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沈峻,上海人,祖籍福建閩侯,堪稱名門閨秀。外公是近代著名文學家、翻譯家林琴南,曾祖父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女婿,清末創建南洋水師的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
1946年12月24日夜,在北京大學先修班讀書的沈崇去看電影,途經東單時,被美國海軍陸戰隊伍長皮爾遜等2人架至東單操場施行強奸。這就是當年轟動全國的“沈崇案”。事件發生后,北平各高校學生隨即組織游行,掀起“反政府、反饑餓、反內戰”的示威運動。
事后,沈崇從人們視線中“神秘消失”,改名“沈峻”,考入復旦大學外文系俄文專業。畢業后,沈峻被分配到北京,在外文局擔任翻譯工作。當時沈峻的上海同學丁一薇也來到了北京,她是丁聰的妹妹。由于丁一薇的“牽線”,這對才子佳人很快產生感情。
20多歲的丁聰,已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了。他從30年代初開始發表漫畫,立即成為漫畫界的新銳力量。新中國成立后,丁聰任《人民畫報》副總編兼編輯室主任。他為人憨厚,很受女性喜愛,卻一直沒有遇到意中人。見他40歲了還是光棍,時任文化部部長的夏衍說:“年內小丁結婚,我包了!”
與丁聰相識后,沈峻常常利用周末到他的宿舍,給他洗衣服、收拾房間。這個年輕貌美的上海姑娘比他小11歲,讓丁聰感到有些底氣不足,而夏衍的“撮合”,最終讓他們終成眷屬。1957年,他們領了結婚證,然后做了兩身新衣服,買了一張雙人床,把各自的鋪蓋卷搬到一塊兒。那年,沈峻29歲。
后來朋友提起這事,沈峻頗為得意地說:“那一天,我大顯身手,做了飯菜,請了客人,飽吃了一頓,喜事就算辦完了。第二天,我們拿著一些糖果分給同事,算是通知。”
新婚的生活樸樸實實,甜甜蜜蜜,誰料剛剛過了一年,反右運動驟起。心直口快的丁聰被劃為“右派”,要發配到遙遠的北大荒去勞改。當時沈峻正在孕期。丁聰覺得愧對新婚燕爾的妻子,提出:“我們離婚吧,我不能耽誤你。”沈峻捂住他的嘴:“我相信你絕不會反黨。”
臨行前,他只能在醫院育嬰室隔著玻璃窗戶看一眼妻子和初生的嬰兒。后來,他感慨道:“我這輩子歷經風雨還能堅持下來,全靠夫人的扶持。如果沒有她,哪兒還有我?”
3年的勞動改造終于結束,丁聰回到了北京。一家人擠在大雜院里,他沒有工作,靠沈峻的工資生存。那時,他畫了幾幅生活小景:大雜院、妻子、兒子,如今這幾幅畫都成了難得的歷史記錄。
1979年春,丁聰剛被宣布“沒事兒”,拿起畫筆畫了一些人物肖像。沈峻悉心收集并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將他的畫像編成集子出版,書名為《我畫你寫》。漫畫肖像集從構思、選材到編輯出版和發行,都是沈峻一手操辦,丁聰不過問。
沈峻是位資深的老編輯,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把這本畫集編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有膽識、有才氣、有真情,別具一格。她在編書領域開辟了一條為廣大讀者喜聞樂見的路子。蕭乾看到這本畫冊時,贊美說:“我國應當設個編輯獎,沈峻可以榮獲此獎!”
沈峻長期被丁聰的光環遮擋在身后,甚至沒有人感到她的存在,而她卻是丁老最貼心、最得力的助手。由于孩子長期在國外生活,丁聰的生活自理能力較差,所有生活方面的事都是沈峻幫他料理。
朋友們經常在昌運宮郵局和沈峻相遇,她都是為丁聰跑腿,回信、寄稿子等等。有一年丁聰手術后在家里養病,他患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可又愛吃涼的和甜的。那時,只有東單一家食品店供應無糖冰激凌。正值酷暑季節,年近70的沈峻天天從西北角騎自行車到東城,頂著太陽,流著大汗,只為了給丁聰購買冰激凌。
丁聰有一個著名的的愛妻原則:“如果發現太太有錯,那一定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錯,也一定是我害太太犯的錯。如果我還堅持她有錯,那更是我的錯。如果太太真錯了,尊重她的錯我才不會犯錯。總之,太太不會錯。”
2009年,93歲的丁聰去世。81歲的沈峻不設靈堂,不舉辦追悼會,不修墓,不立碑,也不留骨灰。她只是在丁聰一邊的衣兜里放上了餐巾紙,另一邊放了牙簽,這是丁聰以前出門必備的小物件。
末了,她又給心愛的先生寫了最后一封情書,裝在他衣袋里。信里寫:“小丁老頭:我推了你一輩子,也算盡到職責了。現在只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我給你帶上一支毛筆、幾張紙,我想你會喜歡的。另外,還給你準備了一袋花生、幾塊巧克力和咖啡,供你路上慢慢享用。我們也會很快見面的,請一定等著我。”落款是——永遠惦記你的“兇老伴”沈峻。
“兇老伴”,多么可怕又多么親昵的字眼兒呀!只有心連心的人才能如此坦誠,只有懂得生活樂趣的人才能如此深愛。
2014年12月11日,沈峻因肺癌去世。兩位浪漫、風趣的伴侶,用近60年的時光,書寫了他們的驚世愛情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