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隨著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研究從新古典經濟學的理性范式轉向關注集聚區發展路徑的演化經濟學視角,研究者對政策在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發展中的任務也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從演化經濟學的角度看來,地方政府的“藍圖規劃”并不足以催生第二個或第三個“硅谷”。政策的任務首先是真正深入地認識和把握本地區文化創意產業現有的發展路徑,并在此基礎上創造便利的框架條件,以促進一種適合創意人群與創意活動的環境氛圍的產生與發展。
關鍵詞:硅谷;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演化經濟學
文章編號:1674-3520(2014)-11-00-02
自“文化創意產業”概念于上世紀末在英國被提出以來,國際上對它的研究往往著重于這一產業對經濟和就業增長的貢獻,特別是產品與流程創新所蘊含的經濟潛力。而在全球化與信息化快速發展的背景下,文化創意產業對某一地區的“形象轉移”效益(image transfer)也愈加受到重視,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越來越多地成為某地區、某城市的“名片”,從而幫助提升該地區或城市的吸引力與競爭力。英國城市規劃專家查爾斯·蘭德里(Charles Landry)在《創意城市:城市創新者的工具袋》(The Creative City. A Toolkit for Urban Innovators)一書中就振奮人心地寫道:“當我們鋪展開文化資源的地圖時,可以清楚地看到每座城市都可能有一個獨特的利基(niche)。而要推廣一個地區——不論它是丑陋、荒涼,還是繁華、熱鬧——的關鍵則是‘無中生有’(making something out of nothing)。[1]人們已認識到一個事實:每座城市都可能因為它所堅持和不懈嘗試的東西而成為世界中心。”在這種論點的指導下,文化創意產業常常被視作打造“創意城市”的魔法棒,而如北京798藝術區這樣已然成為城市名片的成功案例也似乎印證了這一觀點。
以德國薩克森州首府德累斯頓的創意城市項目為例。德累斯頓以其獨特的巴洛克式城市景觀為人所知,被稱為“易北河上的佛羅倫薩”。著名的森伯歌劇院和德國三大國家博物館群之一的德累斯頓博物館群也為這座城市帶來文化聲譽。然而進入新世紀后,德累斯頓市政府決定改變這座城市的形象,希望它在國內和國際上的形象不要總和建筑與文化遺產聯系在一起,而要按照著名的美國加利福尼亞“硅谷”模式將德累斯頓打造為“薩克森州的硅谷”(silicon saxony)。為此,德累斯頓市成立了“薩克森州的硅谷協會”和“薩克森州的硅谷管理有限責任公司”來運作這一創意城市項目。在政策制定者看來,這一規劃不但雄心勃勃,而且也有合理性:兩德統一后,作為前東德城市的德累斯頓獲得了巨額的國家補貼,基礎設施建設發展迅速,加之此一地區的新地塊價格低廉,終于在1999年吸引到美國微處理器生產巨頭AMD公司(該公司總部位于美國硅谷)在德累斯頓開設微芯片工廠,并在此后陸續吸引了更多微電子企業入駐此地。截至2010年,德累斯頓及周邊地區的微電子企業已從2002年的765家增加到1456家,在這一領域的工作人數從2002年的近20萬人增長到近50萬人,占此地區全部就業人數的三分之二,微電子行業營業額(近87億歐元)也占到此地區全部企業營業總額的約三分之二。
盡管德累斯頓的微電子工業在過去數年的經濟數據令人稱嘆,德累斯頓市也依托“薩克森州的硅谷協會”和“薩克森州的硅谷管理有限責任公司”持續地宣傳“薩克森州的硅谷“這一新城市名片,但德累斯頓至今未能在國際上成功樹立其作為“薩克森州的硅谷”的新形象。究其原因,除了德累斯頓作為“易北河上的佛羅倫薩”的文化歷史名城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如經濟地理學者杰德-楊·霍斯帕斯(Gerd-Jan Hospers)所指出的——德累斯頓歷史上在微電子機器領域一向沒有特別建樹,近年來該地區的微電子工業也集中于生產領域,而非研發領域。盡管德累斯頓政府對此有所認識、并在近幾年里加大了對研發領域的鼓勵和重視,但微電子技術在國際上的指標性創新成果并非來自德累斯頓,而是來自這些跨國企業的全球總部,比如美國硅谷。換言之,德累斯頓并沒有形成嚴格意義上的“創意經濟”,而只有傳統的產品經濟。這一產品經濟的發展取決于該行業的技術創新成果,而這些創新成果對德累斯頓來說是來自外部的,而非產自本地。這就決定了德累斯頓和美國加利福尼亞的硅谷有著本質的區別。[2]
反觀美國硅谷:在加利福尼亞州圣何塞市周邊地區,如今云集了谷歌、蘋果等諸多企業,其技術創新成果無不引領全球“新經濟”的發展。然而,柯萊克等人的研究表明,這一區域今天在信息技術領域的成功是以漫長的歷史發展路徑為前提的,而這一歷史路徑可追溯到19世紀末。[3]
1885年私立斯坦福大學的成立,對如今硅谷的成就有著決定性的意義。從成立伊始,這所大學就著力為圣何塞周圍地區培養一種生機勃勃的創業文化氛圍,一向鼓勵和支持其學生在本地區創業。在這種氛圍下,在圣何塞地區出生、長大,并畢業于斯坦福大學的查爾斯·赫洛德(Charles Herrold)于1909年在這一地區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有固定節目的廣播電臺。另一位斯坦福大學畢業生賽瑞爾·埃爾韋爾(Cyril Elwell)在同年成立了聯邦電報公司,并為美國海軍開發了電弧發射器,即無線電收發機和對講機的前身。短短幾年后,搬至這一地區的李·德·弗雷斯特(Lee De Forest)發明了真空管放大器,從而使后來的無線電通訊、遠距離電話和電視轉播成為可能。由此可見,今天被稱為硅谷的這一地區在上世紀初就已形成電子通訊行業聚集發展的氣候與氛圍。
除了令人驚嘆的發明創造能力之外,斯坦福大學還為這一地區的發展帶來了另一成功要素——隨時關注全球科技發展的最新趨勢。早在1950年代,斯坦福大學畢業生威廉·修列特(William Hewlett)和大衛·帕卡德(David Packard)就致力于研發以電子計算機為基礎的信息加工技術。他們成立的修列特-帕卡德公司在1980年代一度發展為全球領先的個人電腦和噴墨打印機企業。而發展至今,軟件和互聯網服務的開發已取代硬件開發成為硅谷地區的主流業務,產生了谷歌、臉書、蘋果等新經濟領頭企業。
對于德累斯頓和世界其他許多城市與地區來說,硅谷的案例無疑為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的成功發展提供了一個經典樣本,但像“薩克森州的硅谷”這樣以經典樣本為模板的文化創意產業規劃之所以效果不佳,其重要原因就是對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發展的歷史路徑缺乏深入的認識。根據演化經濟學理論,經濟地理學研究者約翰內斯·格呂科勒(Johannes Glückler)和哈羅德·巴提爾特(Harald Bathelt)總結出集聚區發展的三條基本原則:語境性(集聚區的各個行為主體總是處于一定的政治、經濟或文化語境中,并受到語境結構和關系的影響)、路徑依賴性(過去的政治與機構決策對當下集聚區特定語境的形成產生影響)與偶連性(當下的語境總是留有偏移或變化的余地,而這種改變的可能性常常為集聚區的行為主體所用,集聚區的發展路徑也因此不具備完全的可計劃性)。[4]對此三條原則、特別是對路徑依賴性的忽略,常常導致現實中的文化創意產業規劃陷入教條化與機械化的僵局。
而通過對硅谷創意產業聚集效應的考察,柯萊克發現此類聚集區發展歷史路徑的幾個基本特點:首先,它并非由政府自上而下規劃而成,而是由一些有創新精神的人通過其創意與創業活動合力促成的;其次,在集聚區發展的初期,某家機構——比如一所大學或一家企業——按照它的要求和愿景塑造其所在地區的文化創意格局,且成為一家又一家新企業的“孵化器”,而在第一批先行者的影響下形成的地區氛圍也塑造了某一地區的吸引力,持續吸引更多的人和企業進駐此地;更重要的是,這樣的集聚區還必須具備一種在不斷變化的環境中持續自我更新、通過不斷適應新潮流來保持競爭力的能力。因此,從演化經濟學的角度看來,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的規劃就遠非蘭德里所言的“無中生有”那么簡單了。
隨著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研究從新古典經濟學的理性范式轉向關注集聚區發展路徑的演化經濟學視角,研究者對政策在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發展中的任務也有了更深入的認識。正如霍斯帕斯所言,地方政府的“藍圖規劃”并不足以催生第二個或第三個“硅谷”。從演化經濟學的角度看來,政策的任務首先是真正深入地認識和把握本地區文化創意產業現有的發展路徑,并在此基礎上創造便利的框架條件,以促進一種適合創意人群與創意活動的環境氛圍的產生與發展。而如若無視本地文化創意產業的歷史發展路徑,試圖以政策手段規劃布局,將其他地方沿著特定歷史路徑逐漸發展而成的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模式進行簡單的挪用和套用,以期通過這種方式促進創意環境的誕生、進而將城市或地區打造為國際著名的創意中心,這種規劃將很難達到預期的效果。反觀國內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發展的現狀,國際學者對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這一認知或有一定的啟示與借鑒價值。
參考文獻:
[1]Charles Landry: The Creative City. A Toolkit for Urban Innovators. London : Earthscan Ltd. 2008. p.8.
[2]Gerd-Jan Hospers: Creative Cities in Europe. Urban Competitiveness in the Knowledge Economy. In: Intereconomics. V 2003. p.260-269
[3]Vladimir Kreck: Creative Cities aus Sicht der neueren Clusterforschung. Vortrag auf dem Symposium “Creative Cities, Urbane Kulturalisierung als Antwort auf globale und regionale Entwicklungen”, Kobe, Japan 2014.
[4]Johannes Glueckler/ Harald Bathelt: Relationale Wirtschaftsgeographie: Grundperspektiven und Schluesselkonzepte. In: Hans Gebhardt (Hg.): Kulturgeographie. Aktuelle Ansaetze und Entwicklungen, Heidelberg, Berlin 2003.
作者簡介:王文婷,1984年12月,在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藝術管理學專業和德國柏林自由大學文化與媒體管理學院分別獲得碩士學位后,自2012年8月至今任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人文社科部教師,職稱助教,研究方向為文化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