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不知道的事

媽媽：

你好。我爸昨天說你又離婚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哭了，我扭過頭假裝沒看到。他喝過酒之后鼻子變得通紅，我覺得他醉了，就自顧自地收拾碗筷，轉身準備走進廚房的時候他叫住我，然后就聽到上面那句話。我在他面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開始聽他講你的故事。對了，你還記得我嗎，我叫阿菲，今年20歲了，我是你的女兒。

你對我而言，就只是一個名稱一個代號，模糊到我只知道應該叫你媽媽。奶奶說20年前的冬天下著大雪，那一年是我們這個小城最冷的一個冬天。我們家很窮，是爺爺拉著板車把你從醫院拉回來的，你裹著爸爸退伍時帶回家的那件軍大衣，懷里抱著我，你太瘦了，沒有奶水，我忘了那么小的我是吃什么活過來的，奶奶沒有說。后來，我5個月的時候你就和爸爸離婚了，我被判給了他，他對長大后的我說過你，是因為嫌棄他窮才跟他離婚的，但是奶奶說不是的，是因為他脾氣不好，不爭氣，她還說如果你是嫌棄我們家窮，就不會從那么遠的地方跑過來嫁給他了。

你是南方人，村里的人聽不懂你說話，背地里都叫你南蠻子，奶奶就跟他們吵。她總是一臉幸福地告訴我你有多么好，說你會在堂屋的隔間里偷偷教她跳舞，說你和那些農村的女孩子不一樣，你讀書寫字，好像知道這個世界上所有新奇的事情并能講給她聽。每當這時爺爺都是手指夾著一根煙坐在旁邊的藤椅上，也不說話，我問他是這樣嗎，他也只是點點頭，半晌說一句，你是一個好女孩。

我上小學的時候所有需要家長簽字的東西都是爺爺代勞，我沒有見過你，哪怕照片也沒有。爸爸在城里開出租車，周末的時候他會把我帶過去，他上夜班，白天在家睡覺，晚上就帶上我一塊上街拉生意。我永遠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看前排變換著各種各樣的乘客，有時候乘客超過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會被擠在一邊，然后聽到他訕笑著對別人說，孩子在家沒人看著就帶出來了，您別介意。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會突然想起你，但是我從來不會問他你的事情。

不，我問過一次，他甩了我一巴掌，之后就再沒問過了。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偶爾也會想起我嗎？奶奶說過你是特別喜歡女孩的，所以在我長到14歲的時候每年都會收到你從不同的地方寄來的衣服，比如粉紅色漂亮的公主裙，這讓我在鄉下的學校里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優越感，但是我不知道留著比男生還要短的寸頭的我穿上那些裙子其實一點兒也不好看。我曾經給你寫過信，按照包裹箱子上的地址寄過去的，信紙是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的，上面還有明星的圖畫，五毛錢一張，我來來回回地謄寫了好多遍，但是寄出的信就像放飛的氣球，再無回應。

我知道你又結婚了，是在某個放學后的下午，聽到爸爸和奶奶在房間里小聲談話，原來他一直留有你的聯系方式。他說你和某個有錢的男人結婚了，語氣里滿是鄙夷和嫉妒，還聽說你后來又有了小孩，是個男孩，我也像爸爸一樣嫉妒他可以得到你所有的愛，但是我什么也沒說，依然每天按時完成作業，在床頭的存錢罐里投入一塊錢。

我爸說他這輩子其實只愛過你一個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紅著臉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他說他最見不得你吃苦受罪，你們分開之后，他偷偷往你老家寄了好幾次錢，他知道你最小的妹妹還在上學，以及我年邁的外公也需要贍養。我想安慰他幾句，但是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

最后我還是沒有告訴他我其實見過你，因為就連你也不知道。16歲的時候我在學校請了四天假，一個人坐火車去了你的城市，我把存錢罐里所有的錢都帶上了。找到那個地址后，我坐在高檔小區花園的長椅上，整整一下午，看到你從三單元門口走出來，手里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聽到他奶聲奶氣地喊了你“媽媽”之后，我張著的嘴竟然忘了合上，最后把手里捏著的那張從他錢包里偷來的照片塞進了口袋，然后坐上了返程的車。

媽媽，我已經20歲了，43歲的你如今還好嗎？

阿菲

2013年12月9