過高所致,而非居民由于抵制旅游的負面的環境影響而自愿搬遷。
總之,創造性破壞模型的前商業化、初級商業化和高級商業化這3個階段可以較好地反映中國歷史村鎮旅游發展進程中的很多共性,但是不同地方政府所采取的不同干預策略也會使得模型的走向產生一些分化。另外,在對歷史村鎮旅游商業化的研究方面,該模型強調了資本的推動作用并運用明確的變量對歷史村鎮所處階段進行界定,比過度商業化、商業氣氛過濃等概念模糊的用詞要更加科學。雖然該模型不能精確反映歷史村鎮未來旅游發展的趨勢,但是政府可以從其預示中得到啟示進而及時對其進行干預,這有利于歷史村鎮的可持續發展。但是,該模型是否適用于其他類型的旅游目的地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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